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逐桥觉得这样的经历很新奇, 如果没有冯景和,他和许延声此时简直算得上约会。

  他们身处喧闹而隐私的酒吧,对面坐着大写的冯灯泡, 过去总觉得前般万般不好,不想承认不敢面对,现如今才知道“光天化日”简直是这世上最美好的词语。

  如果许延声能坐的离他更近点就好了。

  两人的位置不远不近,看着就不是很熟,冯景和瞅了瞅许延声又瞅了瞅谢逐桥, 毫无避讳地问:“你说你带他来干吗?”

  谢逐桥用兴奋过度的脑子思考片刻,确定冯景和是在问许延声, 而许延声兴致缺缺地看向舞池,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一个都不玩,还不和人沟通。

  他没搭话,和傍晚时冯景和问他问题时一样, 因为没什么好回答的, 索性就不回答。

  冯景和不急不恼, 许延声不搭理他, 旁人还有个活人呢,他端着酒杯朝谢逐桥晃了晃, 意思是:喝点?

  谢逐桥刚要伸手,许延声就拦住他, 凉薄又无情:“别理他, 喝死他。”

  冯景和:“......”

  “来酒吧什么都不干, 你过来干吗的?”冯景和简直就是大写的无语, 他没有过去在许延声面前秀了那么久恩爱的觉悟,只觉得对面这两人现在碍眼的很。想想不解气, 又说:“还不如去茶座。”

  “那不行。”许延声又坐了回去,“我喜欢这里,光线好。”

  冯景和:“?”

  徐啸信过来时打的是冯景和的电话,冯景和给报了地址,谢逐桥对来人是谁没多大兴趣,他看到许延声目光平直地望着他,像风情万种又像让他赶紧滚蛋。

  谢逐桥用口型问:怎么了。

  许延声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谢逐桥了然地坐过去,还不等问,就看见冯景和转头朝徐啸信挥了挥手。

  和冯景和不一样,谢逐桥长期和娱乐圈里的人打交道,而他看得最多的脸是许延声,看不见的时候,许延声也会在他脑子里跑,这是他过去从来一直不肯承认的事。

  所以谢逐桥只是看了徐啸信一眼就明白了什么,徐啸信其实和许延声不像,他身形高大,体魄健康,并不像许延声那样过分消瘦又总有些懒散和病恹恹。

  但五官还是有些相似,这是冯景和不会过多在意的事。

  谢逐桥立马看向许延声,许延声恰好也在等他反应,谢逐桥顺势凑过去,问:“这人是谁?”

  许延声觉得耳朵有些痒,又热又烫,那股痒意往身上蹿也往身下蹿,脑海里非常不合时宜冒出了一点念头,让许延声当着刚刚落座的徐啸信差点意犹未尽地笑出来。

  徐啸信:“?”

  朋友,你这么好客呢?

  冯景和看过去时,许延声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在和谢逐桥咬耳朵。

  “你猜。”谢逐桥听见许延声说。

  谢逐桥还没揪住耳边那一缕风,那人就已经跑了。

  许延声发现,人一旦提前知道了真相,就很难再按部就班的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他和徐啸信的见面提前了三年,不知道此时的对方知道多少事情,但徐啸信不是肖亦南,拿捏他不需要宋承悦,许延声忍不住想玩,他本性坏。

  这次见面没有个特定的重点,和上次一样,冯景和什么都没说,无论是工作室还是传媒公司反正他自己会聊。许延声歪了歪脑袋,一点都不像在打量人:“不介绍一下?”

  冯景和还没坐下来,已经感觉许延声要作妖了。他一愣,立马切换成生意场上的模样,摊摊手掌指指徐啸信:“这位是徐啸信,”又指指对面,“这位是许延声。”他没介绍谢逐桥,仿佛谢逐桥真的只是个陪聊。

  冯景和讲话吊儿郎当惯了,把许和徐念成了同一个读音,徐啸信因此抬眼去看,问:“一个姓?”

  许延声望过去,不经意地笑了下:“言午许,许延声。”冯景和其实是把“徐”念成了“许”。

  “那也挺巧的,”话是这么说,许延声却发现徐啸信对他少了些兴趣,明显是不知情的。他见过上辈子的徐啸信,知道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何况徐啸信一个正宫嫡子装什么装,要也是许延声自己装。

  许延声于是开始装了:“是吧,巧。”

  话音才落,徐啸信再次看过来,这次他看到了许延声旁边的谢逐桥,他不认识谢逐桥,只能凭感觉猜测谢逐桥的长相和气质并不是酒吧里花钱就能找到的那一类人,虽然他全程都没有开口。

  “这位是......?”

  许延声一脸“你终于问我了”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说:“男朋友。”

  冯景和吓得嘴角一抽:“......”

  谢逐桥僵得不会动:“......”

  徐啸信煞有介事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两人脸上打量了几个来回,笑说:“还挺般配。”

  谢逐桥立马说:“谢谢。”

  冯景和在心里:我呸!

  之后的事情都是冯景和在谈,他和徐啸信像是不熟,谈的东西片面又不具体,两人都在打官腔,但好像很愉快,许延声看不懂。

  谢逐桥为了表现自己“男朋友”的地位,不断试图和许延声咬耳朵:

  “什么情况啊?”

  “这个徐啸信是谁?”

  “冯景和带你玩就带你玩,干吗又带了他过来?”

  许延声被“耳旁风”吹的毫无反应,除了最开始那一阵,他现在只想把谢逐桥踢走,这人好烦,吵吵个没完。

  许延声烦躁地想喝酒,谢逐桥顺势捏着他的手腕滑下去,带走他手中的酒,咬耳朵:“别喝酒,你酒量不好。”虽然谢逐桥很喜欢喝酒醉的许延声,可那样的许延声是因为不认识他才没有棱角,谢逐桥已经不怕了,他希望许延声永远知道他是谁。

  这动作引得对面两人齐齐看下来,徐啸信饶有兴趣地看戏,冯景和在心里大骂死基佬。

  许延声咬牙切齿又敢怒不敢言,就知道逢场作戏的演员得找个像宋承悦那么配合的,谢逐桥这样蹬鼻子上脸的,只配和顶流一起流浪。

  许延声微笑道:“松手。”

  谢逐桥放开了他。

  许延声虽然陪冯景和过来,全程却没有讲话和要参与的意思,冯景和和徐啸信也不熟,两人打着官腔随意吹了会儿牛,半个小时不到就说要散场。

  徐啸信看了眼手表,适时地表达了等下还有事的意思,冯景和笑说:“那就不耽误大忙人了。”

  从酒吧出来,清新的空气让许延声深吸一口气,冯景和搭上许延声的肩:“要不要吃点,我都饿了。”

  许延声斜眼瞧着他肩上的手,没推开:“你晚饭没吃饱?”

  “饱了就不能再饿?”

  “也可以。”

  冯景和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见他慢悠悠地伸手一指,指着许延声边上全程尽职尽责的谢演员:“那这位怎么办?”

  谢逐桥也看着许延声,他睁着一双小狗眼,可怜巴巴地等着许延声安排,像要不被抛弃,就说不出让许延声同情的话。

  他不像顶流,做过最错的事就是一开始在许延声面前转身,谢逐桥曾经一次次推开许延声,他如今回头,也等等许延声一次次和他清算。

  许延声很配合:“不知道,他也可以不用来。”

  “那就别来吧,”冯景和拍了拍许延声的锁骨,津津有味地说:“这么瘦?多吃点啊。”

  许延声说:“家里穷,你请我吃点。”

  冯景和扭着许延声就走了,A市他也不熟,但大城市就这样,表面上看着繁华,事实上每条喧闹的街道中真正呈现出来的就是冷清。

  “行啊,你想吃什么?吃点长肉的吧?”

  “随便你,请客的是大爷。”

  许延声很绝情,就算每次离开的是谢逐桥,他也从来没看过他的背影。这辈子谢逐桥总是看着许延声走,许延声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总有人陪。

  夜晚很黑,路灯很亮,谢逐桥站在路灯下觉得自己身处黑暗,而许延声才在明亮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是谢逐桥追逐了两辈子的光。

  ·

  许延声回了一趟F市,他好像很久没见到许阿姨了。许阿姨每周只来一次,他已经错过她很久了。这次想回去见面也没什么理由,好像就是想见见很久没见的人。

  知道许阿姨都是周一来,许延声和冯景和吃完饭连夜回了F市,洗完澡连房间都没回,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就这么睡了。

  初夏天气都好,周一也是大太阳。许延声睡着了不想醒,被太阳光刺了一眼,转身就埋头进沙发缝里。

  许阿姨开门进来,看到许延声小狗埋头似的姿势都惊呆了,忙不迭伸手摸摸他凉了没有。

  许阿姨的手温暖又粗糙,她碰碰许延声挂在地板上的手,还好不是凉的。

  许延声被温暖叫醒,转头一脸懵:“许阿姨。”

  “诶,”许阿姨问,“怎么睡这呢?”

  许延声搓搓头发坐起来,没说他是特地回来见她的,只说:“阿姨,我有点饿。”

  这个许阿姨不是三年后那个,她和许延声没有那么熟,仍然属于把对方当做雇主的阶段,许延声是在接触谢逐桥之后慢慢变化的,原因不知道,但在那之后,他确实有人情味了许多,当然许阿姨本人并不知道缘由。

  许阿姨没给许延声带吃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又去翻冰箱。

  “饿了啊,”许阿姨在此时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好,让许延声挨了饿,“家里什么都没有,你等等我,我出去买点。”

  说着就往门口走,许延声叫住她,带着刚睡醒的迟钝:“不是有泡面吗?”

  许阿姨懊恼地说:“大清早吃什么泡面啊,你先去洗漱啊,我马上回来。”

  看到许延声起身,许阿姨才出门。

  门一关许延声又坐了回去,他习惯把手机调振动,不知道被他丢到哪个地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几个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

  蒋行止打了电话又发了消息:老板,你去哪了,不是说好了要陪宋小悦的吗?

  谢逐桥打了两个电话,发了一条消息:回来了说一声。

  宋承悦大概是知道许延声跑了,发来的只有一句:延哥。

  夜里还有冯景和打来的电话,许延声没接到,他也不会发消息。剩下的就肖亦南的工作报告,许延声没看,都转发给了蒋行止。

  许延声边刷牙边看完消息,洗完澡后又回到客厅坐着。沙发很长也很大,买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要睡觉舒服。

  许延声坐着等了一会儿,又躺下去,许阿姨说很快回来没有用,这个世界又大又空旷,去哪里都需要很长时间,很快是多快,谁都说不准。

  厨房飘来香味时许延声才醒,他醒了醒神,慢慢踱步过去,坐在餐桌旁看许阿姨忙碌,他以前也看过那个女人默不作声的忙碌。

  油烟机的声音很吵,许延声动了动唇,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直到许阿姨端着一碗荷包蛋面出来,许延声才对她笑了笑,提了个要求:“阿姨,你陪我坐会儿。”

  许延声长得秀气,性格却冷,他不笑的时候旁人就会忽视他五官上的柔和,会觉得他不好相处,是个难啃的骨头,人生在世那么辛苦,事实上没有几个人会给自己找麻烦受。

  他难得提要求,许阿姨怔愣片刻,便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问:“最近上班忙啊?”

  许延声先喝汤,再吃面,咽下去才说:“不忙。”

  许阿姨说:“看你最近常出门,不是上班呐?”

  许延声问:“您怎么知道我常出门?”

  许阿姨支着下巴笑,她看见许延声吃的香,自己也开心起来:“换洗的衣服多了啊,你要是在家......”

  许阿姨适时打住,反而把许延声说脸红了,他在家不穿衣服都有可能,被长辈调侃突然觉得羞愧。

  许延声闷头吃面,许延声又问:“今天周一怎么在家?周末忙呐?”

  “不忙。”许延声还是那句话。

  他话少,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许阿姨很想和他说点什么,虽然说不出来,但坐着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填住了胃,许延声才问:“阿姨,你女儿最近还追星吗?”

  “追喏。”许阿姨说起来也无奈,“天天和我说这个哥哥长的帅,那个哥哥人特别善良,要不是成绩好,我都想把她那些哥哥撕掉。”

  许延声:“.......”

  许阿姨笑吟吟地补充:“海报咯,小姑娘费钱的勒。”

  许延声决定不告诉许阿姨,有位姓谢的明星最近也还不错。

  吃完饭,许延声又倒回沙发上,天气热得他不想动,看着许阿姨拿着抹布在家里擦来擦去,从前他会拦着,和她说差不多就算了。

  如今许延声却很需要人气,他不想要家里空旷,想家里热热闹闹的。

  许阿姨来来回回半天才发现哪里不对,回头问:“你是想小狗了吧?也没和我说今天回来呢,我好把它带过来。”

  许延声像是被问住了,事实上许阿姨如果不说,许延声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来。

  刚想承认自己有了人情味,至少懂得想念,可他和许阿姨上次才见过面,临别前送出去了一只小白狗。

  许延声摇摇头,没说是不是:“放您那吧,我明天还走。”

  “去哪啊?”许阿姨问。

  宋承悦要动手术,许延声其实没必要陪,在所有人都希望他参与的时候,他好像默认了自己要去的行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许延声说:“去A市。”

  许阿姨问:“去干吗呢?”

  “有朋友做手术。”

  许阿姨立马皱眉:“严不严重呐?”

  “严重吧,”许延声想了想说,“白血病,”他像是不懂才问的,“会死吗?”

  许阿姨惊道:“当然会啦,有概率的,这么严重的病呢,你要好好陪着他呐,你这朋友太辛苦啦。”

  许延声傍晚时出发,回到A市的时候,宋承悦已经住进了医院,许延声在病房外静静地望,感受着许阿姨说的很近的死亡。

  重生后所有的剧本都在改变,宋承悦会吗?

  许延声在门外站了很久,他学不会往前走,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下,他才转头。

  “怎么不进去?”谢逐桥问。

  许延声看到他手里的饭,挑了下眉:“怎么不让蒋行止去。”

  “想散散心。”

  谢逐桥对医院的恐惧很深,只有恐惧的源头站在他面前时才有所缓解,无数个许延声醒不来的场景成为他夜里醒不过来噩梦。

  许延声点点头,好像并不在意。

  谢逐桥问:“在想什么。”

  许延声这才抬头看他,眼角似乎带了点看不透的笑意:“在想你什么时候走。”

  “这么不想看见我?”

  “对啊。”

  谢逐桥空出的手滑下去,握住了许延声的手,又在许延声翻脸前很快就松开了:“那我走了。”

  看到许延声回望的眼神,谢逐桥才进门。

  宋承悦没有把手术弄得像生离死别,蒋行止眨巴眨巴眼想和他说点什么,又怕气氛被弄得太沉重,宋承悦的目光从床旁三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了许延声脸上。

  他没喊延哥,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把那一刻当成人生的最后一眼,许延声不习惯这样的话里有话,很快挪开了视线。

  在护士进来的时候,只有蒋行止哭得像个傻叉,他还是害怕,强忍着不说丧气的话,下巴上垂落的眼泪像一颗颗晶莹的雨珠,利落地滑进衣领里。

  护士们见怪不怪,连安慰都没有,作为医护人员他们给不出任何承诺,只能是沉默。

  “手术中”的灯牌亮起,三人在手术外等,蒋行止坐不住,蹲在门边,许延声和谢逐桥并排坐着,难得靠得这样近。

  许久后,许延声问:“你知道结果,也还担心吗?”

  他感受到谢逐桥的失魂落魄,像当时知道宋承悦生病那样,不想管又看不得谢逐桥这样,小桥公主这个样子才漂亮,我见犹怜,许延声很难不喜欢。

  谢逐桥垂着头,沉默了很久才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肯定,我当初那么闹只想和你分开......”

  谢逐桥用力抓着许延声的手在抖,抬头时眼下一片通红,哑声说:“可我从来不希望你死,没想过最后会变成那样。”

  车祸或许是意外,造成那样的故事他们两个都不想,但那段时间他们总在歇斯底里地吵,安静时火星也在噼啪乱溅一点就着。车祸和事故或许无法避免,但不应该是带着恨经历了这一切,像是被命运审判,要他们不得好死。

  许延声说不出原谅的话,他一直告诉自己不用在意,谢逐桥没有那么重要,不是谢逐桥想让他死,车祸只是刚好让他们分开。可是谢逐桥重新出现,说后悔说不甘心,他又不想和许延声分开了,那么不在乎的许延声又学不会不在意了。

  生疮化脓的伤口要挖到溃烂深处,把腐烂的皮肉刮干净才能生长出区别于从前的浅色新肉,许延声一直不愿去看,因为怕疼,所以装作不疼。

  谢逐桥想要挖他的伤口,就算那伤口是他造成的也想要这样做,他想拥抱长出新肉的许延声,那样的许延声才可能爱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许延声还是不想谈,他可以和谢逐桥玩,装作不在意,再认真一次不行,谢逐桥没那么重要。

  “许延声,”谢逐桥不敢看许延声的眼睛,他在坦白、告解,想要寻求原谅却又不敢,只是很坦诚。

  谢逐桥说:“你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