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画外空间【完结番外】>第41章 落魄童年

  暴雨欲来的味道浮动在空气中,不过须臾,绵雨变作豆粒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向孟亦舟。

  天色惨淡,风雨晦冥。

  身后是匆匆赶路的行人,孟亦舟迟眉钝目,他立在那迷蒙的大雨间,不知该等,还是该离开。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慌乱无措的时刻。

  “小伙子,下这么大的雨你站这干嘛?还不赶紧回家?”

  拍他肩膀的是一个穿着雨衣、头发花白的男人,五十岁左右,黝黑的皮肤上镂刻着岁月的痕迹,是稻北巷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的中年男人。

  孟亦舟浑身湿透,冷得他想打冷噤:“我……我等人。”

  那男人一看他站在沈家大门口,就说:“你是不是找小沈啊,这孩子忙得很,成天见不到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来我家等,就在对面,不远。”

  一把小小的伞根本抵挡不住瓢泼大雨,男人很快就淋湿了双眼,他一边打喷嚏一边推着孟亦舟,唠叨道:“走吧走吧,别客气,再淋会儿该感冒了。”

  他家的确不远,在沈家斜对面,就隔着十几米。

  这里也是一处瓦舍,比沈家明亮宽敞。

  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一侧安置着围栏,里头喂养着五六只鸡。

  进了客厅,男人从厨房搬来一个火盆,里头是些黑炭和柴火,笼起火光,很快又找来一块干毛巾:“擦擦,你浑身都湿透了。”

  孟亦舟接过来,擦了擦身上的衣服:“谢谢。”

  又问:“您怎么称呼?”

  男人脱下雨衣,卷高被打湿的裤脚,说话间露出了一口经水筒烟熏黄的牙:“我姓许,街坊邻里都叫我老许。”

  孟亦舟喊了他一声许叔。

  老许端来一杯热水,见孟亦舟个高腿长,气质不俗,便问:“你是小沈的同学吧,也是那电影学院的?”

  孟亦舟连忙点头:“是,是,您认识他?”

  “认识,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呢,”老许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本老旧相册,他翻开其中一页,在其中一个小男孩脸上点了点,“是他吧。”

  照片上的小男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旧外套,青涩白嫩的小脸,额头光洁,线条没有现在利落,但五官生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绿色的眼睛。

  “这孩子不容易啊,打小就可怜,”老许拿过靠在沙发边的水烟筒,粗糙拇指揉出一撮烟丝,“八岁那年他爸生病,撒手走了,剩他们娘三个相依为命。我那会还在厂里上班呢,每天下班都能看见那孩子沿着路边捡塑料瓶。”

  老许抬手在自己腰上比划:“那么高的小豆丁,个头才到我腰,又瘦又小。我问他捡这么多瓶子干嘛用,他说他外婆生病了,他捡了去卖钱。”

  孟亦舟心里酸涩难当,问道:“他外婆……生了什么病?”

  老许点了点太阳穴:“脑子有问题,一会好一会不好的,不太正常。老太太本来有一双儿女,可惜儿子死得早,工伤意外,才二十多岁就没了。她心里接受不了,变得疯疯癫癫的。”

  “有一次老太太犯病,闹得可厉害,小沈被砸破了脑袋,还进了医院。”老许说,“其实平时看着还成,就是不能听见她儿子的名字,一听就发疯。”

  孟亦舟想起沈晚欲总是留着刘海的,想起他额头上那块旧旧的伤疤,不过是听旁人提起,他却能勾勒出沈晚欲走过的路,受过的伤,鲜活得让他呼吸困难。

  顿了顿,孟亦舟抓住其中重点,又问:“您的意思是,有人去他家挑事,是谁?”

  老许把揉好的烟丝放去水烟斗小孔上,压实了,嘴上恨道:“都是些小流氓,带头那个叫刘醒,是个混子,又蠢又坏。”

  “那人手脚不干净,有一次,刘醒趁小沈他妈不注意,从他家店里偷了五百块钱,他妈报了警,老刘是个急性子,知道这事以后差点没把刘醒的腿给打断了,我估摸着那小子从那以后就记恨上了,老跟沈家过不去。”

  孟亦舟攥紧了拳头,掐得掌心泛白,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他难受地闭了闭眼睛。

  这种难受不是养的小猫小狗死了的难受,也不是从小没有父母陪在身边孤单的难受,而是对命运无能为力的难受。

  旁人轻描淡写就揭过了沈晚欲惨烈的童年,孟亦舟艰难地接受着这些话里话外的信息,甚至有些恨自己,他送沈晚欲的名表、西装、香水、智能手机,每一个举动无疑再一次提醒沈晚欲,他们之间存在着越不过去的天堑,他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孟亦舟想起第一次见面,沈晚欲不好意思掏出来的翻盖手机,钱包里零碎的硬币,不愿意让他踏足的那间破烂瓦舍,还有他贫瘠青春和精神不正常的外婆……

  沈晚欲赶他走,不过是不敢让他看见这些所谓的“自卑”和“不堪。”

  见孟亦舟神色有变,老许连忙住了嘴:“扯远了,瞧我这人,尽在背后说人不是。”

  老许神色讪讪,打算起身,孟亦舟连忙拦住他:“许叔,您再跟我说说。”

  孟亦舟避重就轻,编了个理由说他和沈晚欲是同班同学,他是班长,学校要发放贫困补助,校领导为了了解情况,派他来做调查。

  这么一听,老许又坐下了,他见孟亦舟相貌堂堂,怎么看都不像坏人,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助学金啊,那你可得帮沈家那孩子争取争取。沈家条件确实不好。初中那会儿,小沈为了减轻家用,一有时间就去打工,巷子口那边的烧烤摊,他都在人家店里干过活,钱也不多,一天可能就十多块。我们这些街坊邻里都劝他,说读书重要,让他少操心家里的事,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但他不听,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

  说着,老许缩起一条腿,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好在这孩子争气,一边打工一边念书,成绩也没落下,还考上了电影学校,我听说他从来不跟家里要钱,连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

  “哎,我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了,你们既然是同学,你可得多帮帮他。”

  老许说完了,孟亦舟还是缓不过劲来,那些沈晚欲披荆斩棘走出来的路就像在他心里踩下一个个脚印,一步一血迹。

  眼前变得模糊,孟亦舟使劲眨眨眼,驱散着那股酸涩感。

  “爸,我回来了,”大门口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男生,在看清楚孟亦舟的脸时,表情一愣,然后浮上几分玩味。

  “这位是?”

  不知道为什么,老许看到来人后,有点不太高兴。他瞅了那小子一眼,放下手里的水烟筒:“人是小沈的同学,外面下雨了,我请他到咱们家避避雨。”

  面对孟亦舟,老许又笑起来:“这我儿子,许军。这都六点半了,你还没吃晚饭呢吧,不嫌弃的话,随便在我家吃点。”

  孟亦舟起身道谢,把毛巾还给老许:“许叔,谢谢您,雨也差不多停了,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就不打扰您了。”

  老许没勉强,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进了厨房。

  擦肩而过时,那少年突兀地跨出一只脚挡住孟亦舟的去路。

  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生面对面,胸膛几乎撞到一起。

  孟亦舟心情很差,暴躁让他特别没有礼貌:“你挡我路了。”

  许军盯着孟亦舟的侧脸:“谁挡谁的路啊?”

  孟亦舟转过头来,在这个陌生人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类似仇恨的情绪。

  孟亦舟冷声说:“让开!”

  许军不让,从头到脚打量着孟亦舟。

  积垢许久的屋顶吊着一盏灯泡,小黑虫飞舞的声音清晰可闻,赤堂堂的白炽灯照射下来,许军从孟亦舟的穿着看到他限量版的手表,最后定格在他苍白的脸上。

  最后,许军看回孟亦舟的眼睛,残忍地说:“你和沈晚欲不合适,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别再骚扰他了。”

  晚上九点,烧烤摊烟熏火燎。

  这里狭窄,满是恶臭的垃圾,水泥地板蒸出湿黏的潮热,蛮暴地将人从头笼到脚。

  刘醒喝了口啤酒,朗声跟旁边的小弟吹嘘自己的光辉岁月,说着找他茬的孙子被他砸破了脑袋,现在人都还在医院里躺着。

  小弟们咧嘴大笑,狂拍马屁,哄得刘醒心花怒放。他挑起一筷酸辣粉,正往嘴里嗦,忽见一具高大的身影朝这边来。

  刘醒抬起头,看见一张精致但阴鹜的脸。

  那男生手里拎着一个保险箱,穿着一件半干半湿的卫衣,腕上戴着一块铂金T钻的手表,限量版的球鞋脏兮兮的,肆无忌惮地踩在雨水里。

  那眼神充满挑衅,既像狼又像利刃,能从里到外剖开刘醒似的。

  周围的小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一个二个丢下筷子,抬脚踩着桌子边缘,好像只要刘醒一声令下,这群小瘪三就会扑上来撕咬他。

  孟亦舟面无惧色,压下眼皮,屈指敲了敲那张油汪汪的桌面:“我这有单生意,想跟你谈谈,借一步说话。”

  刘醒不太明白地指了指自己:“找我?”

  孟亦舟耐着性子,只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

  “你他妈哪条街上的?”刘醒龇牙一笑,黄毛黏在那张窄长的脸上,像阴沟里的老鼠,他恶声恶气地问,“老子和你很熟?”

  孟亦舟没说别的,掏出钱包,甩下五六张一百元在桌上:“要是还想要钱,就过来。”

  说罢,转身就走。

  刺眼的百元大钞勾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这些人都是穷人,成天不学无术,打架斗殴,他们索要过最多的保护费也就几十块,从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几个人面面相觑,眼底流露出对金钱的渴望和贪婪,但都不敢上手抢。

  沉默片刻,其中一个胆大的嘿嘿笑着。

  “刘哥,那人是不是傻,钱多得没地花了,”那人说着,欲欲跃试地要伸手去摸。

  手背忽地挨了一巴掌,疼得他龇牙咧嘴。

  “抢什么?懂不懂规矩?”

  刘醒大手一拢,扫走了所有钞票,忙不迭塞自己兜里,当即起身朝孟亦舟离开的方向了追过去。

  挨了打那人搓着红肿的手背,对着他跑远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什么玩意儿。

  街巷昏暗,只透进来几缕微弱的街灯,照着靠墙站着的人。

  孟亦舟点了一支烟,安静地抽着,目光停在由远及近的那具黑影上,神色冷漠。

  刘醒手插裤兜,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光线把他猖獗的身形拉得歪斜。

  “喂——”

  刘醒站在一米不到的距离,他身上有股发臭的酸味,熏得孟亦舟微微蹙眉。

  “不是找我吗?有屁快放。”

  孟亦舟抽掉嘴边的烟,弹了弹火星子,拧开锁扣。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刘醒徒然睁大眼睛,红艳艳的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他出身穷苦,第一次见过这么多钱,忍不住前上一步。

  孟亦舟扣起上箱盖,站在夜色里,凉薄地看着刘醒贪婪的脸。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哈?”刘醒疑心听错了,甚至侧过耳朵,“什么意思?”

  “跟我合作,”孟亦舟面不改色地说,“这是谢礼。”

  刘醒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戾气化作谄媚的笑:“办事啊,你不早说,你这拽得二五八万的,我还以为你来打架的呢。”

  “什么事?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刘醒兴奋地搓搓手,视线毫不遮掩地直往箱子上瞟。

  烟还剩半支,孟亦舟偏头吐在地上,用鞋尖碾灭,头也不抬:“稻北巷79号,姓沈那家,认识吧?”

  “认识,”刘醒嗐了声,流氓地抓着松垮的肚皮,“都是十多年的老邻居了。”

  孟亦舟终于抬头,他举起一张纸一支红笔:“我的要求很简单,你签个字,把钱拿走,以后别再招惹沈家的任何一个人。”

  纸上标着一行黑色字体,刘醒只认得收款单这三个字,他不晓得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对这人的来龙去脉也不感兴趣。他只知道金钱的诱惑是如此巨大,这事相当于天上掉馅饼,好巧不巧砸中了他。

  “我答应你的条件,这些钱就是我的了?”刘醒咬着后糟牙,艰难地抵抗着钱财的诱惑,“有这么简单?”

  孟亦舟薄唇轻吐出一个字:“对。”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孟亦舟不再多说什么,给足他思考的余地。

  刘醒情绪激动,控制不住地抖腿,他紧张的时候会习惯性咬手指头,看得出在挣扎,一分钟后,指头被他咬破皮了,他也妥协了。

  “成交,”刘醒一把抢过那支笔,可他不会写字,便在指腹在画了几圈,按了个血红的指印。

  孟亦舟手腕放松,箱子狼狈地从半空中掉落,咕噜噜滚了一旁肮脏的地板上。

  刘醒惊慌失措,连忙弯腰去捡,他追着箱子跑了两步,脚步踉跄,差点绊了个狗啃泥。

  一把抓住箱子,刘醒捡到宝似的抱起来。刘醒也不生气,咧开嘴吧猥琐地笑起来。

  前面的身影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

  孟亦舟回过头:“对了,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签字吗?”

  刘醒迫不及待打开箱子的手一顿,扭头看向这边。

  那高大的影子从青石板上攀延而出,像一把闪着寒芒的利刃,刀尖藏在刀鞘里,直直地对准刘醒的心脏。

  凉风飕飕,吹得刘醒打了个激灵。

  孟亦舟扬起手中的纸张,露出一个诡异又漂亮的笑容,纸张在稀薄的路灯照射下,依稀看得见那个鲜红的指印。

  孟亦舟嘴唇微动,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泉撞磐石,叮当脆响。

  明明是悦耳至极的声音,却让刘醒生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后怕,他像一条冰冷的蛇缠裹住,蛇信子舔了他一下,那股寒意从脚底心迅速蹿遍了后背。

  孟亦舟说:“刑法中有规定,达到二千元至五千元以上,就构成敲诈勒索罪,箱子里一共是两万块。你最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否则,我一定会送你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