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22章

  星坠于野,异变开端已生。

  世间一切已经和未来梦中的走向完全不同。

  分歧的岔路延伸出诸多不同的方向,有些天道规则中冥冥里必将降临人世的注定在环绕了巨大的弯圈之后,真切的摆在了面前。

  然惊惧忧思皆于事无补,直面相对与寻找破敌之法才是为今应做之事。

  按下无用的思虑,北洛决定离开天鹿城,前往巫之国,取回那柄藏于碑林中的凶器。

  尽管青年有一定把握不靠磔阻止巫炤,但说到底这并非他一个人的恩怨。人生长路,有些选择不是儿戏,背后关联了太多其他的人命运,当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流星从天降落而下,所有的灾难危急蛰伏许久之后纷纷倾巢而出。天鹿城外可能到来的始祖魔,无名之地里苏醒的上古鬼师,还有一群蠢蠢欲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而争相想要涌入人间常世的魔族。

  所以,王辟邪终究还是决定要去的,就算也许这柄磔到最后依旧没有派上用场,但其仍是他应做必行之事。

  此次,同行之人是姬轩辕,玄戈不能陪弟弟一起,既然魔域依旧传来了庚辰针对天鹿城意欲复仇一事,他身为天鹿城的王,必须提前带领族民做好准备。

  空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打破了海外世界尘封了数千年的沉寂。

  金与白交织而生的巨大妖兽从幽深的洞口中飞跃而出,强风吹起背部的毛发,上古的青年斜坐在友人原身的肩骨之上,随着跨越虚空的妖兽一同落在了一片白雪雪皑皑的山崖之上。

  上次来访时,云无月、姬轩辕因为巫之国外的空间乱流与北洛岑缨一时走散,今次到访者只有两人,有所准备的情况下避开乱流,总算没再发生之前的分开事件。

  巫之国沉睡在一片空茫的白色之间,雪覆盖了整片城市,寂静无声。

  这曾经是一个古老而强盛的国度,承载了无数隐晦辛密的传说,他们的文明程度远远超越当年的时代,神秘的巫术,特殊的刑法,强大的法阵,还有源自群星的血脉之力。

  上古时,玳族两位战士天海、比木穿越了海上剧烈的风暴,经历九死一生从巫之国得到源血,就此改变了玳族的命运。这种极为霸道而凌厉的力量与寻常所说的巫之血并不相同,它像一份更为罕见的灵力,即便投入轮回也不会消失离去,北洛与玄戈之间双子诅咒的根源亦来自于辟邪之力对源血之间的本能忌惮与吞噬之欲。

  脚下的雪干净剔透,朦胧的天色下折射出淡淡的荧光,偶时能见到几片妖兽留下的脚印,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任何痕迹了。

  姬轩辕望向远处沉默林立的建筑,询问起北洛此次的目标。

  这一回北洛有明确的目的地,他所需要的东西存于碑林之中,不必再去罪渊和永生之堭。

  二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山崖木桥,踏上前往碑林的路。脚下的雪随着压实的力度发出吱压的闷响,没有人知道数千年前发生了什么,强大的国家没落消亡,人去楼空,只有此间枯寂的城池空余回响。

  沿着山边之路走过祭坛,弯过下坡,清除路上嗷嗷扑食的妖兽魔物,两人最后停驻在一处背山而立的建筑之前。白雪堆满了石台墙顶,北洛抬起头,眼前孤立的石碑之后藏着一处不明之地,里面埋藏了林立的碑,堆满了属于巫之国过去的时光文字。

  “就是这里。”北洛抬脚正准备进入,那厢的姬轩辕忽然微微一愣。

  黑衣的青年转过脸,脑后流畅的发尾微微晃动。“怎么了?”

  上古之人思绪微顿,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闭上眼眸抬手缓缓揉过眉心。良久之后,姬轩辕睁开眼,他似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暖色的眸中掠过一丝不解与迟疑。

  “……”

  北洛挑了挑眉,总觉得友人看起来不太对劲。

  姬轩辕复又沉默了片刻,他凝着眉头认真思索了一会,转而露出一个淡笑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再行反复感知,回应皆是一切正常,看来方才的异状大概只是个错觉吧……

  有那么一瞬间,姬轩辕察觉到西陵的法阵流过一丝几不可闻的微动。

  碑林,巫之国的神秘之地,最早的用途如今已不可考证,只知道其中记录了许多这个古老国度曾经埋藏的辛密。

  感知着无字碑上残存的灵力,北洛与姬轩辕进入到石碑后潜藏的空间之中。暗色的世界里树立着大小无数形状不同的残碑石块,灰色的雾霭笼罩上空,模糊了远处的视线叫人看不清边界。

  灵力不同寻常,很多人的意念被留在了这里,久远而古老,带着诡异而扑朔迷离的气息。每一块碑上都记载了文字,约莫是曾经巫臷民留下的话语。

  这一次,北洛直奔那座特殊的祭坛而去。

  寻常石碑单个而立,唯有此处设有基台与卫柱,石碑之后微微拱起的土丘像是一座单独的陵墓。褐灰色的匕首安静的摆放于祭坛之上,从石碑的记载中可以得知,苏生之术是一种特殊的刑罚,需要吸食血肉才能苟活于世,而磔是唯一斩断阴阳联系、送其往生的器物。

  当年,北洛与岑缨说过,巫炤选择用这种方式重临人间,意味着他想报复别人的同时也是在惩罚自己。冰凉的匕首落在手中,柄端骨节似的凸起触及掌心。红色的纹路倒映在青年浅灰的眼眸中,他静静的注视着这柄刑具,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溢出唇角,青年抬手将凶器收入腰间。

  姬轩辕站在友人身畔,目光从石碑上扫过,苏生之术的信息进入脑海,他微闭了一下眼,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得到磔,此次前往巫之国的任务已算圆满完成。

  北洛看向远处连绵不断不知尽头也数不清数量的石碑,转脸看向姬轩辕。“这里记载了许多巫之国有关的事,你要看看吗?”

  姬轩辕问起了预知梦中的内容。“这里的石碑你全都看过了?”

  黑衣的青年点了点头。“大部分。”当时时间紧迫,四人分散寻觅讯息,期间了解到了不少巫之国有关的密闻,天星尽摇,半魂莲,还有巫之国的治疗之术。

  姬轩辕对此地的记载的确很有兴趣,比之前次,他们的时间相对充裕一些,可以抽出几个时辰认真阅览一下碑文。

  毕竟如今虽然天星尽摇已经开始,但一切危难暂且还未发生,巫炤亦不知行踪。

  此地这里的石碑大多数保存完整,少量出现断裂残缺,光是完好的部分就足够二人看上好些时候了。

  两人分头行动,上古之人走向旁侧一处沙丘,北洛则向更里间的地方寻去。

  石碑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巫祖、祭祀、庆典等等相关的事件记录,也有各种各样阵法与术法的研究心得。顺着曲折的路向前走去,北洛粗略的扫视一圈,一块熟悉而陌生的石碑撞入视线,引得青年下意识停住脚步,微微一愣。

  这块石碑九年后的预知梦中北洛曾见过一次,上面记载了巫之国的治疗之术。蒙上灰尘的过往浮现脑海,青年眼眸微微一暗,目光从石碑上缓缓移开。

  昨日不可追,今日不可留。

  北洛正准备抬步离去,忽然之间后面一处半掩遮挡的碑文引起了青年注意。上一次瞧见治疗之术时已是临走时刻,瞥见的瞬间心绪翻腾,北洛刻意没有多看,因此也没能注意到这后面斜面向左侧的方向还竖了另一块石碑。

  初时只是随意的抬眼扫过,落到一处字句上时却突兀愣住。

  “怎么了?”不远处的姬轩辕注意到了友人呼吸的停顿,他走到北洛身畔,看向眼前的石碑。

  “……溯回之术?”上古的帝王露出差异的神色,思及这个词的含义,他马上明白友人的意思。

  石碑上说,有人创造出了一种术法,法阵可以实现愿望,弥补错处,挽回珍宝。阵法的代价很大,具体为何并无记载,只言道此阵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巫之国的记载中,而巫臷民只知传说此阵甚至能回溯时间,可尝试之时却没有一人成功,而且大多数人到最后无一例外都陷入了疯癫。

  石碑上记叙的正是这样一段故事——据说有一位贵族求祭司为他开启阵法,他花费了巨大的代价甚至最后因此寿命减短,但阵法启动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后不久,几个月或是一年,这个人忽然陷入了疯癫,他屠了数个阻拦的族人之后,冲入祭坛以自爆之术的手段重伤了祭司,最后再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被放逐到了罪渊。

  新任巫祖掌权之后,溯回之术被定为禁术,不许再进行任何实验研究。

  上面的故事记载与北洛的状况并不相似,甚至可说是毫无关系的。而有关溯回之术的描述却又意外的与预知梦的存在产生了雷同。

  弥补过去犯下的错处,挽回曾经失去的珍宝,回溯时间,几个词字贴合在心头生出古怪的寒意。

  “你觉着预知梦与之有关?”姬轩辕出声问道。严格意义上,如果是取“溯洄”之意,那便应该是从未来回溯过去。

  北洛对此持不同意见,他摇了摇言道自己应当并非是从十年后的时间回到了过去的节点,毕竟梦中所言的许多事与“未来”并不不符。

  石碑上并没有说出溯洄之术究竟是什么,也没有记录阵法如何开启,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为什么会失败——除了故事与术法相关的两句简介之外没有其他内容了。

  但这个石碑的出现像是在北洛面前展开了一个新的突破点,预知梦的问题曾经困扰了青年许久,直到反复确定此间定实为现实之后,他才暂时的放下此事不再多思。

  念及巫之国与源血,或许今日他能得到自己寻求已久的答案。

  姬轩辕决定去旁边的碑文再寻寻与之有关的内容,黑衣的青年则站停在石碑前陷入沉思。

  北洛的目光在实现愿望相关的字眼上流连不去,寥寥几字看似精准,细究下来又未免太过模糊。

  说来,十年前的这个时间节点之于“未来”而言从某种意义上确实极为特殊,如同一切灾厄开始的起点。这个思绪升起的一刻,青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若是按溯回之术的思路套上考量,他脑海中有关于未来的记忆梦境竟真是像是外来的馈赠,存在的意义便是帮助北洛实现的愿望。

  愿望是什么?

  未来的黑衣辟邪王并不是一个执着于过去的人,逝者已矣,往事不追,他从来都是向前走、往前看的人——但这不代表如果有机会他不愿意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最初——若是让北洛许下一个没有限制而必能实现的愿望,第一浮现的念头自然是期翼失意之事从头改变,已逝之人重回世间。

  而除去愿望这一点,且不谈溯回之术究竟真相为何,使用术法的人全都失败并且最终陷入疯癫这件事也引起了北洛的在意,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最后的疯魔?

  求不得,亦或放不下?

  黑衣的青年直觉这中间应当存在尚未查明的答案,而从另一个方面说,溯回之术之所以记载只有失败,或许是因为成功之人都已回到了过去,改变了未来?所以无法记录,所以失败者才被刻在了石碑之上。

  这看起来是最有道理的可能。

  北洛忽而想起,早前他曾做过一个诡异的梦,梦里的自己似乎处于一片残垣断壁之间,碎开堆叠的石块之下暗沉色调的阵法半掩半现——他对此事没有任何记忆,亦不知道这之间是否存在着关联,皆是术法,皆是画阵开启——若非此间现实与预知梦境存在不少细节上的差异,绝不可能是一条线上的过去与未来,北洛或许真以为自己是误打误撞开启了溯回之术而回到十年前的受益者。

  罪渊中苟延残喘的人到最后都在呢喃——这个术法没有人能成功,绝不可能成功,有如此前科,也难怪溯回之术被巫臷民列为禁术。

  青年的思绪被友人的呼唤打断。“北洛,你来一下——”

  姬轩辕在一处新寻到的石碑面前转了一圈,正面看了几眼,而后转至背面,目光中略过一丝诧异,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转而向黑衣的辟邪招手示意。

  “你看到什么了?”

  姬轩辕没有回答,只是建议北洛自己来看。

  青年狐疑的目光落在斑驳的石面上,一眼扫下来并未看到溯回之术相关的记录。这块石碑记载的是巫之国一位“巫祖”的成长故事。巫祖,巫臷民最高的领袖,地位超然,他既是族民膜拜的对象,也是政权顶端的集中体现。

  从被遗落的弃子成为国家顶尖的首领,石碑上记录了他如何成长的过程。北洛不明白这个故事有什么特别,正想发问,忽然注意到名讳记载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个巫祖,是不是就是方才禁用了溯回之术的那一位。”

  姬轩辕点了点头,指尖从一排细小的文字上划过。“不止如此,你看此句——”石碑上说,这位巫祖曾带领族民两次提前防备并避过天灾,此二功绩成为他赢得胜利的关键。

  “……你是说,这个巫祖具有预知之力?”但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的能力类似于星工辰仪社的占卜?

  “我最初也是这么想,不过石碑背后的内容改变了我的猜测。”

  黑衣的青年依言转到石块背面,只见上面大段的文字已经不知是被人刮去,还是在时间中风化损毁,只有少量文字依稀能辨认出,拼在一起勉强猜出几分意思。它描述的是预言之力,似乎是后人针对正面记录的巫祖进行而研究得出的结论。

  可惜重点全都看不见了,北洛看了许久模糊明辨出一句信息:巫臷民拥有预言之力,但这种力量更像一个意外,大多数的人一生也没有机会,而有些人不过恍惚之间就忽然洞察了未来。

  这类人极少,石碑没有举例,没有原理,不写过程,也看不到解释,所有的秘密都随时光一起湮灭消失,只留下如此一句模棱良可的记叙。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预知之力应当与巫之血有关,而石碑背面的研究者在举例中认为,先辈中的这位巫祖应当拥有预知之力。

  拥有预知之力的巫祖封禁了溯回之术,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不知道为何北洛却觉得这一切好似无形中存在着些许微妙的关联。可如果巫之血会触发预言之力,为什么西陵的巫之堂身为巫臷民的后裔其中并未出现所谓的先知者,就算向上再追溯百十年,北洛也没有听过相关的记载。

  “会不会是因为缙云得到的是玳族传承的源血,与寻常的巫之血不同?”姬轩辕提出了一个新的可能。

  北洛微凝起眉头,这个说法不无可能。“但玳族七百年来也没有留下过预言有关的记载。”源血传承轮回不灭,这一世北洛已不是玳族,但源血还是跟随他一起降临世间。

  “我记得你提过,你进过一个名为天海的玳族战士之梦。”天海就是玳族七百年前得到了源血的战士。

  姬轩辕的话没有说完,北洛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你是说除了缙云,我还多了个名为天海的前世?”

  友人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一层,或许这种预言之力与源血的强度有关。

  天海已经是太过久远的人,北洛除去那个梦中之梦,对天海的存在没有任何记忆。然而就算顺着这个思维想下去,玳族历史上并无预言记载的现状又阻拦了他们所有的出路。

  ……

  思绪陷入僵局,北洛颇有些不耐的抬手揉了揉眉心。也罢,无论如何今次总也算有了意外的眉目。即便他可能是成功的那一个,比起终至疯癫的溯洄之术,预知梦变为巫之血源血的附属品这种猜测似乎更容易接受。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任何施行术法相关的记忆——北洛确信,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青年都不是会为了一线无望的期待而追寻术法,并试图回溯时间的沉湎过去之人。

  回想起石碑上因为溯回之术而堕入魔障生不如死的巫臷民,北洛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忽然之间,他第一次生出了想尽快见到兄长的念头。

  另一边,魔域碑渊海。

  暗调的厅堂之中,有谁坐落在正中的高台之上,一言不发。

  下方左手边一位耐不性子的长老从阴影中站起,狰狞的面孔冷笑看向不远处直立而战的天魔。“赤厄阳,你是要擅自行动吗?”

  位于光影之下的高大天魔发出一声不屑的响鼻。“我说你们这群老家伙,面对一群辟邪畏首畏尾,连始祖魔的号令都敢阳奉阴违?”话语中像是把始祖魔抬到了高处,然而听他的语气,这魔似乎对此也并没有多少尊卑在意。

  “何曾有过怠慢,不过是出兵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右边的一人平缓开口,娓娓道来。

  “那就慢慢计划去吧,老子对那群辟邪很有兴趣,我带着自己的小弟去就行了,不用你们费心。”百年难得的战事摆在眼前,赤厄阳跃跃欲试,他可没工夫在这儿陪老东西们墨迹,

  “赤厄阳!你——”左手性急的那位显然被激怒了。

  一时间厅堂里剑拔弩张。

  “住手——”上座的首领终于发话了,他拥有这群人中最苍老的声音,和最雄厚的魔气。首领挥了挥手,示意他准了赤厄阳的所请。“还望你,万事谨慎。”

  天魔给了左边长老一个嘲讽的笑意,而后大摇大摆得走出了议事厅。

  “既然他想去,且让他去吧。”首领没有给长老继续宣泄怒气的机会。

  “……哼。”长老愤愤坐下,气得周身魔气越发暴虐。“不过是百年前才被承认,竟敢如此狂妄。”

  首领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他虚起眉眼看向天魔消失的方向,言道:“他去了也好,如此碑渊海对那位大人也不算没有交代。”

  辟邪一族,千百年来立于天鹿城而不倒,辟邪王的实力亦让天魔深为忌惮。庚辰身为始祖魔都不曾杀死天鹿城的王族,他碑渊海何必卷入这场个人的恩怨之中,拼个你死我活有何意义?

  倒不如先观望一下。

  常世之中,残垣断壁之下。

  白色的光覆盖在地面暗红的纹路之上,像是叠加的法阵绽放出诡异的色彩,

  凭空出现的画面传达来盲蛭从魔域带回消息。“……庚辰……有趣。”天意使然,魔族的行动如他所料,所有的布局已到了最后关键。

  西陵的鬼师抬起头,面向那片交融流转的光晕,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飘散在空气中。

  “缙云,这一次你会如何选择?”

  自云无月带来了始祖魔庚辰出现异动的消息之后,天鹿城就进入了整备状态。

  天星尽摇令魔族产生异变,流星可以提升高阶魔族的力量,也会让寻常魔族的心性变得更为暴躁。短短两日内,光明野的魔族数量再次增多,这些下等魔游晃在金色的荒原中,零散出现而没有任何规律,比平日的攻击性高了许多。

  巡逻队加紧巡视的同时还必须将精神高度紧绷,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被魔物偷袭。

  北洛进入城中的时候,羽林向他汇报了玄戈的方位,言道王上正在离火殿的前厅内议事。

  姬轩辕准备为天鹿城的大阵做最后的完善,黑衣的青年则独自返回住地。

  或许是辟邪族早已习惯了战斗,面对始祖魔可能出现的攻城,街道上的族人与往常并没有太大区别,时不时听到有人谈论起大阵与守城的事宜,言道诸项准备正在有条不紊的展开,丝毫不见过分的紧张与慌乱。

  黑衣青年的心中稍定,他一路走向离火殿所在的方向,行至门前。半开的殿门里传出议政的对话,北洛停在宫殿的门口,目光落于兄长白色而干净的背影上。

  暖昏的光从青年背后的世界里落入殿中,糅杂着高墙窗框下青白的色彩,交叠成一幅微妙的光影。前厅中,白衣的辟邪王正听着岚相汇报,许是正思量着某些重要的事务,一时没有注意到门口归来的弟弟。

  北洛靠在门框上,目光走过兄长的眉眼,一点一点勾勒出对方的轮廓形象,从发丝到肩膀的线条,从后背到整体的剪影。溯回之术,这个名词自从出现之后就一直盘旋在北洛的脑海之中,像是光亮中潜藏的黑影,寻到空隙后便飞窜而上,化为沉淀的重量压在心头。

  实现愿望,终会失败,坠入疯癫。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预知与法术之间的联系,但这些词语萦绕耳畔时,久违的梦境感却随之再次浮上眼前——或许其中还夹杂还了一分源于命运与定数的不安。

  好似柔风拂过水面。

  ——……你知道溯回之术的代价是什么吗?

  夏夜的月色倒映在流淌的水波之间,星辰已于昨日阖上了眼眸。有谁的声音略显低哑,结束的尾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讽意。

  北洛隐约听到有人说了话,声音并非来自前方的厅堂,更像是某些从遥远对岸回荡而来的声响,朦胧晦涩,模糊于耳畔似有若无,还未抓牢词句一切便倏忽极逝,再不可闻。

  像是心底突兀叠上了属于谁患得患失的心境,黑衣的青年略是一怔,他看向前方白衣的辟邪王,腿脚仿佛沾了胶一般定格在原地。脑海升起一瞬的恍惚,有那么一刻他忽而觉得兄长仿佛离自己十分遥远似的,迈不开步子也缩不短距离。

  察觉之后还未来及深思,下一秒,这份怪异的缥缈感复又无声消散而去,北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分明兄长站在眼前,近在咫尺……

  他这是怎么了?

  下意识打碎这份奇怪的不安,北洛轻轻摇了摇头,驱散开心间隐隐动荡的迷惘。

  溯回之术,预言之能,看来碑林中记载的词句与信息终究还是扰乱了自己的内心。北洛抬手揉了揉眉心,同一的时刻里,脑海中陡然浮现起一个颇有些没头没尾的设想——假使有一日他发现这段属于过去的时光真的只是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境,梦境结束,一切化为泡影——

  如此,他会不会落入魔怔?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法,依照北洛的个性他不该让此类思绪出现脑海。可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回事,层出不穷的思绪涌入脑海,古怪的状态竟像是失了分寸似的。

  倘若真是如此危险的术法,这些溯回之术的施展者身上当真颇有几分孤注一掷的味道。而另一个疑问随之浮现眼前,假使术法的终局确为记录所言,那么这份疯癫与仇恨究竟源于何处,真的仅仅只因为付出代价而没有得到回报吗?

  若是如此,那么“代价”又是什么?

  人族有言,苦难除去生、老、病、死便是爱恨别离,怨憎会苦,五阴炽盛,还有求不得,以及放不下。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有什么虚幻的画面浮现眼前遮掩在隔断的纱帘之外,叫他隐约似是寻到了几分真相却终是触碰不得,也寻不出最终的结果。

  无言的烦躁涌上心头,理智应当极是清醒,脑海里却像是染了醉意一般,已然意识到这份不正常的异状却也没能止住汹涌连续的心念。

  ——云无月,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含着一声长叹,声调细弱蚊吟。

  渺远的音调被兄长的话语打断,如同散去的烟尘再无踪迹。

  “回来了?”

  茫然的思考就此停止,北洛愣了一下,心中生出几分挫败。他微闭一了一下眼看向兄长低声应道。“……嗯。”如今既没有神识受挫也没有深陷梦境,玄戈就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自己到底没事胡思乱想些什么?

  简直跟鬼上身了似的……莫非去了一趟巫之国还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此刻回神细细想来,方才短暂的片刻里有一瞬间北洛只觉仿佛他都已成了旁人一般。

  岚相结束工作退出厅堂,黑衣的青年与之擦肩而过,抬步上前。对面的兄长一边整理着桌案上的纸页,一边发问道:“此行可还顺利?”

  北洛点了点头,照理说对话至此该展示一下行动成果,比如腰间的磔,只是话题实在太过敏感,他选择避而不谈,而玄戈也不需要看。“光明野情况如何?”想一想,弟弟最挂心的还是天鹿城的境况。

  “魔物的数量进一步增多了,不过暂时不足以构成异种。”异种由数十甚至上百的下等魔与大魔集合而成,达不到如此高度的魔气,光明野的状况暂时还算安稳。

  一切仿佛风雨前的平静,青年眼眸微闪看向兄长。“那庚辰呢?”

  玄戈对上弟弟的视线,这个问题让他停顿迟疑了一下。“传言,他即将攻打天鹿城。”没有隐瞒,没有搪塞。

  辟邪王知道北洛不会期待听到一个谎言。

  意料之中的答案出现,青年垂下眼帘,轻轻舒出一口气。无法说明这份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惶然,诸事与梦皆不再一样,但不知不觉中却好似有什么力量推行着轨迹向未来重叠而去。

  人族依旧要面对巫炤与魔,而他的哥哥终是没逃开与始祖魔的生死一战。

  那么他一直努力那些事又算是什么?难以言喻的烦躁充斥胸口,理智压下的异样像是再度看到了破绽,一点点冲开尘封的土地。

  无形的影如同投落的光重叠而上,心念来得极快,突兀,奇怪,陌生,却又莫名炙热。

  黑衣的青年目光灼灼的看向兄长,念着字眼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般。

  “玄戈。”

  弟弟的异状让辟邪王微微一怔,正待要问,那厢的人突然拽住兄长的领口,抬步向前直直得吻了上去。

  如同胡乱的小兽,青年生涩的啃咬着哥哥的唇角,学着对方曾有的动作探寻向唇齿口腔。这可真不是一般的有违常态,在最开始的几秒内辟邪王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好似要将某些隐忍不发的感情全都宣泄出来一般,天乾回应的吮吸让青年的心如同燃起了滚热的焰火。腰部被突然的力道控住,连带着整个人向后推去,坤泽的身体被按在墙壁之上。

  所有的压抑卷为狂热的情欲席卷而来。

  结束一个互相攻城略地的吻,黑衣的青年发出低声的轻喘,玄戈的吻落在他的颈间,轻缓温柔好似一句没有开口的诉说安慰。

  青年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反是忽的低下头,灰色的眼眸中像是有光闪耀。“……怎么,你今天不行吗?”说这话的时候,他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等兄长回答便是冲着对方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犬齿扎破皮肉,血腥味蔓延口腔。

  刺痛之感让玄戈微微一顿,从他的角度里弟弟埋首于自己颈肩,耳根泛着温暖的红,流畅的发丝垂落在后颈之上,半掩半遮着白皙的皮肤贴上背部紧身的衣料。

  到这一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辟邪王的眼微微一暗,遂握住伴侣的腰欺身而上。

  情欲来的突然,仿佛要将北洛脑海中仅剩的最后理智全部消磨殆尽。

  被打开的时候,黑衣的青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

  特殊的姿势之下,、北洛的脸因着劈开一般的剧痛微微发白。玄戈的事物只进了一半,发觉弟弟隐隐颤动的身体,他半停下动作,手指游移在下身和前胸的敏感上,凑到弟弟的身前吻着伴侣的侧颈。

  “北洛……”

  低沉的话语在耳畔响起,还未说完后续安抚的话语,脸色痛到发白的青年却是忽而笑了。 “玄戈,我竟不知你是这么磨蹭的人。”抬手环住兄长的后颈,出口的声音带着忍耐的颤抖,略略有些嘶哑。

  辟邪王神色不明的看着眼前的弟弟,冷汗从他额角滑落,嘴唇因痛楚微微发白,可那双眼眸却是极亮,明灭着金色的光和满腔的情欲。心底划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兄长回应弟弟的是一瞬间的全部没入,撕裂的痛楚让青年无法抑制的脱口一声惨叫,眼眸中蹦出妖化的竖瞳,分明痛极,心底模糊的感知却是终于再次清晰了起来。

  安静的前厅宫殿里中响起粘腻的水声,浓郁的信香交合在空气之中,混着情欲的味道,淫糜而诱惑。

  青年的身体抵住墙面,一条腿被抬起跨在兄长的臂弯之上。衣衫半开,领口一边堪堪挂在肩膀之上,一边已然滑落到手肘之处。斑驳的红痕存留在白净的皮肤之上,明显的色泽令天乾喉头一紧。背部死死压住墙面,皮肤触及背后冰冷的墙壁,刺激的青年微微哆嗦。

  微张开嘴后仰起脸,口涎顺着嘴角滑下,隐约可见唇齿间红润的舌。喉中发出哽咽的呻吟,面容靠的极尽,看在眼中隔着朦胧的水汽,遥远而又模糊。剧烈的快感逼得青年摇晃着脑袋,发出断断续续无法克制的呻吟。

  在情事中北洛向来是压抑的,那些声音在他看来难以启齿,今次却像是着了魔。泪水挂在睫毛之上,视线融成一片交叠的光影,所有明确的感官都集中在相连的身体上。

  耀眼的光映入眼帘,流星散去了最后的热度,漫天的焰火化为飘散的流萤。

  从墙壁到桌台,辟邪王抱起弟弟平放在桌面之上,书卷扫落在地。

  几滴浊液溅在了青年线条干净的下巴之上,北洛的眼尾泛着潮红,未干的泪水凝在眼角降落未落,灰色的眼眸恍惚而茫然,泛出一层透明的水光。

  散乱的焦点停回到兄长的面容上时,瞳孔在缓慢聚拢,青年的唇微微颤抖,忽的抬手摸索摩挲着攀向兄长的肩膀。

  心底升起一抹难言的渴望,这种欲望让北洛觉得陌生,好像不是他的,却又是真实属于自我的念想。他想看见他,疼痛也好,欲念也罢,他只想确认他真的就在此地,此时此刻,不是倏忽之间就会破碎的泡影,不是清醒后终究一场空梦的幻境。

  胸口传来一阵属于自己又仿佛于己无关的痛意,下意识近乎无声的呢喃出兄长的名讳。

  “……玄戈。”

  语音结束,过分使用的声带喑哑干涩,他觉得自己的喉中像是堵塞了许多话语,细思追寻,脑海却又是一片空白与迷茫。

  该说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的确仿佛藏了满心的词句想要倾吐而出。

  白衣的王俯下身,他似是明白弟弟了未竟的言语。玄戈没有回答亦不曾出声,他只是低下头,额首抵住青年的眉心,相触的皮肤绽放出金色的妖纹,流淌连接开的炽热灵力仿佛世间最安心的慰藉与真实。

  进入血脉,融于北洛心间。

  白昼的日光照亮了整片天幕,玉色的瓷杯中荡开一圈冰冷的波纹。

  那一夜,黑衣的青年久违的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暗沉的世界里没有光,他看不见别人,也寻不到自己。

  摸索着向前方茫然的黑暗缓慢行进,没有风也感知不到气流,直到一片白昼的光笼罩视野。他看见了有谁出现在前方遥远而模糊的亮色之下,冷色的光照亮身影周围,黑色王服上金白的纹饰反射出点点星辰般细碎的亮彩。

  那个人回过了身,对方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貌,像是镜面的两岸,唯一不同大约是天鹿城殿下与黑衣王上的服饰,还有那低束的发型,以及眉眼中化不开的冷淡、漠然与无音的沉寂。

  良久之后,有谁一声轻笑低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听到另一个自己如是说道。

  风卷飞扬,突然旋转的气流迎面冲击而来,来客触怒的主人后被对方硬生生推离此地,快速的后退让他离那位黑衣的王越来越远。

  青年伸出手,凉意擦过指腹,抬手间只触剩下一片茫然空洞的昏暗之色。

  睁开眼的时候,北洛的手直直抬起触向前方,空气从皮肤间溢散,握紧的指尖扣入掌心,像是真的在试图挽留住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