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清白罪名【完结】>第33章 肩膀借你

  易知秋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天还没亮,就走到了西校区。

  偌大的校门口,只有他一个人,他今天没穿校服,而是穿一件暗红色的夹克外套,袖边压了一圈金丝线,配深色牛仔裤,带着一顶毛绒帽,这个打扮无疑又增加了小姑娘们的回头率。

  带队老师是陆宁,他远远看见路边站着一个左顾右盼的阳光帅哥,走近一看,才认出是易知秋。

  陆宁看着他那身过于浮夸的装扮:“竞赛又不是选美,你穿成这样给谁看啊?”

  易知秋心想反正不是给你看。

  不过这话他没敢讲,而是说:“我们钱老师说郊区昼夜温差大,多穿点御寒,免得生病。”

  话音还没落,一阵阵邪风平地卷起,陆宁冷得跺脚,双手裹紧大衣,他今年四十岁,出行必备西装,天冷就在外加一件大衣外套,他和所有教导主任一个样,严肃,不苟言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抓学生纪律,学校里偷摸谈恋爱的小情侣不知被他拆散了多少对。

  陆宁看着易知秋这孔雀开屏的劲儿,也不知道信没信。

  在陆宁严苛的目光下,易知秋没再拨弄头发,规规矩矩地站好。

  不远处驶来一辆汽车,易知秋认得,那是顾汪洋的车,他有点紧张,不自然地扯了下衣摆,强迫症似的,重新戴好帽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

  副驾驶车门打开,娄牧之走下来,晨曦就在这时升起,照出他单薄瘦高的影子,他看起来像是没睡好,垂着眼皮。

  易知秋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娄牧之抬首,与他的视线对上,那一瞬,易知秋清晰地看见了他眸里闪过一缕光辉,又迅速黯淡下去,随着降落的星点,他瞥开了视线。

  易知秋心里翻上来一丝酸涩,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就看见顾汪洋朝他挥了挥手。

  “顾叔早。”

  “早啊,小秋,”打完招呼,顾汪洋反应过来:“你也去参加竞赛?”

  易知秋点了点头。

  “我刚刚还问小牧有哪些同学,这孩子也没提你。”

  “唔,”易知秋一时语塞,半晌后,他才说:“我最后一天才报名的。”

  “哦,这样啊,”顾汪洋弯下腰,在后车座找着东西,他笑着说:“不过也好,你俩一起有个伴,我放心。”

  易知秋站在娄牧之斜对角,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日夜思念惦记的人,此刻就在咫尺处,易知秋反而怯了,他不敢越界,只好悄悄偷看他。

  娄牧之一言不发,单肩背书包,一手拽住书包带子,看起来异常安静,易知秋想着说点什么,他几度试图开口,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顾汪洋从车座绕到后备箱,侧首说:“我记着培训是一个月,对吧。”

  “嗯。”娄牧之看顾汪洋不停往他行李箱加装备,劝道:“姨父,一个月而已,不用带这么多东西。”

  易知秋偏头看了下,摊开的行李箱摆着热水壶,暖宝宝,新的床单被套,还有一些常用药和维生素。

  顾汪洋动作没停,笑得溺爱:“郊区那边天气冷,听说还经常停水停电,你带着,总有用得上的地方,而且宿舍的被褥不比家里,你皮肤敏感,到时候过敏就不好了。”

  看着顾汪洋为娄牧之忙碌的背影,易知秋竟有点羡慕,他忽然想,易宴就从来没为他操心过这些事。

  箱子不算大,装满以后看起来很沉重。

  “给我就行。”

  娄牧之要去接顾汪洋手里的箱子,被顾汪洋错开了。

  “重着呢,你提不动。”

  箱子从车尾推出来,顾汪洋打算送他过去,娄牧之更快一步,抢过箱子,说什么都不要他送。

  拗不过,顾汪洋替娄牧之整理衣领,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亲密,话语里带着笑:“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娄牧之被他揉得眨眼,偏开头说好。

  顾汪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直到两人坐上大巴,他才启动车子返程。

  娄牧之每次选座位都是最后一排,靠窗位置,车里大部分学生闷头大睡,娄牧之也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有时会轻轻颤动。

  易知秋好想他,视线从他额前的碎发开始,往下擦去,每一个眼神温柔地掠过他额头,眉毛,下颚。

  “小木头。”

  易知秋喊他,声音特别轻,娄牧之最听不了他这样说话,就像有人拿着一根细软的羽毛往心窝里戳,戳一下立马酸软一片。

  “小木头。”

  第二声了,娄牧之阖着眼皮,鼻腔中逸出一声“嗯。”

  “小木头。”

  这次,易知秋逮住他的衣角晃了晃,娄牧之睁开眼睛:“叫魂啊。”

  “你醒了,”易知秋看着他的黑眼圈,凑过去了一点:“昨晚睡得很晚吗?”

  娄牧之往后退,似乎要离他远一些。

  “还好,今天起得早。”

  “那你肯定没吃早点。”

  变魔术似的,易知秋从衣兜里掏出一份水晶蒸饺。

  “我多买了一份。”他一股脑放去娄牧之怀里:“给你。”

  塑料盒上印着“喜泰”两个字,大冷天的,还冒着泊泊热气,这是娄牧之经常去的一家早点铺,他最喜欢的就是蒸饺,店面位于一条偏僻的老旧小巷,连单车都没法通过,只能步行,巷子里全是坑洼和积水,易知秋的那双白球鞋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鞋面沾满黑色污泥。

  “吃啊。”易知秋冲他仰下巴。

  娄牧之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专注,满含珍重与柔情。

  那眼神让娄牧之心头一跳,他忽地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

  易知秋歪着脑袋去看他:“怎么了?”

  娄牧之指了下他的白球鞋:“你鞋脏了。”

  易知秋多有爱惜球鞋,娄牧之是知道的,他把脚缩回去:“多大点事,回宿舍洗洗就好了,快吃,不然要冷了。”

  见他还没动作,易知秋干脆自己动手,他撕开一次性筷子,把塑料盒拿过来,打开盖子,白色雾气萦绕着,香味瞬间钻进了鼻尖,他夹起一个蒸饺,送到娄牧之嘴边。

  娄牧之挡住他的手,接过去:“我自己来。”

  瞧着他吃掉一个饺子,易知秋才弯下眼睛,一脸孩子气地笑起来:“好吃不?”

  娄牧之慢慢咀嚼,轻声说:“嗯。”过了一小会儿,他问:“你的呢?”

  “我早吃过了,来学校的路上吃的,噢,差点忘了,”易知秋打开书包拉链,他翻找片刻,手里多了一杯玉米糊。

  “还有这个,”易知秋用手背试了试杯子温度,不算太热,不过也没太凉:“幸好没冷。”

  娄牧之托着热乎杯底,在手里转了个方向,杯面反映着清晨的太阳,他阴霾的心情随着光亮一点一点晴朗起来。

  “大早上的,不嫌麻烦么?”

  “不麻烦,顺路嘛。”易知秋笑容里透着满足。

  玉米糊跟蒸饺是不同的早点铺,不仅不顺路,两家店还隔着一条街。

  “半分糖,我看着老板放的,应该不会太甜。”易知秋举了下杯底,吸管戳到娄牧之唇瓣:“你尝尝。”

  娄牧之低头喝了一口玉米糊,是他喜欢的味道,不稠不稀,不甜也不淡,刚刚好。

  “怎么样?”

  连易知秋自己也没意识到,他问出这句话时,手指不由得攥紧衣摆,比小学等待老师念成绩时还紧张。

  娄牧之又吸了一管,才说:“挺好的。”

  听到这句,易知秋紧绷的肩膀才垂下去,放松了身体。

  娄牧之左手抬着蒸饺,右手举着一杯玉米糊,两只掌心热烘烘的,温度顺着神经脉络,逐渐暖到了他心坎上。

  看着他抿了抿唇线,易知秋知道他心情回暖,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要问,比如,跨年那晚,你到底有没有去天台。比如,梁靖冉告白,但我拒绝了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再比如一个星期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但看着娄牧之安静的侧颜,又觉得追根究底没必要,重要的是,他开心就好了。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小时,盒子里的蒸饺还剩三个,玉米糊只喝了小半杯,娄牧之便拿在手里不动了。

  “不吃了?”

  易知秋指了指他手里的早点。

  娄牧之摇摇头:“饱了。”

  顾汪洋前个星期出差去了,林夕瑜每晚十一点才回家,家里只有他和杨嫂两个人,这段时日,他胃口不好,吃饭也不规律,尽管杨嫂专挑他爱吃的食材,变着花样给他做菜,但娄牧之往往尝几口就觉得饱。今早顾汪洋盯着他咽下一碗银丝面,肚子胀得难受,加上强压着自己吃了大半盒蒸饺,现在有点反胃。

  “别浪费啊。”

  易知秋从他手里拿走塑料盒和玉米糊,娄牧之愣了下,他看着易知秋毫不嫌弃地吃着他吃过的东西,筷子是用过的,吸管他也咬了,还有那蒸饺,也是他吃剩下的,心跳就这么一下一下往上加速。

  娄牧之想起,有一次,易知秋非要带他去尝鲜,海鸣路开了一家烧豆腐店,豆腐煎至两面黄,裹上孜然和辣椒面,香味扑鼻,但娄牧之咬了一口边角就说不吃了,因为老板撒了一点点香菜,那次也是,易知秋半点没嫌弃,他不吃的,不喜欢的,最后都会进易知秋的肚子。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有过这么多亲密无间的时光。

  晨曦雾霭里,金色骄阳越过地平线,追上车窗,易知秋额前的碎发被金光覆盖,他低头吃着东西,娄牧之觉得心里有点酸涩,又泛起一丝丝甜,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这一刻,他突然好想抱抱易知秋。

  “你盯我半天了,”易知秋咬掉最后半个饺子,把剩下的半个递到娄牧之嘴边:“还想吃?”

  娄牧之的视线落在竹筷处,稍稍上移,是他薄薄的唇瓣,只看了一眼,他忙错开目光,望向窗外:“不想。”

  就在适才那一瞬间,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易知秋的唇珠圆润而精巧,向上微翘,就着粼粼光线,看起来比水晶蒸饺美味,他竟想凑过去,轻轻尝。

  舒展的掌心缓缓攥紧,娄牧之不作声色地平复着自己心跳频率。

  身旁的易知秋没察觉这一切,他吃掉最后半个蒸饺,把盒子和纸杯装进同一个塑料袋,打好活结,用投篮姿势抛去前面的垃圾桶里。

  “帅不帅?”

  完了,他回头讨娄牧之的夸。

  玻璃镜映出他所有孩子气的动作,娄牧之看得抿唇,却嘴硬说:“帅个屁。”

  易知秋看他微微抖动的肩膀,便知道他在偷笑,嘴上说着不准笑,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翘高了嘴角。

  大巴车开进了一条颠簸的小路,四周景色荒凉,寒风吹得枯叶不住点头,蔬菜田里传来农药味,刺鼻的味道随着时间加深,激得娄牧之胃部难受,不出片刻,干呕的感觉像海浪,一波一波涌上来,他皱了皱眉,杵着脑袋。

  “怎么了?”易知秋看他脸色不好,便问:“是不是晕车了?”

  耳旁突然响起易知秋的声音,娄牧之习惯说没事,但偏头看见易知秋关切的脸,他骨头忽地软了,微微点了下头。

  “好像是。”

  易知秋连忙翻书包,找了会儿才确定没带晕车药,他梗着脖子问周围同学,有没有带水果之类的东西,不知从哪递过来一盒薄荷糖。

  “吃一颗,”易知秋用手指捏着果绿色的糖,直接喂到娄牧之嘴边。

  娄牧之没就他的手,而是自己接过来。

  他看着娄牧之嚼了两下,问:“还晕不晕?”

  其实娄牧之不是晕车,而是胃不舒服,他点头说好多了,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易知秋朝他挪近位置,拍了下肩膀:“借你靠会儿。”

  娄牧之没动。

  易知秋忽然伸手,把娄牧之的脑袋按进自己颈窝,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讲:“我以前晕车的时候,睡一觉就好了,你睡吧,下车我叫你。”

  他正襟危坐,把背脊挺得笔直,给娄牧之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的胸膛,难闻的农药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樱花香。

  从前闻见这股香气会叫娄牧之安心,此刻,他却觉得刚平息的心跳又逐渐加快,他甚至还有一种错觉,仿佛易知秋的心跳也很重。

  就像一粒碎石掉进泛绿的湖水,风已经停了,他的呼吸却能卷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少年心事酿成风吹草动,拂过彼时两具紧紧相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