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段时间的刻意回避,让林谷禾逐渐模糊他最开始对域淙产生的恐惧,不知不觉任由心里那些情绪肆意滋长。
刚刚一瞬间的错乱,最初的恐惧再次主动找上门,林谷禾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危险,感到害怕,可能是对域淙的,可能是对预知将要发生的一切的。
他有点无力,心不随他的意志跳动,内心时刻做好被淹没的准备,但又挣扎努力漂浮在水面上,他怎么能阻挡得了山洪?
那可是山洪啊!
它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奔腾而下,他将林谷禾狭小又微弱跳动的心脏变成激流的熔炉,雄浑的水势裹挟着那些细小缥缈的模糊反应狂奔,势将山间的宁静瞬间摧毁。
越和域淙长时间待在一起,林谷禾越发努力挽救岌岌可危的平静,也越发意识到他阻挡不了一切。
林谷禾刻意避开了域淙,他不确定他的疏远是否高明,也不确定域淙有没有发现拙劣的演技。
刚才域淙伸手想把他从他的脚背上拉起来,域淙的掌心离的与他极近,好像随时可以将手抚在他的脸上,林谷禾盯着他掌心的茧,甚至能想得到这茧在脸上粗糙的触感。
因为曾经他感受过,这只带着茧的手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带着电似的火花在他的手心里跳动,他甚至还能回忆起当时从脊背窜上来的震颤。
‘域淙’——他写在他手心里的痕迹,原来水洗不掉,时间也洗不掉……
啊,原来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林谷禾绝望地想。
林谷禾没有握住那只手,他用手指轻轻点在地板上,微微借了一点力,自己站起来了。
他们一起从房屋走到农场的途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林谷禾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但域淙走得比往常快,林谷禾只能快步跟上他,等到了农场他整个人都气喘吁吁。
还没来得及说话,域淙已经转身去了草场的另一边修理灌溉系统了。
林谷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云,再看向域淙的方向,他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模糊黑影了。
林谷禾接管了Pavel修剪草场的工作,因为这项工作不需要技术含量,他只需要开着修剪机围着草场转,而且声音足够大,他可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可以开到草场边缘,偷偷观察域淙的修理进度。
整个草场被一分为二,现在这半边草场正值休耕阶段,需要修剪、除杂草、施肥、除虫等既不需要技术又耗费体力的休耕维护。
Pavel说他们家是小农场,休耕时间根据牧场恢复时间而定,通常是半年,也可能是几个月。
整个草场共用一个灌溉系统,因此域淙修理的灌溉系统就有一定的紧迫性了。
林谷禾开着修剪机围着半个草场转了三圈,切割野草的碎裂碎片在修剪机后大噪着吐在身后,野草的清新带着苦涩和土腥味充斥在林谷禾整个鼻腔,他在这半边草场如此大的阵仗,也没有让域淙抬一次头。
临近中午,阳光灼热,Pavel过来叫停了。
“歇歇。”Pavel递给林谷禾一瓶啤酒,“怎么样?还坚持的住吗?”
林谷禾笑着点头,“没问题。”Pavel提前将啤酒开了盖,林谷禾仰头喝了一口,麦芽的香醇和啤酒的微妙苦味在舌尖融合,舒爽轻透,瞬间凉快下来。
林谷禾往域淙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还在埋头忙碌,林谷禾拿着啤酒瓶往他的方向扬了扬,佯装随意问道:“那边修理的怎么样了?”
Pavel朝域淙喊了一声,林谷禾也跟着看过去,但域淙抬头看了过来,视线往他们这边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又埋下头,“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但又出现其他问题了,他让我别去打扰他。”
林谷禾“哦”了一声,余光仍在看域淙,“麻烦吗?”
Pavel笑起来,“对他来说小意思了。以前实验室的设备坏了,申请维修要花费很多时间,还要走繁复的流程,问题不严重的,都是域淙修的。”
林谷禾“啊”了一下,心里感慨,这么厉害啊!
虽然跟他没有关系,但林谷禾心里却升起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Pavel是白人,可能经常暴晒,皮肤也稍微有点偏麦色,脸颊还有些雀斑,有种别样的帅气。
他们三个,域淙居然最白的,林谷禾忍不住摇头,他怎么就晒不黑呢。
“你们一起骑行了多久了?”Pavel坐在朝地上,一只手拿着啤酒瓶,一只手撑在身后,长叹一声,看起来很疲惫。
林谷禾也跟着坐在草地上,“一个多月了吧。”他喝了一口啤酒。
“想象不出来他会跟人一起骑行。”Pavel看向域淙的方向,跟林谷禾吐槽,“域在学校一向独来独往,除了小组作业,或者一些必要合作完成的论文或者presentation,他基本都一个人,完全想象不出来他跟人一起玩儿是什么样。”
林谷禾盯着域淙的方向,很缓慢的眨眼,心脏又开始不规则的跳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自己问:“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Pavel朝他笑了一下,“他话很少,他参与的项目或作业都完成的很出色,能力也不错,大家也都挺喜欢他的。”Pavel耸肩,“你知道,虽然同学之间要搞交际,但大家其实只关注自己的学业,钦佩的还是实力。”
林谷禾“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是同学……不上学的吗?”林谷禾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Pavel看着林谷禾笑了一会儿,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
“域没跟你讲吗?”他仰头喝完,将啤酒瓶很轻缓地放在旁边,“我们只是短暂地在这边完成项目,等项目结束,我们就回去了。”
闻言,林谷禾心里蓦地一紧,“那域淙呢?”他几乎是急切地问。
“我听他说要秋季学期开学才回学校,可能九月或者十月吧。”Pavel两只手撑在身后,额头带着汗渍,阳光下微微发亮。
林谷禾看着他,觉得他是属于这片土地的。
林谷禾余光瞥到域淙往这边看过来了,他很浅的笑着朝他挥手,挥到一半发现域淙又埋下头修理设备了,林谷禾有些尴尬地将手放下来。
Pavel眯着眼睛看太阳,很惬意的模样,没有注意到。
林谷禾突然觉得有点无趣,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将喝完的啤酒瓶递给Pavel,朝修剪机走去,“我接着除草了。”
欧洲夏天的温度比国内低一些,捷克最热的时候在七月和八月,最高温度大概三十度左右,相对于国内是很温和的热度。现在才六月,即便顶着太阳,也不算特别热。
林谷禾围着草场慢慢转,距离域淙最近的草已经修理过了,他只能不断朝中心修剪,也不断拉开与域淙的距离。
林谷禾瞥见Pavel去了域淙那边,但他在域淙那儿待了不到两分钟就走了。
没过一会儿,域淙居然跟着Pavel一起过来施肥了!
老实说,林谷禾见域淙撩起一只手臂的衣袖修理设备,都挺冲击的。
林谷禾见过域淙修理自行车,好像是固有思维,林谷禾一直认为男生只要会骑车,那必然是会修车的,所以看见域淙修理自行车,他没有产生多余的欣赏,甚至完全没有将他与是否会修理自行车这件事进行联想。
人们好像时常会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产生颠覆认知,林谷禾现在对域淙就是如此。
林谷禾开着修剪机,视线不时看过去,Pavel在教域淙施肥,接着就见他有模有样的洒起来——居然是人工施肥!?
林谷禾见他和Pavel脸上白莹莹的汗渍,他走过去,“要不要休息会儿?”草场的边缘有一颗很大的树,林谷禾往那边走去,域淙跟着他一起走到树下。
林谷禾从树上摘了一片树叶,朝域淙扇扇,然后把树叶给他,自己又摘了一片蹲在地上呼呼扇。
树叶很小,林谷禾扇的频率很快,树荫下很快凉下来。
“想不到挺累吧?”域淙蹲在他旁边问。
林谷禾余光看着他,“不会。”他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你会施肥,挺出乎意料的。”
“怎么?”域淙看他。
林谷禾笑得眼睛弯弯,“可能觉得那就不可能是你会做的事儿吧。”域淙还在呼哧呼哧地扇,林谷禾给他扇了几下,“谁让你自带贵气。”
域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之前跟Pavel聊什么呢?”
“你。”林谷禾将视线定在一个点上不动,很轻的说。
域淙几不可查的怔了一下,“聊我什么了?”
“聊你不可能跟人同行。”林谷禾说完瞥了域淙一眼,装作随意,实则非常忐忑地问,“你为什么会答应和我一起骑行?”
域淙停下手里的动作,拇指和食指转动叶茎,树叶在他手里旋转起来,“你呢?你为什么和我一起骑行?”
域淙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决定,包括与林谷禾一起骑行。
但他为什么要和林谷禾一起骑行呢?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当时喝醉;也可能是林谷禾在人群里绝望地笑,他既然拉了他一把,就想一直拉着他;
也有可能是那晚,林谷禾真挚地看着他说,想和他成为朋友。
他身边的朋友,许多可能吃一顿饭,相互给与一些利益,或是他向人提供帮助,亦或是别人向他提供帮助,自然而然便成了朋友。
没有人会像林谷禾一样,傻傻但真诚地说想和他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