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酒红色西装的男人一见到盛绍辰本能要告状,脑子里却闪过闻录的话语,顿时像只被掐住喉咙的鸭子,发不出声音。

  对于闻录的到来,盛绍辰其实不太意外,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打小学就认识,闻录把他看得多重要,他非常清楚。

  闻录这些日子以来行为反常,盛绍辰表面生气,却未真正往心里去,在他眼里,闻录根本离不开他,与其说闻录性情大变,不如说是闻录迟来的青春叛逆期,盛绍辰依然高高在上,仿佛在看一个撒泼打滚用尽全身力气吸引父母关注的孩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无论再怎么胡闹,闻录依旧会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从他们认识开始,每一年闻录都会给他准备礼物,陪他过生日,今年也不列外。

  盛绍辰定睛瞧见闻录衣服上的酒渍,再看向旁边被泼了一脸酒水的男人,大概猜到事情经过,他在崔禹恒身边见过对方几次。

  对上盛绍辰阴沉的目光,男人背脊发寒,瑟缩脖子,崔少不是说盛二少不在意这个穷小子吗?

  几步走到闻录面前,盛绍辰皱眉打量闻录身上过时的服装,嫌弃地说:“穿成这样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也不怕丢我的脸。”

  不顾闻录的反应,叮嘱一旁的侍者,“带他上去换身干净衣服。”

  全程没给酒红色衣服的男人一个眼神,对方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张了张嘴意图求情,人群中的崔禹恒朝他摇摇头,喉咙里好似被人塞进一颗哑药,男人秃然地闭上嘴巴。

  “用不着。”闻录提起装礼盒的袋子递到盛绍辰面前,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吐露一句:“生日快乐。”

  盛绍辰望进一双如冰雪般透彻的眼眸中,他记得这双眼,从前望向自己时总是温和,专注,隐隐泻出一丝羞怯,像温吞的白开水,像潺潺溪流,温柔而包容,不带一丝凌厉的棱角。

  胸口骤然一空,好似从万米高空坠落,恍惚间,盛绍辰感觉自己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谢谢。”他机械性地道谢,接过袋子。

  “我先走了。”闻录半刻不愿多留,迈步朝大门走去。

  手臂忽然被人紧紧握住,闻录扭头,抓他手臂的人似乎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下意识做出这个举动。

  盛绍辰敛下眼底的讶异,语气强势不容拒绝,“去换衣服,晚点我叫人送你。”

  此处的确不方便打车,闻录稍作思索跟随侍从上楼换衣服。

  等人离开,看热闹的人们散开,音乐响起,大厅里再次恢复热闹。

  盛绍辰神色不愉走到崔禹恒面前,“下次别再做这么无聊的事。”

  崔禹恒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无聊吗?我倒是觉得很有趣,你那跟屁虫居然有脾气了。”

  盛绍辰不赞同地拧紧眉,正欲多说几句,崔禹恒便笑着岔开话题,“行了,别提那个扫兴的家伙,好不容易把心上人请来,你确定要冷落佳人?”

  经崔禹恒提醒,盛绍辰猛然记起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童双白,刚刚顾着闻录,竟然冷落了童双白,他真是该死。

  “抱歉双白,我太粗心了,没顾上你。”盛绍辰宛如摇着大尾巴的狗狗,祈求主人原谅。

  童双白轻轻扬起唇角,温和有礼道:“没关系,今天是你的生日宴,你有朋友需要招待很正常。”

  纤长的睫毛扑簌扇动,好奇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意外吗?你朋友衣服好像脏了。”

  双白当真人美心善,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盛绍辰心头跟气泡水似的,咕噜咕噜冒泡,敷衍道:“一点小事不重要,楼上有客房,备着换洗衣物,我叫人带他上去了。”

  童双白微微颔首,白皙的指尖轻敲杯壁。

  不重要吗?

  .

  “外面在吵什么?”盛荀彰唤来佣人。

  佣人恭恭敬敬回答:“二少爷在主厅办生日宴,请了许多朋友,需要我去请他们安静点吗?”

  盛荀彰端起咖啡杯喝了个空,动作稍顿,佣人非常有眼力见地接过杯子,“我去给您续杯。”

  “算了。”盛荀彰丢开手里的钢笔,活动两下僵硬的脖子,他已经伏案工作数个小时。

  窗外闪烁着几颗星星,明月高悬,夜风送入屋内,令人神清气爽。

  “我去泡会儿。”盛荀彰拉开椅子起身。

  “我马上安排。”佣人迟疑地请示,“二少那边?”

  盛荀彰跨出书房门,拐进隔壁卧室,丢下一句:“随他去。”

  准确而言,盛绍辰生日在周六,也就是明天。

  他每个生日都和父母一起过,起初父母会邀请盛荀彰,年幼的盛绍辰会抱着哥哥的腿撒娇,问他讨要礼物,但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盛绍辰对他便只有惧怕,再无亲近。

  父母一如既往邀请盛荀彰,盛荀彰却像个硬挤进橘瓣里的蒜瓣,格格不入,渐渐盛荀彰本人不再出席,只让人送去礼物,以至于他完全忘记盛绍辰的生日。

  按照他如今的地位,送生日礼物这种小事秘书自会完成,甚至因为他从不过问,秘书近年连提都没跟他提过。

  镜子里丰神俊朗的男人,目似寒剑出鞘,深邃的五官线条因为气质更添几份冷硬,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不好惹,退避三舍,进而忽略他优越的外形条件。

  些微粗糙的指腹抚过眉骨上的伤疤,盛荀彰眸色深深,眨眼间揉随眼底愁云。

  庄园酒店的特色卖点是后山天然疗养温泉,掩映在丛林间,数个温泉可以满足客人各种需求,有大到几十人混泡的,也有仅供一人独享的。

  山间绿树掩映,曲径通幽,一盏盏萤火般的小灯铺陈出神秘的小路,空气中隐隐嗅到独属于天然温泉的气味,说实话不太好闻。

  周围水汽氤氲,雾蒙蒙一片,恍惚进入人间仙境。

  作为酒店老板,盛荀彰拥有一个私汤,供他独自使用,目前为止尚未迎来它的第二位用户。

  除下浴袍,月光下男人骨健筋强,后背线条流畅漂亮,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使人想起草原上奔驰的汗血宝马。

  掬起一捧热水泼脸上,盛荀彰发自肺腑喟叹一声,周身疲倦洗净。

  春风料峭,反倒拂去一丝燥热。

  温凉的酒液入喉,盛荀彰惬意地闭上眼睛,靠在石头上,温泉水将他麦色的皮肤烫得发红,胸前肌肉起伏,缀着颗颗水珠,像闪着银光的星星。

  年纪轻轻混迹商界,盛荀彰的酒量自然早已练出,不知为何今日他似乎有点醉了,一时数不清夜空中究竟有几颗星星。

  晃晃脑袋,大概泡久了,又喝了酒,视线开始重影,周身温度上升,好似他刚刚喝下的不是清酒而是鹿血。

  撑着石头站直身子,水珠争先恐后滚落一池温泉中,盛荀彰抹了把脸上的水,幸好他留的短发,不会湿漉漉贴在脖子上。

  迈步朝岸上走去,脚步突然停顿,盛荀彰双眉聚拢,凝神屏气,两眼锐利如鹰隼。

  渺渺云烟,袅袅水雾,月华流辉,树影婆娑。

  一道身影翩迁起舞,如梦似幻,他柔软得好似没有骨头,又仿佛有万钧之力,他一举一动美丽优雅,一开一合灵动自然,山风吹过是在为他伴奏,清辉流转是在为他置景。

  “滴答……”

  鼻间一阵热流,盛荀彰如梦初醒,低头一看,殷红的血液融入温泉池中,病毒般迅速弥散。

  脑子暂时未反应过来自己流鼻血的事实,身体率先捂住鼻子,一向冷静自持的盛董事长,难得惊慌失措,顾头难顾尾。

  等他找到纸巾,止住鼻血,再朝之前的方向张望,哪有什么月下起舞的身影,空茫茫一片。

  皮肤上的热意彻底消退,盛荀彰却感觉自己正发着高烧,内心滚烫火热,不知第几杯茶水下肚,管家前来禀报,“先生,周围找遍了,没有人。”

  “砰”茶杯底重重砸在桌面。

  管家和安保人员们齐刷刷心头一跳,绷紧皮-肉。

  “我见鬼了不成?”盛荀彰身为高知分子,坚定的无神论者,宁愿相信自己喝多了也不可能相信自己见鬼了。

  管家咽了咽口水,说:“二少爷特意打过招呼,今天不接待外来宾客,会不会是二少爷的朋友误入了?”

  庄园里的别墅群分了几个区,盛绍辰办生日宴使用的是A区,也是平时承办各种酒会宴席的地方。

  众所周知盛荀彰所住的E区,属于私人住所,禁止无关人士入内,照理来讲,盛绍辰的朋友几乎是一个圈子里的,应该知道分寸,当然不排除个别居心叵测的人。

  盛荀彰泡温泉的地方虽然是他的私汤,但位置处于对外开放的温泉山里,有人误闯也能解释得通。

  “去查。”盛荀彰拿起茶壶,手里一轻,尴尬发现一壶茶水被他喝光了。

  他故作镇定地放回去,管家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啥也没看见。

  屋内余下盛荀彰一个人,发呆似的枯坐一分钟,起身大跨步走进卫生间,门关上的瞬间,即使皮肤颜色足够深,仍旧可以看出他耳朵红得滴血。

  连续跑了几次厕所,盛荀彰长长舒出一口气,披上外袍到院子里逛逛,灭一灭心底莫名其妙的邪火。

  然而,不消片刻,管家心急火燎跑来找他,神色慌张道:“先生,二少那边出事了!”

  盛荀彰手中树叶被无情掐掉,沉声问:“什么事?”

  管家大喘气完,急忙回答:“二少一个朋友从二楼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