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让谢逐桥的心猛地钝痛起来。

  像是口含尖针,骨肉被钝刀一片片刮着。

  昏暗灯光下,谢逐桥看不见许延声的脸, 只觉得他侧颜清冷,不近人情又沉坠人间。

  “你很惜命么?”谢逐桥哑声问。

  尼古丁打着转,在空气里缓缓蔓延,许延声买的烟尼古丁含量很高,他不抽只是很想闻那个味道。边上传来的烟味却很淡, 许延声没去看,余光也能看见谢逐桥一口一口抽着烟, 看起来很郁闷似的。

  “惜命啊,”瘦削的指尖掸了掸眼,许延声什么都没想,说的还是那句话。

  谢逐桥的脑海中映过了一张张事故报告,那一场车祸究竟是因谁而起, 到最后他也没有很追究。谢逐桥明白的不仅仅是权力者的力量有多大, 还有他想要和许延声分开的决定到底有多错误。

  “......有什么情况下, 会让你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谢逐桥的声音在发抖, 被风吹散在空中,许延声没听出来, 只觉得谢逐桥好笑,也很幼稚, 和上辈子的那个人相差甚远, 问出这样的话倒是更像蒋行止。

  宋承悦生病是没办法, 许延声并不会因为他过多消耗自己的情绪, 所以他此时心情不错,既然碰上了也能和谢逐桥开个玩笑。

  许延声没事干, 又掸了掸烟,现下身边的谢逐桥只是顶着曾经那个谢逐桥的脸和名字,在许延声看来他们并没有共同之处。

  “这话问的,”他笑了下,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和蒋行止是兄弟吧,都那么闲?”

  是了,这一世许延声和谁都关系不错,谢逐桥再也不是他的唯一了。

  谢逐桥觉得很难过,在知道许延声是许延声的每一天里,他都很难过,一面心存侥幸,另一面却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他做错了事,永远也无法挽回。

  “所以呢,”谢逐桥凝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眼睛有明亮的晃动的如潮水般汹涌却又微弱的光,“你会吗?”

  “当然不会,”许延声想都不想就说:“没有人值得我这么做。”

  谢逐桥:“你没有爱人吗?”

  许延声:“爱是什么?”

  谢逐桥:“......”

  许延声在谢逐桥的沉默里渐渐明白了他与旁人的不同,想了想,虚心求教道:“爱一个人就会连命都不要吗?”

  谢逐桥:“......”

  “不是这样的。”谢逐桥说。

  许延声太过虚心,甚至朝谢逐桥靠近,风吹过来,谢逐桥闻见的不是烟味,而是许延声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明明洗的是酒店供应的毫无特点的沐浴露,谢逐桥却从中闻出了不同。

  还得当正人君子,在这么个不适合开玩笑的日子里,有气无力地和许延声科普:“只是因为爱会让你变得不像自己吧。”

  其实谢逐桥也不懂,他如果懂就不会做那么多错事了。电视剧里是那么演的,他也是那么学的。

  何况,如果上辈子的情况再来一遍,如果能用他的生命来换许延声,谢逐桥一定愿意那么做。

  “哦。”许延声坐回去了,甚至觉得无趣,“那有什么好的,人还是要为自己活着,像宋承悦那样。”

  许延声说的坦然,谢逐桥却想了很多。

  其实,其实真的很想知道上辈子许延声是不是为了救他才挡在他面前的。

  有没有那么一刻,许延声可能也爱他。

  蒋行止在楼上陪了会儿宋承悦,等许延声回来后就走。

  然而许延声两手空空,带的最大的东西竟然是谢逐桥。

  蒋行止:“......”

  “怎么了?”

  许延声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很不应该,但是少见的,谢逐桥在宋承悦和蒋行止面前有些心猿意马。

  许延声是他的,谢逐桥固执地想,宋承悦和蒋行止都不能占有他哪怕一根手指头。

  蒋行止左边眉头皱一下,他是我老板,还对我很好,我得适可而止;右边眉头皱一下,可是我刚刚让他带个晚饭他都忘了,竟然还要使唤我出差?

  “老板,你晚饭没买。”蒋行止尽量简洁道。

  许延声果然脸色都不带变得,拍了拍边上的谢逐桥。

  谢逐桥:“?”

  许延声:“麻烦帮我们买三盒晚饭。”

  谢逐桥:“??”

  许延声:“有什么问题?”想了想说:“那就四盒,你那盒我请。”

  “......”

  于是许延声也看到谢逐桥的左边眉毛和右边眉毛在打架了。

  好在打了一会儿就停了,谢逐桥侧身从还站在门旁的许延声身边经过,吸.毒似的偷偷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安分地跑腿去了。

  蒋行止朝许延声竖起了大拇指,许延声走到病房另一张床上脱了鞋就往上躺,他一直没有年龄的觉悟,不管是二十一还是二十五都喜欢穿卫衣和运动裤,顶着十八岁的脸,干着十五岁的事。

  脑袋下的枕头消毒水味很重,靠近了才知道有这么难闻,许延声几乎没进过医院,这会儿也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讨厌这个味。

  蒋行止和宋承悦已经和好如初了,正在给他剪指甲,他特地坐在另一头,就怕许延声不能远观全程。

  许延声:“?”

  蒋行止捏着宋承悦的手指,他皮肤很白,指头有一点点泛紫,指甲钳顺着纹路剪过去,再把边上的死皮修剪干净。

  应该是很舒服的,因为宋承悦眼睛都闭起来了。

  许延声有些跃跃欲试,蒋行止抓住了他的目光。

  “老板你也来?”

  许延声傲娇点头。

  “稍等哈,”蒋公公尽职尽责,伺候完宋贵妃才来伺候许皇帝,“马上就好。”

  谢逐桥拎着饭盒回来,看到的就是蒋行止对着许延声的手摸来摸去。

  谢逐桥:“?”

  “你在干吗?”

  蒋行止一愣,发现谢逐桥在问他,回答:“我吗?给我老板剪指甲啊。”

  然而谢逐桥根本看不见他手上的指甲钳,直接提出一袋饭盒提给蒋行止,然后连人带饭盒直接推出去了。

  许延声只剪了一半的手指头悬在空中,挑眉看着他,不知道谢大顶流是为哪般。

  谢逐桥把饭盒递给宋承悦,让他先吃,少儿不宜的事少看,然后顺其自然接过许延声的手,握在掌心,和他上辈子做的那样。

  许延声的手总是凉,冬天暖气房里捂不热他的手,夏天阳光下倒也有点凉。

  谢逐桥掌心温暖,把温度一点点传递给许延声,从前在医院,他也经常给许延声剪指甲,剪的不比蒋行止差。

  许延声几不可察地皱眉,虽然很享受使唤小桥公主的感觉,但他不喜欢那个温度,太烫了,容易受伤。

  晚上许延声在病房里陪着宋承悦,两张病床相隔不远,宋承悦转头,可以看见许延声翘着二郎腿,惬意地抖着腿。

  第二天早上,医生按时查房,宋承悦倒是早早醒了洗漱完在等,许延声听见脚步声反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夹着被子,相当没有形象。

  查房医生:“......”

  跟在后头的实习生:“......”

  宋承悦陪着笑,下了床给许延声把隔帘拉起来。

  宋承悦的身体没多大问题,好好吃饭,低血糖就会好,出院前最需要的是检查,确定靶向药物对他有用。

  宋承悦出门做检查去了,病床陪护工还在房里睡觉,天底下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病人离开前轻轻带上房门,生怕把人吵醒。

  午饭时间,许延声才悠悠转醒,在脑后多枕了个枕头,翘着二郎腿,边晃边刷手机。

  半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什么动作都瞒不过对方。

  宋承悦正在穿鞋,给运动鞋系了个漂亮的结,紧接着在穿外套。医院里暖气很足,来来回回用不上加衣服,许延声歪过脑袋看他拉外套拉链,疑惑道:“你去哪?”

  蒋行止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老父亲的态度,千叮咛万嘱咐,让许延声好好照顾病号,一日三餐要记得吃,两个人都别饿着。宋承悦只是低血糖,没什么毛病,住院也没定病号餐,附近吃的不少,每回都是蒋行止下去买,他不在,这活按理说应该是陪护工小许做的。

  然而小许睡了一早上,此时二郎腿还翘得老高,宋承悦没有使唤他延哥的想法,穿好外套就准备走人。

  “......买饭。”被抓包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许延声眨了眨眼,宋承悦也朝他眨了眨眼。

  许延声猛地坐起来:“哦,买饭,该我去是吧?”

  觉悟是有的,但是不深刻,这辈子都是当老板的命,想照顾人也不太行。

  宋承悦连忙按住他:“不用不用不用,延哥我自己去。”

  许延声翻个身就滑下去了:“别啰嗦了,好好待着吧,有点什么事还要费我的钱。”

  秋冬交替,正是流感多大的季节,宋承悦这会儿的体质就和陶瓷娃娃似的,能摆在架子上当装饰就一定没必要拿出来用。

  何况也不好用。

  “阿嚏——”

  下午三点多,许延声翘着二郎腿在床上打出了第一个喷嚏,以为是鼻子痒揉了揉没当回事。

  “阿嚏,阿嚏,阿嚏——”

  随后连打三个喷嚏,直接把宋承悦从睡梦中吵醒,一个被喷嚏打晕了,一个被吵醒了还迷糊,两人四目相对了将近一分钟。

  许延声:“......”

  宋承悦:“......”

  “从蒋行止打个电话吧。”许延声起来穿衣服,“应该已经签完字了,让他晚上就回来吧。”

  许延声病的很突然,原因在于他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个很好的认知。

  从前他不需要和别人相处,向来不担心生病传染的说法,感冒来势汹汹,晚上已经病倒在扎针了。

  “突然”的原因不止一个。

  许延声鼻子堵了,讲话有气无力的,艰难地睁开眼透过玻璃窗往门外望了一眼,说:“你能把宋承悦弄回去吗?”

  许延声嫌吵,虽然只是感冒,也要了个病房,在宋承悦隔壁边扎针边睡觉,还没有人打扰。

  结果宋承悦是不敢打扰了,谢逐桥收到宋承悦的消息过来的时候,随意买了医院门口十五元一盒的便当丢给宋承悦,紧接着就来打扰许延声。

  宋承悦吃没吃饭不知道,此时在门口眼巴巴往里望的模样看着就像没吃饱。

  谢逐桥回头看了宋承悦一眼,无情无义的眼神:“他担心你,你让他看。”

  “有什么好担心的。”许延声望天长叹,第一次觉得生病这么难受。

  “他想陪你,但是他不能。”话是替宋承悦说的,里头的意义只有谢逐桥自己懂。

  他曾经放任许延声生病没有管他,再后来照顾了许延声很久,许延声却不知道。难怪人总说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谢逐桥想珍惜的太晚了,许延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许延声说:“那你去陪他吧。”

  谢逐桥:“这里面的逻辑是?”

  许延声:“......”

  他怎么会知道,他甚至不理解谢逐桥为什么在他这里而不是宋承悦那里。

  晕头转向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谢逐桥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担心他是不是烧傻了。

  许延声胡乱解释着,扎针的手不老实地挥舞:“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谢逐桥握住他,捂着他冰凉的手背,药水很冷,他拇指往上,企图沿着静脉多温暖他一点。

  这个动作很暧昧,或许是许延声脑子太晕了,又或许是他习惯了和谢逐桥所有的亲密接触,没能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反而很认真的又问了一遍,眼睛睁得大大的,以为这样可以增加可信度。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去陪宋承悦。”

  许延声的头更晕了,他听见谢逐桥说:“因为想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