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军最后是被沈晚欲轰走的,他臭着一张脸,将许军推进了电梯。
回到病房,确认宋丹如目前身体无恙,沈晚欲跟导师请假,回稻北巷把明天的饭做好,嘱咐老太太自己吃,之后拖着疲累的身体坐上公交车赶来仁安医院。
折腾大半夜,精疲力尽地躺在陪护病床上,却没有睡意。
突发情况不是没经历过,却是第一次感到慌乱,许军的话像魔咒,时不时就在沈晚欲耳边回响,他拿起电话想要打给孟亦舟,但又一次次的忍住。
手机屏幕在暗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沈晚欲双脚蜷缩,翻了个身,侧躺在狭窄的陪护床上。
千万公里外,隔着大西洋,他发疯一般的想念孟亦舟,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从相遇到相许,从热夏到初秋,与有关孟亦舟的点滴都播放了一遍。
爱情初期所见皆是美妙,可沈晚欲此刻脑子里的念头却是——他和孟亦舟还能拥有几度春夏?
就在沈晚欲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嗡嗡震动,来电显示是孟亦舟。
看到那三个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立马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沈晚欲连忙坐直了身体。
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小跑着去走廊。
孟亦舟原本要跟沈晚欲分享面试结果,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反而问:“嗓子怎么这么哑?生病了?”
走廊里安安静静,沈晚欲将手机贴近了一点,让孟亦舟的声音更为清晰。
“没事儿。”
太过于了解一个人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就像现在,尽管沈晚欲再三强调,孟亦舟还是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孟亦舟问:“有事瞒着我?”
沈晚欲有些心虚,强撑着说:“没有。”
孟亦舟将信将疑。
“真的,”沈晚欲说,“骗你干嘛。”
“沈晚欲!”
突然被叫了全名的人倏忽站直身体:“嗯?”
印象里,沈晚欲总是克制、礼貌、懂事成熟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自卑。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会把麻烦事带给别人,越不肯表现出一丝弱势,好像只要示弱,他就输了,所以无论站着,坐着,他的背脊永远那么挺拔。
孟亦舟回想这一星期里有没有惹他生气的行为,想了一圈,循着最可能的那个答案问:“是不是我昨晚没给你打电话,你生气了?”
沈晚欲一愣,他都没想到这茬。
“,教授和我聊到夜里两点,我想着你睡着了,就只给你发了信息。如果我让你不高兴了,那我跟你道歉,以后不管去哪里,做了什么,我都随时跟你报备。”
沈晚欲不晓得说什么,他的低落并不来源于此,可他真正的困境又无法对爱人坦然告之。
那头的孟亦舟还在自顾自解释,沈晚欲不忍心。
“没有的事,”沈晚欲故意扬起点尾音,“我接了个文案写作,改稿改晚了,今天有课又起的早,有点困而已。”
为了证实这话的可信度,沈晚欲还说了导师帮忙介绍文案工作,对方什么公司,什么名字,甚至写一份稿子能挣多少钱,不疾不徐全说了。
听着,孟亦舟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说不出“太辛苦就别做了”,也说不出“缺钱的话用我的”这种话。
为了讨沈晚欲欢心,一开始孟亦舟送他无限黑卡、衣服、手表和名牌鞋,但沈晚欲通通不领情。
孟亦舟安静地听完,他不想因为这种事跟沈晚欲争吵,只问了句:“累不累?”
沈晚欲说:“还好。”
“剩下的文案都发给我,我帮你写,”孟亦舟说,“赚到的稿费还是你的,我一分不要。”
“那我不是占你便宜了。”
“占呗,我喜欢你占我便宜。”
两人相隔千万里,靠着手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孟亦舟延迟报备这个星期他生活里微不足道的细节,他和沈晚欲说过自己一个人去了有着欲/望都市之称的波茨坦广场喂鸽子,但没说有只鸽子啄了他一口。也说过在东德博物馆拍了很多漂亮照片,但没说他拍到了沈晚欲最喜欢的画作……
沈晚欲听着,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许军说得对,孟亦舟这样的人,注定要走到高处,接受鲜花和掌声,就算他无心功名,也有人追着赶着把机会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而自己呢,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圈里混到写三流剧本的机会,运气不好,毕业后找一份和专业完全无关的工作,每天加班到凌晨,领着微薄的薪水,背负着宋丹如的病,和刘洪艳时而正常,时而癫狂的人生。
孟亦舟讲到酒店外面正在放烟花,说挺漂亮,回来也放给沈晚欲看。
这头半晌没回应,孟亦舟说:“怎么了?”
沈晚欲没回答,忽然问了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这样,我其实是个特别糟糕的人,你会怎么样?”
孟亦舟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语气变得柔和:“怎么这么问?”
沈晚欲不肯说,追问道:“你先回答我。”
孟亦舟想了想:“不会怎么样啊,我没有完美主义倾向,也不要求另一半完美。”
沈晚欲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只是孟亦舟每肯定一句,他心里就安定一点,好像药物上瘾,他不断祈求他的药:“那假设我是个杀人未遂的罪犯,或者是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又或者,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浑浑噩噩,再努力也混不到出头之日呢?”
“如果你是杀人犯,我就陪你逃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如果是流浪汉,那咱们就浪迹天涯,就算你这辈子都出不了头也没关系,在我心里,你是无冕之王。”
不疾不徐的说完,孟亦舟很轻地笑了一声。
少年拥有初生牛犊般的勇气,他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不会违背许下的承诺,所以敢妄言地久天长。
沈晚欲很清楚,这是一句珍贵的,没有什么效力的情话,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但让他发颤的瘾症好像停了下来。
孟亦舟真的是他的药。
不知不觉地,沈晚欲身子放松了,他背靠着医院的墙壁:“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语气掺杂了暧昧和思念,孟亦舟一听,感觉有股火蹿了上来。他问:“想我了?”
沈晚欲想,特别想,但他嘴巴太笨,哪怕想到掏心挠肺也不知道如何表达。
“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们都快有两个星期没见面了,我好想你,阿欲。”
孟亦舟不介意沈晚欲在爱情里的蠢笨,他像个老师,沈晚欲不肯说,他就一点点教他。
手机往侧脸贴近些,好像这样就像贴着孟亦舟的脸,沈晚欲让他“再说一遍。”
孟亦舟翻了个身,平躺在大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很想你,想到睡不着觉。你想我了吗?”
等了良久,那头一言不发。
孟亦舟笑着追问道:“说话啊。”
又过了两三秒,沈晚欲才轻轻嗯了一声。
孟亦舟叹息般:“想听你说句情话可真不容易。”
凌晨三点住院部阒寂得听不到一丁点声响,他们隔绝着千万里,却好像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冷不丁地,孟亦舟冒出一句:“你在没在床、上?”
沈晚欲挑眉:“干嘛?”
孟亦舟把手机按成免提,话筒声开到最大,丢在枕头上:“穿、衣服了吗?”
气氛骤转,前一秒还煽情得让人想哭,这一秒就让沈晚欲头皮发麻。
孟亦舟接着说:“我-/脱/--光/-了,你呢?”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被子发出的响声,很细微,伴随着电话那头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神经嗡一声,沈晚欲脑子都快炸了:“你干什么?”
孟亦舟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得得又轻又欲:“你说呢,大晚上想着你还能干什么?”
越来越明显的动静听得沈晚欲心惊胆战,但心底又控制不住升起一些隐隐的期待,脑子里大概能构想出孟亦舟的姿势,那修长的手指,青筋分明的脉络,以及他失控时狂野的霸道,全都清晰地浮上脑海。
电流嗖一声背脊处蹿开,沈晚欲不自觉地抿了下唇:“每天都忙成陀螺了还有心思想这个?”
“这是男人的本能,”孟亦舟用鼻音说,“难道你不想吗?”
那声音黏糊糊地飘进耳廓,敲打着最柔软的地方,说不想是骗人,可是他也没法说出想。
尤其隔着屏幕,有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
“阿欲,想抱着你。”那头呼吸声逐渐失控,震颤着耳膜。
沈晚欲做贼心虚,小心地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你动静小点行不行?”
孟亦舟往枕头旁偏头,侧颈拉出一条曲线极美的线条:“那样你就听不到了。”
沈晚欲举着手机站在这,像举着一个定时炸弹,一个不留神就能将他炸成飞灰。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根本停不下来,他们做过的夜间游戏不断在想象中升级,每一帧都清楚到像在眼前重映,不知不觉,沈晚欲心跳加快,鼻息微沉。
“你开始了么?”孟亦舟坏笑着问,“到哪一步了?”
他倒是想。
只可惜走廊里没遮挡,没独间,沈晚欲不自在地站在墙角边,硬着头发抗着那股乱蹿的酥麻,囫囵吐出一句:“赶紧做你的。”
那边变本加厉,每一声或低或沉的气息落在沈晚欲耳朵都像暴烈的燃烧,他举着电话的手臂开始发酸,但那头仍然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
沈晚欲喉咙发紧,他又舍不得挂电话,两大步跑进卫生间,反手锁上门,低压声音问:“怎么还没好?”
孟亦舟双鬓汗湿,微微一笑:“才开始,还早呢。”
大半夜的沈晚欲怕卫生间有人进来,他背过身子,强忍着什么,咬牙问:“你还要多久?”
“想我快点,那你帮我,”孟亦舟说出口话的越来越肆无忌惮,“叫我哥哥。”
沈晚欲闭紧嘴巴,侧身站着,他撑住墙壁的手五指逐渐收紧,白皙肌理上遍布着青涩的经脉。
“以后用我送你的那个手机好不好,那样我们就能视频了,”孟亦舟的嗓音很沙哑,声线也低,在夜色里勾缠出一些无法言说的情愫,“想看着你,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
“你——”沈晚欲听得脸颊爆红,那股劲直往天灵盖冲,“我挂了啊。”
“别,别挂,”孟亦舟像是要到了,“再跟我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听见你声音就行。”
后来那些话超越了安全范畴,沈晚欲在他暗哑的引诱里坠落无间之地,变得和他一样贪欢。
那晚孟亦舟说了很多话,可沈晚欲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窗外很圆很大的月亮,记得繁华城市的万家灯火,也记得那如同酒醉般的呢喃,他的佛推着拽着渡他过苦海,送他到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