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画外空间【完结番外】>第37章 诸天神灵

  第二早天还没亮,床头柜的手机嗡嗡响起,屏幕上显示着来自德国的陌生来电。

  孟亦舟迷糊地睁开眼,沈晚欲还没醒,他连忙按了静音,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偷偷摸摸地走去阳台。

  木质地板很容易弄出声响,孟亦舟没穿拖鞋,赤脚踩上去时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接完电话回来,见沈晚欲眼睛懵懂地睁开一条缝,孟亦舟连忙钻回被窝,揽住了人:“我出去接了个电话,还早呢,再睡会儿。”

  沈晚欲动了动,碰到孟亦舟冰凉的脚,本能地用腿搓着他的,想将他的脚捂热:“谁这么早就打电话?”

  “柏林学院招生办的,”孟亦舟说,“通知我下周去面试。”

  沈晚欲心里咯噔一下,意识逐渐清醒,被子里的腿也不动了。

  快乐短暂,他没有多少时间能跟孟亦舟在一起了。

  孟亦舟抱着沈晚欲,下巴搁在他的发心上,语气十分轻快:“我们一起去吧,顺便逛逛东区画廊和法兰西教堂。”

  沈晚欲当然愿意陪他,他珍惜和孟亦舟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尽管舍不得让他走,可他也是真的希望孟亦舟被鲜花簇拥,拥有锦绣前程。

  孟亦舟说着就要拿手机调证件网络办理界面:“我先预约办签证。”

  沈晚欲拦住孟亦舟打电话的手:“下周不行,我有事。”

  “有事?”孟亦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肩膀也跟着耷拉下去,“什么事啊?”

  沈晚欲亲了亲孟亦舟的鼻尖,柔声哄道:“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平时身体就不太好,我怕她累着,得帮忙照看铺子。还有我外婆……”

  说到这里,沈晚欲警觉地住了嘴,像是有不可告人什么隐秘,他没再提家里的事。

  沈晚欲又说:“抱歉啊。”

  这人道歉时显得真诚十足,仔细想想,这段日子除了上课,沈晚欲所有时间几乎都给了孟亦舟,陪他游山玩水,下棋划船,连兼职都不做了,这么转念一想,孟亦舟又不委屈了。

  “行吧,”孟亦舟将身子往后靠,支起一条膝盖,大方地说,“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未来太遥远,沈晚欲不敢想,点头嗯了声。

  怕孟亦舟心里有小情绪,沈晚欲挨过去哄人:“我以后多做点兼职,一攒够机票钱就飞过去看你。”

  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下就把孟亦舟逗乐了,他抬手,点了点沈晚欲的眉心:“你有我了,还做什么兼职?什么时候想过去告诉我,我给你定票。你要是懒得跑也没事,只要有周末,我随时都能回来,柏林到利海也就十多个小时左右。”

  这段时间两人几乎影形不离,一起上下学,一起琢磨剧本,一起去看一票难求的艺术展,孟亦舟把他那点稀少却是全部的爱全都悉数奉献于沈晚欲,仍然觉得不够。

  沈晚欲心里明白,孟亦舟是高枝,可他从来都不想成为依附他生长的植物,他要做艳阳,照耀他,和他旗鼓相当。

  沈晚欲说:“也不能老是你回来看我啊,我也得去看你。自己订票比较有诚意。”

  “你找那些工作那么累,我看着都心疼,我不是给了你一张黑卡么,随便花,不用替我省钱。”

  “怎么?”沈晚欲抬眸斜睨过去,“要包养我啊?”

  孟亦舟蹭着沈晚欲的鼻尖:“我做梦都想,给个机会?”

  孟亦舟给沈晚欲很多爱,当然也想给他很多钱,但沈晚欲拒绝过他许多礼物,那张卡是孟亦舟硬塞进他手里的,当时两人已经闹得有些不愉快了,沈晚欲就没再说什么。

  这件事沈晚欲没办法解释给孟亦舟听,孟亦舟也理解不了,那次小小的拌嘴过后,他就尽量着这个话题。

  沈晚欲话锋一转:“好了。我还困,咱们再睡会儿。”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孟亦舟张开双臂,把胸膛的位置让出来:“过来。”

  沈晚欲乖乖过去,双手搂住孟亦舟的腰,侧脸靠着他的颈窝。那胸膛宽阔温暖,孟亦舟的呼吸轻轻扑在沈晚欲耳侧,平静而规律,像海边的潮汐。

  如此依偎片刻,没一会儿就困意上头。

  在彻底睡过去的那一秒,沈晚欲迷糊地讲了一句:“睡醒了咱们去法同观,听说求学业特别灵。”

  直到九点半两人才起床,简单吃了早餐,驾车顺着沿湖大道往盘山路上开。

  远远看见道观门口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收门票,黑色烫金的牌匾后面是延伸到云层里,望不到尽头的长梯。

  相邻殿宇间围着白玉石栏,掉漆的重檐八角琉璃建筑,中央栽种着一棵苍翠润泽的菩提树,时令正好,枝叶繁茂,菶菶萋萋。

  法同观香火不算鼎盛,游客三三两两,显得清冷。

  三千长阶,两人一步一步往上爬,沈晚欲一路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心事。

  孟亦舟担心他走累了,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沈晚欲抿了一口水,只说昨晚有些没睡好。

  金殿崭露头角,孟亦舟抬起头,突然问:“你信神灵吗?”

  沈晚欲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童话,也不信世界上存在永恒的快乐。贫穷过早耗光了他的天真,但人一旦有了无法实施的奢望和心事,就想付诸神明。

  “以前不信,不过同学们都说这里很灵,你知道文学系那个很严格的陈教授么,他的课只要缺堂,考试一定会挂科。我们班有个姑娘整整缺了三节课,期末考的时候,她吓得来求神拜佛,居然通过了,所以我也想试试。”

  “试什么?”孟亦舟问,“保佑我通过面试?”

  沈晚欲望着前方:“保佑你在德国一切顺利。”

  神殿门前有一家小卖部,排着一截不算长的队伍,孟亦舟让沈晚欲去旁边等,他买了香火就过来。

  沈晚欲退出人群,站在台阶上。

  菩提树旁边起了一方石桌,坐着一位看相的道士,他看起来年纪还小,气质却很沉稳,罩着宽大的道袍。周遭围满了求解问道的人,爱过恨过的红尘男女,求取功名的达官贵人,贫困的小老百姓。

  道长无论听到多猎奇的故事,面色都一派和善,打些道语,什么①“宠辱不惊,贵大愚若身”“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多、多则惑”。

  沈晚欲听得入了神,眼睛一眨不眨。

  他羡慕这些修炼者,无欲无求也通透,看一个人的眼睛便知道他历经的一生,看他高朋满座,看他困惑挣扎,看他囚于水火,心绪仍不受分毫影响,念声无量,就能度己悟道。

  而沈晚欲想要的太多了,想要宋丹如身体健康,外婆长命百岁,孟亦舟留在身旁,伴自己岁月漫长。

  他知道,他只是一个欲//望满身的凡人。

  买好香火,孟亦舟拎着塑料袋走过来,见沈晚欲手插/裤兜,垂首站着,那修长的后颈露着,无端的有些落拓感。

  孟亦舟上手捏了一把:“怎么发起呆来了?”

  沈晚欲回神,扭过脸:“那小师傅讲得挺好,听入迷了。”

  “我也帮你占一卦,保准儿是上上签,”孟亦舟立马掏钱,有模有样地拿过签文筒。

  沈晚欲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厚厚一沓大洋掉进功德箱,他眼疾手快,及时抢走写着五十元摇一次的签文筒,放回原位。

  沈晚欲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你捐这么多钱干嘛?”

  “帮你捐的啊,”孟亦舟说。

  沈晚欲踮起脚,把签筒放去高台上,断绝孟亦舟抢走的机会:“败家子,照你这种花钱如流水的手法,多少家产也得败没了。”

  周围没人,孟亦舟把银行卡和钱包交出来:“给你。”

  沈晚欲没懂孟亦舟的意思,挑眉看着他。

  孟亦舟把钱包拍在他手上,说:“你嫌我乱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正好,以后都交给你了。”

  沈晚欲抬了抬下巴:“财政大权都敢上交啊?”

  孟亦舟说:“我都一掷千金了,有什么不敢的。”

  一掷千金,沈晚欲低头看那装得满满当当的功德箱,又看了眼孟亦舟煞有其事的脸,“噗嗤”一声笑了, 笑得耸肩膀。

  见他笑了,孟亦舟才如释重负地叹出口气,他摇头叹道:“真不容易,可算把你逗笑了。从今早起床就没笑脸,我还以为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呢。”

  被人珍爱关注的感觉很好,孟亦舟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沈晚欲收起心底那些不言可说的情绪,伸出手,逮住孟亦舟一截衣摆,拉着他往前走:“没不高兴,我就是没怎么睡好。走啦,别在这种地方犯浑。”

  “去哪儿啊?”

  “文昌殿。”

  两人一前一后,门口正好有一对小情侣迎面走来,沈晚欲侧身让路,身后人直直撞上来。

  沈晚欲几乎立刻就察觉到那轻微起伏的胸肌挤压着他后背,嘴唇也似有若无地擦过他后颈。

  沈晚欲往前退开一步,伸手捂住后脖子,扭头问:“往哪撞呢?”

  “没事你扯我干什么?要不是我刹车快就亲上去了,”孟亦舟这句话是笑着说出来的,没有一点威慑力。

  沈晚欲轻咳一声:“道家重地,孟施主请自重。”

  前面是求姻缘的庙,孟亦舟笑得有几分不正经:“要不我们去月老庙,求个来世姻缘什么的。”

  沈晚欲说:“这辈子都还没过完就开始想下辈子了?”

  孟亦舟闲庭漫步地走,语气理所当然:“这辈子没能在九岁那年就遇见你,觉得有些可惜。”

  沈晚欲脚步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察觉到拽着下摆的手松开,孟亦舟转过身,问沈晚欲怎么了。

  沈晚欲说:“我们会好一辈子吗?”

  “你和我……真的能在一起那么久?”

  这话其实是沈晚欲在问自己。自从和孟亦舟在一起以后,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沈晚欲记得他们放学回家时路过的梧桐树,孟亦舟的身影融在翠色盈盈的夏日里。记得暗房红与黑交织的光影里,孟亦舟从身后抱着他洗照片的样子。沈晚欲甚至怀疑,哪怕到了暮年,这个夏天仍然是他生命里最快乐的一个。

  这种快乐无法复制,以至于让沈晚欲患得患失。

  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像仰望着一座随时会倒塌的神庙。

  孟亦舟侧首看着沈晚欲,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前所未有。他说:“阿欲,我知道我们都还青春少艾,在一个最好也最坏的年纪里,前途未卜,未来又那么遥远……我明白你的担忧,请你相信,哪怕将来我们会有地域上的分离也只是短暂的,不要害怕,我永远都会走向你,只要你站在我找得到的地方。”

  孟亦舟一脸正色,情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很正经,却莫名地叫沈晚欲心悸,可惜诸天神佛都看着,不然就换他亲上去了。

  两人在寺庙里溜达了大半圈,最后还是去了文昌殿。

  道观巍巍,屹立千载,像是穿越了历史的时空,殿内古朴典雅、结构精巧,座上供奉着文曲星。

  沈晚欲低头,从袋子里找出一个红烛:“这个拿着,掌心朝上,拜三拜,然后插去香炉里。”

  红烛上刻着八个字‘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元代诗人张可久的诗。孟亦舟把红烛捏在手里,他以前总觉得人们将心事付诸神明未免可笑,世间信徒千千万,神又能看见几个,不过今天他愿意陪他幼稚一次。

  孟亦舟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沈晚欲笑道:“我贪心,有好多个愿望。”

  “说给我听听。”

  “你听了,神就听不见了。”

  “那我就把我的愿望给你。”

  沈晚欲笑了一下,不理他,在香鼎炉里点燃红烛,对着神灵一拜。

  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他足够强大,有资格和孟亦舟并肩而立。

  他爱上一个光芒万丈的人,不再甘心做一粒蜉蝣。

  孟亦舟侧首,看着沈晚欲微弓的侧影,他看起来十分虔诚,让人想起冈仁波齐上磕长头的信徒。

  仔细想想,孟亦舟这辈子就没有非得到不可的东西,无论是名利,还是金钱,世人趋之若鹜的半生追求,于他而言任何吸引力,除了身边这个人,他没有一丁点贪念。

  站了好一会儿,孟亦舟才躬身,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认真,当着文曲星的面,所求却不是功名。

  再没有比沈晚欲健康快乐,无病无灾更贪心的所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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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出自——《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