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画外空间【完结番外】>第76章 番外二:愿望成真

  01

  十八岁那年,梁斌从温暖潮湿的南方漂洋过海来到利海。沪影大学——这是他的梦想。

  而这梦想大概始于中学时他有过朦胧好感的学长叶以安,梁斌从小就是高个子大长腿,初中到高中都是篮球队的队员,高二那年和邻校打球赛,他不小心被围攻,最关键的时刻,叶以安接住他的球,在全场屏息凝神的气氛中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绝杀。

  夏天蝉鸣呱噪,热意贯穿球场。叶以安穿着夺目的红色球衣,梁斌看见他双膝弯屈,稳稳落地,朝自己爽朗一笑。亮堂堂的灯光映照着他,汗水延着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往下淌,每一滴汗都叫做青春。

  十五六岁的男孩儿,对于感情还处于懵懂阶段,梁斌不知道那一瞬间叫做悸动,他只是觉得叶以安笑起来真是好看。

  最后他们队拿了冠军,场下万人沸腾,掌声雷鸣,那晚梁斌做了个梦,梦里却全是那个绝杀三分球。

  第二次见面是在去社团的路上,高中部很注重学生的德育体美全面发展,除了高三生,高一高二都能自由参加各类兴趣社。

  夏日校园绿意盎然,课间人声鼎沸,梁斌特意挑了小花园那条路,云雀听见脚步声,纷纷扑棱着翅膀飞上树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梁斌嘴边叼着半个面包,走着走着,肩上忽地落来一只小鸟儿,头顶一撮雪白的绒毛,背部乌亮,尾巴却是艳丽的红棕色,长得顶漂亮。

  梁斌停下脚步也停下咀嚼的动作,轻轻地将面包拿开,然后扯了几缕碎屑搁在指尖。那小鸟儿竟一步一步靠近,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确认没有危险才低下头,飞速喙了一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机轮转动的“咔擦”。

  梁斌回首,看到了举着相机对准这边的叶以安。

  “你别动,”叶以安说,“这角度特好。”

  相机定格,拍下一只羽翼鲜亮的鸟儿和回头时略显惊诧的梁斌。

  因为这张意外拍下的照片,他们认识了,之后更是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叶以安想当演员,高考前夕他报名了电影学院,可惜他远在加拿大的母亲不同意,非要他出国,他是单亲家庭,只有这么一位至亲,权衡利弊之下不得不放弃国内的学业,远赴异乡。

  那张偷拍的照片,叶以安用相框裱起来,当离别礼物送给了梁斌。

  “我走了,”叶以安笑了下,突然伸长手臂抱过梁斌,低声跟他讲,“下次见。”

  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轻颤,踌躇良久,梁斌始终没有抬起来,最后只说了一句:“保重。”

  叶以安走了以后,梁斌一直搞不清为什么总是忆起他篮球场上灿若骄阳的微笑,忆起离别的拥抱,直到某个平常至极的下午,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他偶然看见商场的橱窗里摆放着一个相框,跟叶以安送他的那个很像,就在那一秒钟,梁斌猛然反应过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许就叫做心动。

  梁斌没想过同样隐秘的悸动有朝一日会再次与他正面相逢。

  大三那年夏天比以往都热,空气湿润,热意笼人一身。

  广播里循环播放的校园民谣合着藏在草丛里的蝉鸣,结束下午的专业课,梁斌不紧不慢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同学。”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清亮好听的男声,发音标准,犹如树荫里流动的嫩绿。

  “送你。”

  梁斌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春帅气的脸庞,和他手上躺着的一张拍立得相纸。

  “随手拍的,”那男生弯下眉眼,笑起来,梁斌注意到他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小虎牙,“你这头发还挺酷。”

  “谢谢,”梁斌接过相纸,看了他挂在脖子前的电子装备,“你是......摄影师?”

  “不是,我就一学生,视觉系的,”男生举起相机晃了晃,“我叫李翘。青李的李,翘楚的翘。”

  梁斌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万顷晚霞横铺天际,余晖从树冠缝隙中漏下来,橘色光斑投影在李翘挺直的鼻梁上,他移开视线,伸出一只手:“梁斌,桥梁的梁,济济斌斌的斌。”

  刚寒暄了几句,绿荫道那头就涌来一群浑身名牌的男孩子,像影视剧里常见的纨绔小公子。

  人群里有个剪寸头的男生笑着扑到李翘身后,一把勾过他脖子:“又蹲这泡妞,每次都来这招,假装拍了人照片再转手送出去,一来一回就认识了是吧。”

  李翘身子被惯力勾得歪了一下,他就是单纯喜欢摄影,无聊的时候会拿着相机到处拍,确实送过一两个女孩相纸,但绝对没有撩妹的意思。李翘面上笑得吊儿郎当的:“少胡说了,哪来的姑娘让我勾搭。”

  这两人互相打趣着,勾肩搭背地越走越远,梁斌看了眼那抹颀长的背影,又低头看向相纸。

  傍晚,斜阳,茂树,对面建筑恢弘的教学楼映在绯丽的余晖中,橘红晕着翠绿的光线,梁斌很久没修剪的头发垂到肩颈,半扎起来,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周遭变得不大真实,夏天似乎这才刚开始,热浪穿过枝娅里的蝉鸣声,映影成一张橘红交织的底片。

  从那以后,梁斌时常想起李翘,他克制的,不经意的在人群中寻找着李翘的身影,李翘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帮兄弟,呼朋喝友的。李翘喜欢打篮球,经常穿一件鲜艳夺目的红色球衣,三分球投得很漂亮。李翘身边经常出现不同模样的漂亮女生,有时在食堂,有时在图书馆,可他与他却没再有过更多的交集。

  直到周柏安招揽学员,准备排一出话剧。

  梁斌再一次跟李翘相遇,那时他已经是研一的学生,时隔多年李翘好像没认出他,也不记得他曾经送过自己一张照片。

  02

  没好好认识过李翘这个人之前,梁斌只当他是花花公子,时间全用来泡妞摄影打游戏,总是就是没正经事,这种刻板印象一直持续到看《蓝宇》那一晚。

  地下电影院放的是无删减版,每次一播到陈捍东跟蓝宇亲热的画面李翘就会故意别开眼睛,梁斌坐在他旁边,发现他脸颊浮上些许浅浅的酡红。

  表面上像个风月老手,背地里居然有这么小白兔的一面,这个认知让梁斌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李翘立马转头睨着他,质问的语气配上发红的耳尖更好笑了。

  梁斌没再掩饰,大方地笑起来:“你没看过这种片啊?”

  李翘耳尖的红迅速蔓延至整个耳廓,梗着脖子说:“我看过的比这得劲儿多了。”

  男人好面子,尤其在这种事上有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梁斌不跟他争,撇了撇嘴,继续转过去对着大银幕,安静地看到全片结束。

  那晚在烧烤摊的李翘喝醉了,住宿是两人一间,沈晚欲将他俩送回房,梁斌强撑着起来洗了把脸,一捧凉水下去,人清醒了不少,走出卫生间却看到李翘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他连忙小跑过去扶人。

  “喂,”李翘打了个酒嗝,表情嫌弃,动作迟钝地去推梁斌的手,“别扒拉我脖子。”

  “你这脖子镶金还是嵌钻了,这么不经碰,”梁斌不惯着他,一手揽住李翘的背,一手搭着他肩颈那块将人拽起来。

  也不知烂成一滩泥的李翘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一个翻身,梁斌被他带歪了身形,脚底一滑,整个人滑倒在地毯上,眼前随之覆来一具黑影,抬眸一看,李翘以一个极其暧昧且诡异的姿势压在自己身上。

  两人头挨头,心脏碰心脏,小腿搭在一起,连呼吸都彼此交缠。

  梁斌看着近在咫尺的醉鬼,伸手挡住他喷薄在鼻尖的灼热呼吸,还没开口让他起开,李翘醉眼乜斜,凑在他耳边低声咕哝:“跟你说了别乱摸……痒……”

  痒意霎时顺着那滚烫的指腹蔓延开来,一点点渗透进与他相触的几节骨头了,梁斌头皮都麻了:“李翘!”

  李翘歪斜着头瞅他,下一秒,张嘴就在梁斌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梁斌疼得倒吸冷气,“你属狗的喝醉了还咬人。”

  “让你……乱摸。”

  这人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就撕不下来,梁斌没跟酒鬼共宿过,他推了两下没推开人索性放弃了,好在李翘喝多了力气也不大,咬了一两口牙齿一松,浑身的劲儿都卸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斌手脚麻木地推开人,那醉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的,已然进入了梦乡。

  梁斌低低地叹了口气,还是亲力亲为的把李翘抱上床,帮他换睡衣睡裤,擦脸擦身。

  做完这一切,浑身是汗地直起身,衣柜上镶嵌的穿衣镜,偏过头,瞧见一小排整齐的牙印赫然印在脖子上,抬手一摸,皮肤上似乎还留有尖牙刺破皮肤时的轻微痒意和痛感。

  梁斌无奈地轻笑起来,然后屈起手指,在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李翘的鼻尖上轻轻弹了一下。

  03

  从濠江回来以后,梁斌和李翘的交集变得多了起来。

  下课铃还没响,坐在教室的梁斌就能看见李翘穿着红色球衣,抱着一个篮球在教室外等他,他们跟市体育队的职业队员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会去烧烤摊撸烤串,喝啤酒,谈天说地。

  那段日子,梁斌白天跟着教授做项目,而一旦夜幕降临,他就迫不及待投身到李翘的世界里,他像个猎者,一条街,一条街地追逐着李翘的身影。他最忘不了的是百巷路79号的那个夜晚,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李翘唱歌。

  日落黄昏时,烂玫瑰便成了狂欢的聚集地,复古的红砖风格搭配斑驳的水泥,桌面上铺着一层绿绒,年轻的人们手里抬着啤酒,在音乐里起舞欢笑。

  李翘坐在台子中央,嗓音低沉,他穿一件很简单的白T恤坐在昏暗的灯光里唱《加州旅馆》,垂首时能看到他眼尾浮出很细微的纹路。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forget

  So I called up the Captain,Please bring me my wine”

  这首流行老歌梁斌听过很多次,但从李翘嘴里唱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随随便便的几句唱腔就唱出了苍凉之感。

  梁斌坐在台上,离舞台很远,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舞台上的那个人,这一刻要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紧紧按捺的悸动随着狂风咆哮,吹塌了他的心房。

  梁斌就如被下了定身术,李翘一首歌唱完,拎着吉他从台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他都没眨眼。

  细微的响声夹杂在喧嚣的氛围里,秦智他们笑着调侃了李翘两句。

  “怎么还唱起抒情歌了?”秦智笑道,“一点儿都不像你的风格。”

  李翘唱得嗓子干痒,他顺势在梁斌身边坐下,抬起啤酒抿了口才说:“我什么风格?”

  “来来来,我给你演一个。”秦智立马拿过李翘手里的木吉他,抱在怀里摇头晃脑地演他平时唱摇滚的样子。

  “去你的,哪有这么骚。”

  周遭那群小公子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笑过闹过,李翘才注意到旁边安静得一言不发的梁斌。

  “哎,你发什么呆呢?”李翘在梁斌眼前打了个响指。

  梁斌眼睫微颤,似才回神。

  他看向他:“……唱完了?”

  李翘啊了声:“你没听我唱歌啊?”

  梁斌捏着啤酒瓶,垂下眼睑,说:“听了。”

  李翘忽地抬起一只胳膊压在他肩膀上,凑过去问他:“那好听吗?”

  那张好看的笑脸近在咫尺,黑暗中能看到他露出的那颗顽皮的小虎牙,李翘身上带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是古龙水也不是须后水,像杂夹着白麝香的雪松,润泽而绵长。

  很淡,却引得人想再闻几遍。

  梁斌缓缓吸了一口气,他对上五光十色光晕下李翘亮晶晶的眼睛,说:“很好听。”

  04

  自从烂玫瑰那晚以后,李翘就变得忙碌起来,听说他爸让他去纽约的公司帮忙,他忙着准备签证,梁斌跟他的联系没以前那么频繁,两人偶然在微信上调侃两句也是匆匆结束。

  傍晚从科研室出来,手机上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李翘的。

  梁斌回过去,李翘慌里慌张地说:“妈的,孟亦舟在发布会的后台打人,周文泰放话要废了他,我刚开到车,你在哪儿呢,跟我去一趟。”

  都是混这个圈子的,周文泰的大名梁斌也听过,那人心狠手辣,不是个好惹的主,但梁斌一点也没推脱,他保持着通话模式,拦了辆出租车就往李翘家去。

  十分钟后,两人在一条十字路口遇,梁斌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啊?”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是秦智告诉我的,他家跟周文泰的电影有合作,他也去了发布会。秦智给我打电话那会儿,孟亦舟已经跟人掐起来了,”李翘拉档踩油门,车子很快便从路口驶上高架桥。

  “慢点,前面是红灯。”

  李翘一脚踩住刹车,车子因为惯性往前狠狠一耸。白日落幕,路口的车子排起长队,李翘鬓角挂着冷汗,脖颈上也有,手指不安地在方向盘上轻点着。

  “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梁斌伸出手,替李翘拭去鬓边的汗。

  寒天腊月里的指腹明明只是温热,李翘却像是被烫到,他猛地回头,那惊诧的眼神明显在问,你在干什么?

  梁斌收回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似在回味那点触感,面上却云淡风轻地说:“你流汗了。”

  等赶到发布会现场,各报业媒体和参与活动的人员都在前厅,秦智让保安拿着通行牌在门口等他们,两人猫低身子从侧门进去,连忙赶往后台。

  孟亦舟和周文泰分别被人从身后拉着,两人中间隔着点距离,周文泰胸膛起伏,鼻青脸肿,看起来伤得不轻。孟亦舟的嘴角渗出血迹,一双眼睛满是猩红之气。

  见此状,李翘去察看孟亦舟的伤势,梁斌便过去跟周文泰交涉。

  一来前厅有很多媒体在场,若是还没上映就传出电影的副导演跟制片方掐架,想来票房也不会有多理想。二来壹周见也在,这家小报最会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要是被拍到照片,怕是开十次发布会也解释不清楚。

  梁斌的话字字句句都戳了周文泰的肺管子,周文泰怒气未消,但也不得不承认梁斌说的对。

  “放开,”周文泰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彭然,他偏头,啐了口唾沫,遥指着孟亦舟的鼻子放狠话,“臭小子,今儿不方便收拾你,我他妈暂且放你一马。但这行你也别想再混下去了。”

  梁斌和李翘带着受伤的孟亦舟回到车上,这才发现他浑浑噩噩的,精神也不大好,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沈晚欲不见了。

  孟亦舟找了十多天都没找到人,他满身戾气,姗姗来迟来到发布会现场,早就等待多时的周文泰见只有副导演来,编剧至今没露面,下了采访两人就在后台发生口角,周文泰言语间处处都在戳他心窝子,孟亦舟就动手打了人。

  这个圈子藏不住秘密,很快孟浩钦就通过朋友知道了发布会后台发生的事,他打来电话,让李翘送孟亦舟回沧浪园。

  两人折腾大半天,从沧浪园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车子开出好一段路,安静了很久的车间突然响起梁斌的声音:“孟亦舟和沈师弟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翘单手把着方向盘,踌躇片刻才坦言道:“我也不太清楚怎么了,只知道他俩在谈恋爱,孟亦舟就是因为这个事才离家出走的。”

  听完后梁斌没立即回话,他回想起濠江那时候,其实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端倪,爱意从来都无处隐藏。那李翘能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吗?他能接受孟亦舟和沈晚欲谈恋爱是不是表示也可能会接受自己?可他不是说两个男人接吻很恶心吗?

  “怎么不说话?接受不了?”李翘放缓车速,让对面的车子先过,趁这间隙扭头匆匆看了梁斌一眼,那人脸上浮现出短暂的空白。

  梁斌眼睫微眨,回过神来,说:“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李翘不怎么在意地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车载音响里放着音乐,是那首《加州旅馆》,乐声流淌充斥在车间,梁斌察觉到心跳在加快,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他一声。

  “李翘。”

  “嗯?”

  “问你个事?”

  李翘侧过耳朵:“说。”

  梁斌默不作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开口问:“如果是你的话,你能接受吗?”

  他偷偷从倒车镜里偷瞄着李翘的表情,敛目凝神,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李翘始终注视着前方的车况,听见这问题,以为梁斌是问他能不能接受身边的好朋友是同性恋,他扭头看了梁斌一眼,表情并无任何一丝不妥:“能啊。”

  “存在即合理,男人女人都一样,重要的是人,不是性别。”

  梁斌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就落了地,嘴角也慢慢勾起来,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在变大:“那你还挺开明的嘛。”

  李翘嗐了声:“都什么年代了,爱本来就是自由的。”

  “你家快到了,还是在前面下吗?”

  车子拐进小区,地下停车场拥挤,过道又窄,李翘每次都是送到路口梁斌就不让送了。

  “诶,”梁斌扶着车门,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转过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翘的眼睛,“折腾这么半天都还没吃晚饭呢,我陪你去吃点宵夜吧。”

  05

  烧烤一条街在利海的外滩,这里被称为不夜港,夜幕下的街头人潮涌动,李翘和梁斌去了平日里常去的那一家。

  李翘去冰柜那头点炸串,回来时手里举着电话,脸色有点沉,他坐下后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咱俩不适合,真的。琳琳,人要学会往前看,你刚说的事能帮的我一定帮,你别担心。我还有事,先挂了。”

  说完李翘就挂断了,他这人看起来像个花花公子,其实正儿八经的恋爱就谈过两次,还都是女方甩了他,听秦智说上一任跟李翘分分合合很多次,也不是谁的错,就是性格合不来。

  李翘抬起一瓶啤酒,咣咣灌下大半瓶,他被那通电话搅得心情不太好,梁斌没问,只是陪着他一瓶接一瓶的喝。

  李翘想起来要去纽约了,这段时间忙着都没和朋友们好好聚聚,他咬下一块牛肉,忽然开口说:“对了,我明天要去纽约了。”

  梁斌正专心开啤酒盖,一句话叫他手一抖,差点被开瓶器划伤了手背。他垂下手臂,抬眸对上李翘的眼睛:“明天?这么突然?”

  “老头嫌我不干正事,下了死命令非要我过去继承家业。本来今天我打算叫上朋友一起吃顿饭的,哪想到孟亦舟突然出事,”李翘打了个酒嗝,“不过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要回来随时都能回。”

  梁斌看着桌子边缘的一个空啤酒瓶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啊,纽约到利海也不算很远。”

  他说这话时没任何不对劲,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桌子底下那双捏着啤酒瓶的手指掐得泛白,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后半程两人都有些醉了,李翘胳膊肘杵着桌沿,自顾自讲起来:“谈恋爱太烦了。一会儿喜欢我一会儿不喜欢我,真他妈搞不懂。”

  “谁……谁不喜欢你?”

  李翘斟满一杯酒,仰头灌下去,他一抹嘴巴:“没谁。”

  梁斌呢喃了一句什么,李翘没听清:“你说什么?”

  梁斌醉了,眼睛有些泛红,他笑了声,冲李翘勾手指,示意他靠过去点。李翘往前凑进一步,肩膀上忽地挨上来一个脑袋,梁斌半醉地靠着李翘,说:“有人喜欢你,特喜欢,你不知道。”

  “什……什么。”

  最后落在耳朵里的只有一个轻飘飘的“我”字。

  那晚梁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醒来后发现躺在酒店里,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是李翘的留字。

  “解酒药放在玄关柜,一次吃两颗。

  我的飞机九点起飞,来不及跟你说再见了,后会有期。”

  梁斌立马从床上跳起来,一看时间,七点十分,拨打李翘电话,那头传来好听且机械的女声,说主人已经关机。

  梁斌急急忙忙穿上衣服鞋子,拼了命的往外跑,利海天气闷热,看来快要落雨了。

  视线晃动,胸膛泛起绵密的疼痛,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到他气喘吁吁的赶到机场时,四下喧嚣,人潮拥挤,却再没寻着李翘的身影。

  跑道上有飞机引擎轰鸣的声响,梁斌站在航站楼外的一块空地上,这里地势高,可以将整个机场尽收眼底。

  风很大,吹乱了梁斌的头发,他没刮胡子,下巴上泛出青色的胡渣。

  头顶闷雷炸响,空气中沙层裹着雨珠滚滚袭来,梁斌不知道哪一架上载着李翘,他只能抬起下巴,极力眺望着每一架起飞的飞机。

  梁斌的青春里错过了两个人,他在感情里从来都迟钝又木讷,在错过叶以安以后,他告诉过自己要学会争取,但如今他却只等到了一场淋湿双目的大雨。

  没有一架飞机因为这场大雨滞留原地,梁斌看着晦暗的天际,看着最后一架飞上三万英里。

  “祝你平安顺遂,后会有期。“

  从那场雨之后,他们没再见过对方。

  06

  李翘一走就是七年,梁斌跟他的联系不算多,只有节假日他们会收到对方的祝福短信。

  关于那晚在烧烤摊的事梁斌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李翘从来不提,他便三缄其口。

  七年后再见面,李翘已经成了上市公司的副总,梁斌也在影视圈混出了头,他有了大批喜欢他的观众,拿到了被业界人士认可的奖杯。

  那天杀青宴结束后,李翘像以前一样送梁斌回家,两人一路相对无言。车载音响正巧调到天文台,女主持操着播音腔播放明天傍晚七点,崎北山会迎来一场狮子座的流星雨。

  新闻插播完,车子便在路口等下,梁斌下了车,他单手扶着车门,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梁斌看着李翘的侧脸,问他。

  李翘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右手,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他转过头,说:“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干嘛?”

  李翘支吾片刻,别别扭扭地说:“狮子座流星雨,听说很难遇到,一起去看吗?”

  梁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想我去吗?”

  李翘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焦急的胡乱点着,他说不出想,这种话对他来说太矫情了,可他也是真的想和梁斌一起去看。

  等了半晌那人都没回应,梁斌轻轻叹出一口气,他放下胳膊,往后关上车门。

  “诶,”这下李翘急了,他连忙将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冲着梁斌的背影喊,“到底去不去?”

  走到远处的梁斌停下脚步,他回首,清冷的月光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衬得格外颀长。

  “你想我去,我就去。”

  07

  山顶疾风呼啸,来等着看流星雨的人遍布满山,大多数人都已经扎好了帐篷,只有李翘和梁斌两手空空。

  “这风也太大了,你说流星会不会等到半夜才来?”李翘开始后悔没带一顶帐篷,这样的话还能替他们挡挡风。

  今天开的车是梁斌的,一张宽敞的路虎,他跟经纪人请了假,特意避开媒体,穿着冲锋衣戴着棒球帽外加口罩,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大明星。

  梁斌把车子停在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摘掉帽子口罩,把前排的座位放倒,留出后备箱的位置,又将平日放在车子里的薄毯子铺好,不出片刻就搭出遮风挡雨的地方。

  “上来坐。”梁斌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李翘坐上去。

  李翘单手一撑,跳上车,嘴上却说:“坐车里怎么看啊?”

  梁斌往后一倒,直接躺了下去,他打开天窗,将一只手枕在脑后:“你靠下来试试。”

  两人并肩而卧,一人一边躺在车里,头顶是一面透明的挡风玻璃,再往上是宝石蓝般璀璨的夜空。

  这么一看,的确挺美的。

  李翘扭头,看到梁斌仰高下巴,透过玻璃望着天空的方位,他的下颌线生得很优越,鼻梁也高,额前有几缕小碎发,衬得眉眼愈加深邃。这张脸是配得上大荧幕的,难怪这么多影迷都为他着迷。

  心里有些痒痒麻麻的感觉,李翘看得移不开视线,他想伸手碰一碰梁斌的眼睛,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杀青那天江逸和梁斌的那个拥抱,那些酥麻随即变了味道,酸得他难受。

  “我和江逸只是搭档拍戏,戏结束了就结束了,没有任何关系,”梁斌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李翘伸在半空中的手背一怔,他放了下来,说:“哦。”

  “你别生气。”

  李翘没想过梁斌会这么正儿八经的跟他解释,他挺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说:“没生气。”

  “那你老看我干嘛?”梁斌没转头,唇边却露出些许笑意。

  “也没看你。”

  梁斌还是笑,李翘轻咳一声,稍显僵硬的转移话题:“等会儿要见了流星,想好许什么愿望没?”

  “你还信这个?”

  那双眼睛太亮了,黑夜里也如坠繁星。看得李翘移不开视线:“来都来了,不许一个说不过去吧。”

  梁斌听得摇头轻笑,笑完了他才说:“我没有愿望。”

  李翘说:“我不信。人嘛,是欲望的载体,求财求爱求快乐,总有所求吧。”

  “那你说说你想求什么?”

  李翘两只手枕在脑袋后面,他躺着翘起二郎腿思考,说实话,他的人生自小就一帆风顺,没吃过苦也没挨过穷,连在爱里都没多少不尽人意,上天待他很不薄了。

  但李翘今晚异常想要探寻梁斌的内心,于是配合着他说:“就求一生尽是得意时,老来也怀少年心。“

  “我说完了,”李翘用手肘捣了捣梁斌,“说说你的呗。”

  梁斌仍然保持着望着天际的姿势,他的睫毛很长,挡住了他眼底的些许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以前许过愿,只是没实现。”

  梁斌轻轻一笑,笑容里夹杂着散不去的苦涩。

  李翘只觉心头一酸,像是舍不得看到梁斌这模样似的。他轻声问:“什么愿望啊?”

  “有兴趣听个故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梁斌这句话才说出口,李翘心里就咯噔一下,仿佛有了某种预感,他已经感到了紧张。

  李翘点了点头,等着他往下讲。

  “我心里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走的时候甚至没跟我说一句再见,我追到机场,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找不到他乘坐的飞机,只能看着那些飞机一架一架的飞走,但是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能见到他。”

  “七年前我确实有所求,但是时过境迁,我明白了太贪心只会得不偿失,“梁斌终于转过脸,他坐起身,侧过头看着李翘,“能有这样的一个夜晚,就已经很好很好了,我没有更多想要得到的。”

  周围有车灯投射进来,光点忽明忽暗,面对近在咫尺的梁斌,李翘有些回不过神,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刹那,他察觉到在梁斌深深地看向他时,他的心跳嗖得加快了,快得就像要跳出嗓子眼。

  那天晚上不清不楚的那个“我”字,李翘听懂了,他后来把喝得烂醉的梁斌背回酒店,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从小到大,李翘交往的都是女孩子,他也确信自己不是同性恋。

  可是梁斌于他而言很不一样,不是家世对等而在一起玩的哥们,也不是因利益而聚的酒肉朋友,梁斌很纯粹,他喜欢戏就拍戏,哪怕这出戏冷到无人知晓,他也会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表面上看起来不冷不淡的一个人,骨子里却很温柔,他不会因为你有钱而恭维你,也不是因为你贫穷看不起你,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

  这样的人,相处得越久,越容易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

  李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样一颗真心,也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真的接受一个男人,所以他逃跑了,这一跑就是七年,他尝试断绝跟梁斌一切的联系,也尝试着开始别的恋爱,可午夜梦回,他总是会想起那晚大排档,梁斌喝醉了,在他耳边说的那个轻飘飘的“我”字。

  牡丹亭里唱得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爱情能跨越国界,阶级,地位,也许也能跨越性别。

  等到李翘反应过来,他心里是有梁斌这个人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

  “别坐车里了,咱们下去走走。”

  看着梁斌的侧影,李翘呼吸急促起来,他全都看得懂,看得懂梁斌的欲言又止,也看得懂他说无所愿时唇边的无奈和失落,更看得懂梁斌默默等了他七年。

  李翘忽生一种感觉,如果今晚他不做点什么,这个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梁斌。”李翘不说由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梁斌被拽得往后一倒,他转过身视线落去李翘紧紧握住自己腕骨的那只手上,那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了?

  李翘没说话,手却一直在颤抖。

  梁斌眼珠一转,他看着他,静静的等他开口。

  “其实……其实你可以有所求,”李翘这辈子都没说过这种话,他舌头都快打结,“我小时候听人讲,这个世界的能量是守恒的,宇宙是一个巨大的磁场,陨落的流星会记住人类的愿望。”

  宇宙浩瀚,周遭寂然,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这方寸间仿佛化身为一扁独舟,载着两个在爱里沉浮的人。

  梁斌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垂首看着李翘,他那么聪明,自然明白李翘在表达什么,更何况,那只手抓得他那么紧,这么冷的天,掌心里却都是热汗。

  “我以前总是害怕,怕未知,怕改变,也怕自己不定性,”李翘终于有勇气说起那晚,“可是我现在长大了,有些事也想明白了。”

  “你再许一次愿望……”李翘看着梁斌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保证,一定会实现的。”

  气氛静谧,梁斌没说话,而是深深地凝望着李翘,像是凝望着过往的那些时光。

  他等了他这么久,不纠缠不言语,只是静默地等着他。

  梁斌从前想过,他把这个人装进心里的盒子里,放去高阁上藏起来,哪怕李翘一辈子都不回应他,他也不会逼问。

  人生嘛,总有遗憾的,但是没关系。

  可如今李翘给出了另一种选择,他们之间还有别的可能,梁斌心里像卷起一场风暴,那只远在西伯利亚的蝴蝶经历寒冬,要重生了。

  李翘等了好久都没等来回答,实在拿不准梁斌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他动了动手腕,催促道:“说话啊。”

  “到底还许不许愿了?”

  像是长久的失神,梁斌如梦中醒来,他眨了眨眼,从眼前人身上看到了未来的新世界。

  “许。”

  梁斌问他:“会实现吗?”

  话音刚出口,第一颗流星来了,接着夜空中瞬间划出无数道银亮的线条,蓝色磷光与天际交汇,璀璨如明珠。李翘手上一用力,将梁斌整个人拽过来,拥入怀里:“好了,流星已经听到你的愿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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