“小霖,你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徐文鸢是第一个发现商霖睁开眼睛的,只一瞬间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握着商霖的手,泣不成声,“醒了,醒了就好……”

  商霖还没有从昏迷中的梦境里彻底清醒,直到他的手被徐文鸢握住,听到徐文鸢在他耳边难过又压抑的哭声。

  他眨了眨眼睛,恍然回过神,有种飘荡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的感觉。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动,他想要安慰哭泣的徐文鸢,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手足无措,放轻了声音:“您别哭,我没事。”

  “你快吓死我们了。”徐文鸢用手帕抹了抹眼泪,听着商霖沙哑的声音,赶紧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送到他的嘴边。

  “让你们担心了。”商霖低头抿了两口水,大概是低头的动作带动了背部的肌肉,商霖感到后背的伤口骤然一疼,他脸色变了下,唇色更加惨淡,怕被徐文鸢看出来,便扯着嘴露出个笑。

  徐文鸢放下水杯,按下床头的呼叫铃,等医生过来给商霖的身体做检查:“没事了就好。”

  商霖“嗯”了声,这才分神看了眼病房里的其他人,在看到神情复杂的商怀章后,商霖诧异了片刻,没想到商怀章竟然会来看他。

  他有点担心商怀章会拔他输液管。

  虽然知道商怀章做不出来这种事。

  但万一呢。

  商霖的目光立刻从商怀章脸上移走,扭头的动作太大,本来他的视线完全看不到右边的角落,这会儿却看见那个角落站着一个人。

  商霖眯缝了一下眼睛。

  是陈石溪。

  这家伙鼻青脸肿的,不好好在病房里躺着养伤,在他这里站着干什么?

  被那群人打到脑袋,打傻了?

  商怀章看到人这样浑身是伤却还站着,也不知道过去扶一下,真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活该上辈子孤家寡人。

  陈石溪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慢慢抬头看了过来,眼神中的愧疚几乎要化成了实质。

  商霖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石溪再次垂下脑袋,让商霖想到了他捡到的那只小狗,很是可怜的模样。

  商霖刚想说什么,病房的门被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护士走进来,开始给他检查身体。

  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只有那两处刀伤。

  这种外伤养养就能好。

  挺多就是疼几天。

  好了后照样活蹦乱跳。

  商霖在医生离开后看向面容憔悴的徐文鸢,轻声细语:“您刚才听见医生说了,说我好好养着就没事,不用担心我。”

  “这里有我们看着,妈,您回家休息会儿吧。”商怀章适时开口。

  徐文鸢不放心地看着商霖。

  商霖放轻了声音,现在的身体本来就虚,声音就更轻而飘,听起来就和撒娇无异:“我有点想喝邓阿姨做的排骨汤了。”

  徐文鸢明知道他是故意找借口想让自己回去,却还是不得不无奈地应下:“晚上我再来看你。”

  “好。”商霖笑了笑。

  徐文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病房。

  病房门关上,商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刚才徐文鸢在,他根本不敢表露出来一点身体上的痛,这会儿才深深地皱起眉头,呼出口气。

  “很疼吗?”陈石溪一脸担心地围到病床前,伸出手,又不知道该碰哪里,只好缩回去,“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没事。”商霖伤在背部,只能侧躺着,视线受阻,看人都看不完全。他不好指挥商怀章,于是就麻烦陈石溪这个病患帮忙把抬高一下床头。

  “这样可以吗?”陈石溪问。

  “谢谢。”商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陈石溪坐过去,“你坐下,你站着我看得头疼。”

  陈石溪心里对商霖的愧疚都要溢出来了,这会儿商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坐到沙发上,慢慢才反应过来商霖是不是担心他身上的伤?

  “你还好吗?”在警察来之前,他差不多已经晕了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约感觉到陈石溪护着他的脑袋。

  “都是皮外伤,不严重。”陈石溪说。

  “嗯。”商霖看向商怀章,除了劝徐文鸢回家休息他一直没开口说话,“我知道你应该已经查出来了,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怀章先是看了眼陈石溪,见陈石溪也扭头看向了他,他挪动脚步走到陈石溪身边,对陈石溪说了句:“是我的错。”

  商霖因他这句话,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想。

  “江清雨是吗?”商霖直接问出口。

  “江清雨?”陈石溪无意识重复了一遍。

  “是。人是他找来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商怀章目光一直落在陈石溪身上,在提到伤到陈石溪的那些人后,他的眼中闪过狠厉。

  上一世,他只以为陈石溪的腿瘸了是个意外,陈石溪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却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当他和江清雨在高档餐厅约会吃饭,一起听音乐会的时候,陈石溪在没有人知道的夜晚被废了一条腿。

  他想起那段时间和陈石溪有半个多月没见,他以为陈石溪忙着工作就没放在心上。再见面时,陈石溪走路就已经一瘸一拐。

  他问发生了什么,陈石溪强忍着眼泪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江清雨出现在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后,说是意外,然后转身走掉。

  在那之后他又做了什么?

  他跟江清雨暧昧纠缠,对瘸腿的陈石溪更加疏远。

  “那江清雨呢,你打算怎么处理?”商霖语气莫名。

  商怀章看着陈石溪脸上的伤,语气沉了下去:“他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最好是。”商霖冷淡道。

  他不想插手商怀章和陈石溪的事,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离主线剧情中的所有角色都远远的,但那天参加宴会,江清雨对商怀章坦明心意,商怀章明明已经对江清雨是什么样的人有了了解,却没有保护好陈石溪。

  不说上辈子的事情,只说这辈子,都重生了还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你还重生个屁,不如在坟里躺着。

  病房里没有人再说话,安静下来的房间中只能偶尔听到商霖疼得轻轻“嘶”气的声音。

  他一“嘶”,陈石溪脸上的表情就多一分担心和歉疚,恨不得受伤的人是自己。

  商霖注意到,就忍着不发出声音了。

  他怕自己再“嘶”下去,陈石溪能哭出来。

  但这样跟商怀章、陈石溪一个房间里待下去,主要是商怀章,商霖躺都躺得不自在。

  陈石溪不走,商怀章就会陪着他。

  商霖掀起眼皮看了眼陈石溪,他一看过去,陈石溪就像突然开机,浑身一激灵。

  “哪里不舒服?”陈石溪立刻问道。

  “你不用这样守着我。”商霖说,“我帮忙只是因为我看不下去,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会上去帮忙。”

  陈石溪敛下眼眸。

  商霖想了想,改口说道:“你现在回去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好。”陈石溪一口应下。

  “我要休息了。”商霖委婉表达。

  “让他休息吧。”商怀章对陈石溪说,“你也需要休息。”

  有了商霖的那句“需要你帮忙”,陈石溪的情绪平复了许多,有机会让他偿还就好。

  “有事你叫我,我就在你隔壁的病房。”陈石溪说。

  商霖点点头。

  看着商怀章把陈石溪带出病房,商霖松口气。

  “操!疼死我了。”只剩自己了,商霖终于能无所顾忌地放开,一边骂,一边抹因为疼而掉出来的眼泪。

  骂骂咧咧了有十几分钟,商霖打开了床对面的电视机,随手选了个电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惜游戏关闭了,不然他就可以找崽崽聊天。

  也不知道游戏关闭时,游戏中的崽崽会干什么。

  反正肯定不会想自己。

  商霖生气地哼了声。

  都是因为小人对他的好感度降低,游戏才把他踢了出去。

  说到底还是怪小人。

  这个和游戏一起欺负他的坏崽崽。

  *

  陆时坤抬眼看了下茶桌对面的陆琢,神情似笑非笑,他放下手中的紫砂杯,往后倚靠着椅背,姿态轻松。

  淡琥珀色的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商家那个少爷又住院了,听说这次也是为了救人。”似乎是觉得“救人”这两个字和商霖放在一起很有意思,陆时坤轻笑了声,“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看一看。”

  商霖受伤住院这件事当天晚上就传到了那些关注着商家一举一动的人的耳朵,陆琢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距离他上次出院似乎还不到两周。

  算上当街追小偷那次,这已经是第三次入院了,一次比一次严重。

  陆琢意外分心了一秒。

  陆时坤没有察觉到陆琢那一秒的走神,自从三年前的那场车祸让陆琢成为一个残废后,陆时坤就越来越摸不透陆琢的表情和他心中的想法。

  这让陆琢比以前更加不好掌控。

  “你身边一直缺个人照顾,我会尽快和商家那边商量好你们的婚事,毕竟是你父母为你订下的婚事,这样我对你父母也有个交代。”陆时坤叹息道。

  “是吗?我记得您之前并不赞同这门婚事。”陆琢语气冷淡,倒茶的动作很稳,听到陆时坤提及父母也没有任何变化。

  陆时坤笑了笑:“我原本是担心商霖那个性子不适合你,现在看来是我对他有误解。”

  陆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陆时坤见他不接话,便说道:“我还有事处理。你记得去医院看望一下,作为未来的家人,我们漠不关心,岂不落人口实。”

  说罢,他站起身,带着助理离开。

  人影看不见后,任助理走到陆琢身边,见他仍在慢条斯理地品茶,于是问了句:“陆总,您要去医院吗?”

  陆琢看了他一眼,眸色幽深:“他为什么住院?”

  “为了救陈石溪,就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帮助商怀章的哥哥。”任助理还自认为非常贴心地为陆琢多解释了一句陈石溪的身份,说完陈石溪,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担忧,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出来,“听说商霖挨了两刀,已经昏迷两天了。”

  “救人。”陆琢语气玩味,“还不奇怪吗?”

  任助理怔了怔。

  是啊。

  商霖竟然有一天因为救人挨了两刀。

  如果宴会那天是商霖在演戏。

  是演给他看。

  那这次呢?

  冒着生命危险演戏,演给谁看?

  那里可没有观众。

  甚至是他死在了那里,都只有杀人的人和被救的陈石溪知道。

  任助理的心情突然变得无比复杂。

  他内心倾向于商霖真的变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嚣张跋扈、高高在上的“商霖”,他只是想不通人为什么会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

  真的会有夺舍的存在吗?

  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可灵魂早已不再是原来的灵魂。

  这太玄幻了。

  陆琢没去关注任助理的表情变化,他望着窗外望了一会儿,冷声道:“去医院。”

  “啊?”任助理很快反应过来,他没问为什么,推着陆琢的轮椅离开茶舍。

  陆琢因为身体的原因,每个月都会来一趟医院,已经闻习惯了医院里弥漫着的消毒水的味道。

  任助理按下电梯:“医生说他正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嗯。”陆琢看着电梯逐渐升高的数字。

  电梯到达后,任助理推着轮椅前往商霖所在的单人病房。

  “在外面等着。”陆琢没让任助理跟着一起进入病房。

  “好。”任助理点了下头,帮陆琢轻轻关上病房的门。

  陆琢操控着轮椅朝病床走去。

  这应该是商家宣布认回商怀章后,他和商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见面。

  病床上的人在睡梦中都蹙着眉。

  后背受伤的原因,对方只能右侧躺着睡,半张脸压在柔软的枕头上,脸颊上仅有的那点的肉被压得轻微变形,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平稳。

  脸颊上似乎有未干的泪痕。

  陆琢的视线移到商霖泛红的眼尾,那也是这张苍白的脸上唯一的颜色。

  眼睫毛上的湿润非常明显,被泪水沾湿成一缕一缕。

  哭了。

  梦里都在哭。

  陆琢垂眸时瞥见商霖放在身前的手,半张开的手掌心全是已经结痂的擦伤。

  “嗯——”

  商霖睡梦中因为疼痛哼唧了几声。

  陆琢看着商霖,他的目光很沉静,没有波动,也没有情绪。眼睛眨动的频率证明他不是在出神,他只是看着,像那次偶然遇见中,他和商霖隔着窗户互相看对方。

  那双天生透着冷漠的灰蓝色眼睛看着床上的人看了许久。

  敛下目光,陆琢拿出手机,打了两个字,点击发送。

  下一秒,床头柜上另一个手机的屏幕亮起。

  陆琢眼神微沉,拿起床头柜上的那个手机。

  弹出来的是一条来自游戏的通知。

  游戏的名字叫做“心动轨迹”。

  而给商霖发消息的是——

  【陆琢:商霖。】

  陆琢看了两秒那条通知,嘴角突然露出个笑,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他放下手机,再次看向商霖的眼神中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情绪。

  他面前躺着的这个人的身体里是一个来自未知的灵魂。

  同样叫做商霖,生于潮湿的雨季,今年二十二岁。

  “嗯——”商霖又发出了不舒服的哼唧声,哼唧完还嘟囔了一句梦话。

  陆琢见他脸色很不好看,于是操控着轮椅拉近了距离,弯下腰去听他说了什么。

  为了支撑身体,陆琢一只手撑在了床畔。

  突然,他的拇指被人松松攥住。

  来自另一个人的皮肤温度直白地传达过来。

  陆琢恍然低下头看去的同时,听到耳边传来商霖委屈巴巴又带着一丝怒气的梦呓。

  “坏崽崽。”

  陆琢一怔。

  有风忽而从纱窗穿过。

  扑到陆琢身上,和那道声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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