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剂对于失控腺体的修复,是一个绝算不上舒服的过程。

  特别是对于长期使用alpha信息素伪装剂的罗莎蒙德而言。

  那种药物对于激素的压制,它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疗愈过程,让罗莎蒙德脆弱到了极点。

  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汗液、腺液和体/液,不受控制地往外渗。

  大脑一片混沌,甚至落入潜意识的梦魇里面。

  他想起了一些久远,并且确实恍如隔世的事。

  那时候,他还不是帝国的太子殿下罗莎蒙德,而是尤加利艾博特。

  一个与现在的尤加利,完全不同的软弱人格。

  ·

  尤加利出生自一个贵族家庭。

  他的母亲瓦莉娅夫人,与帝国的皇后是亲姐妹,所以尤加利的出生比他的所有私生子兄弟们都要高贵。

  因为无论如何,他的父亲艾博特公爵,都不敢真的让那些外室及其子女,蹦哒到瓦莉娅夫人的面前,因为那样会叫他被皇室记恨上,从而失去帝心。

  虽然,本就没什么帝心。

  艾博特公爵也不过是靠着祖宗的荫庇,以及他年轻时的好皮囊,成功俘获了皇后的亲妹妹的心,才能使家族保持现有的荣耀罢了。

  直到一次意外。

  那一天,是帝国太子殿下罗莎蒙德的十岁生日。

  尤加利和他的太子表哥,以及许许多多的贵族小孩们,在宴会厅里玩闹。

  当时,瓦莉娅夫人正在楼上,与自己卧病在床许久的皇后姐姐交谈。

  艾博特公爵在花园里与女仆调情。

  皇帝陛下在书房处理堆积的政务。

  小朋友们玩着玩着,开始不满足于只在宴会厅里嬉戏。

  他们玩起了躲猫猫,并把范围定在了整座用于宴会的建筑物里。

  跑着、叫着,像是泥鳅一样,不顾仆从与侍卫的阻拦,把自己藏进某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又或是疙瘩角落里。

  尤加利记得,当时,自己是藏在了一个连接着后院的,走廊深处的古董大花瓶后面。

  两米多高的古董大花瓶,把六岁的五头身小朋友,遮得严严实实的。

  走廊里光线昏暗,尤加利捂着嘴偷笑,觉得这把,肯定不会有人能抓住自己。

  然后,他就被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口鼻。

  从宴会厅里带走了。

  那天晚上,等到大人们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回到宴会厅里,打算陪着罗莎蒙德切蛋糕时,罗莎蒙德扯了扯姨妈瓦莉娅夫人的袖子,告诉她,他们刚刚一起玩了捉迷藏,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弟弟呢。

  瓦莉娅夫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几分钟前,她与丈夫碰面,丈夫说,尤加利正跟在罗莎蒙德的身边游戏。

  但现在,罗莎蒙德却告诉她,大概两个小时之前,尤加利就不见了。

  那天晚上,皇帝陛下亲自下令,把整座皇宫都翻了个遍。

  却没能找到一丝一毫,关于尤加利的踪迹。

  事情闹得很大,瓦莉娅夫人与她的皇后姐姐急得发疯,每天以泪洗面。

  却在一周后,见到尤加利独自站在家门口——他自己回来了。

  尤加利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不管母亲怎么问,他都回答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在表哥的生日宴会上突然消失,现在又突然出现。

  忧心孩子健康的瓦莉娅夫人,立刻把尤加利带到医院检查身体。

  结果显示,尤加利一切健康,并没有遭受到任何身体上的伤害。

  只除了,他刚被人标记这件事。

  当医生告诉瓦莉娅夫人,她年仅六岁、刚刚分化、并且腺体尚未发育完全的omega儿子,已经被人标记过时,瓦莉娅夫人根本不信。

  但在看到尤加利的后颈上,一个明显是牙印的痕迹后。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尤加利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抱着他哭,而父亲也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凝视着他。

  他只知道,当自己被从医院接回家后,等待他的,是长达十年的禁足。

  瓦莉娅夫人像是疯了一样,不允许尤加利离开她的视线半步。

  她变得非常敏感,也非常暴躁。

  这种神经质,在两年后达到了顶峰——尤加利的表哥,帝国太子殿下罗莎蒙德,他因为信息素暴动,死在了自己十二岁那年。

  举国哀悼。

  此后,瓦莉娅夫人对于尤加利安全的紧张程度更甚。

  次年,皇后也因病去世。

  这更成了击垮瓦莉娅夫人精神的一道利器。

  日子总要过下去,尤加利在公爵府邸那不大不小的天空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与少年时代。

  直到在他十六岁那年,皇帝陛下再婚,新任皇后带来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子凭母贵,也拥有了皇子的身份。

  他的长相与已逝的太子殿下罗莎蒙德极像,同样是金发蓝眼睛。

  他叫西格。

  宴会上,看到他的一瞬间,尤加利想起了,那段曾被他遗忘的经历——

  六岁那年,在走廊深处带走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姨父,帝国的皇帝陛下。

  他把尤加利带到了一间地下室中,那里有许多同医院里一样,甚至更为精密的仪器。

  地下室正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金发蓝眼的男孩。

  当时,尤加利还傻乎乎地问他的皇帝姨父,这是谁?是不是也是哥哥?

  闻言,皇帝陛下蹲下身来,温柔地摸了摸尤加利的小脑袋,告诉他:“是,他是哥哥。哥哥现在生病了,只有尤加利能帮他。尤加利愿不愿意呀?”

  尤加利重重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嗯!”

  然后,他就看着皇帝陛下走到病床前,在那个男孩的耳边说了些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嘶嘶的,像是虫鸣一样。

  下一秒,床上的男孩身体开始畸变。

  他的口中吐出一根漆黑的触手来,很快,是第二根。

  那些触手不断往外爬,甚至撕裂了男孩的面颌,撑爆了他的整个脑袋。

  尤加利害怕地往后退,他跑到了门口,却怎么也打不开那道门。

  当他回头时,床上已经没有什么男孩了。

  而他的皇帝姨父,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脚边是一只足有尤加利两个脑袋大的黑色蜘蛛。

  皇帝陛下口中说着:“别怕,好孩子,没什么好怕的……”

  尤加利尖叫着往墙角里缩,但无济于事——他被那只巨大的黑色蜘蛛,用可怕的口/器咬住了后颈,然后痛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出现在了自己家门前。

  ……

  想起这一切,尤加利吓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而那位西格殿下,他没有错过尤加利的异样。

  隔着老远,给了尤加利一个迷人的微笑,并舔了舔自己的犬齿。

  尤加利再次被吓晕了过去。

  睁眼时,他哭着、叫着,把那段过往告诉了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母亲。

  瓦莉娅夫人无比的震惊,即使有一些怀疑儿子的精神状况,但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她依然选择了相信尤加利。

  并告诉尤加利,自己会着手调查这件事。

  科学院的院长是瓦莉娅夫人的老同学,她打算去一趟科学院,看能不能调出西格殿下与尤加利的信息素检测报告,做一次对比。

  看看那位横空出世的皇子殿下,是否真的是当年标记了尤加利的人。

  但尤加利没能等到他的母亲带回来结果。

  他等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非常的熟悉:信息素暴动。

  尤加利不明白,他的母亲,一个有着固定伴侣的omega,怎么会出现青春期的小孩才有的信息素暴动,并且直接横死在了街头。

  他甚至没来得及,与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关心这件事,正忙着把外室与私生子接回家里的艾博特公爵,诉说那些诡异的细节。

  就被另一件事砸晕了头——他与西格殿下的信息素匹配度,真的是100%。

  那位新任皇后,他亲自带着人来,接走了刚得知母亲死讯的尤加利。

  他对艾博特公爵说,要把尤加利带回皇宫里亲自教导,好让尤加利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是的,是太子妃。

  因为皇帝陛下,打算立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但是天赋尤其出众的西格殿下,为帝国太子。

  西格殿下那高达S级的精神力等级,说服了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元老院——有传言,其实是因为,西格殿下本就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

  不然怎会与已逝的罗莎蒙德殿下,长得那样相似?

  皇室辛秘究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但听到尤加利与西格殿下的信息素匹配度是100%,而新任皇后又直接表态,说希望他成为太子妃后,艾博特公爵那不太灵光的脑子,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的儿子,早在六岁时就被人标记过了,并且嫌犯很可能就是这位与他匹配度百分百的殿下。

  又或者是,他想到了,但更在乎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

  总之,尤加利被新任皇后,以强硬的姿态带回了皇宫。

  那一晚,他再次见到了,活人变成蜘蛛。

  西格似乎非常喜欢尤加利,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让他不要害怕自己,自己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

  等到虫族占领整个帝国时,他会登机为王,并让尤加利成为自己的皇后。

  他保证,不会像其他黑寡妇一样,在交/配后吃掉伴侣。

  他会像他的母亲对待皇帝陛下一样,留尤加利一条命。

  但尤加利还是死在了他与西格大婚的那天晚上,只因为尤加利试图用一把叉子弄死自己——叉子没能弄死他,但流出来的,饱含着成年omega信息素的血液,叫正处于生长饥饿期的黑寡妇蜘蛛,没能真的控制住自己,食欲大开,把尤加利连人带骨头都吃进了肚子里。

  或许人生真的如梦一场。

  就像是大梦初醒了一样。

  尤加利再次睁开眼时,他已故的皇后姨妈正站在他面前,微微弓着身,温柔地拉着他的手,叫他去看摇篮里的小小婴孩:“罗莎蒙德,我的儿子,你快看,弟弟是不是很可爱呀?”

  罗莎蒙德?她是在叫我吗?

  他有一些懵,但下意识地,顺着皇后姨妈的话,去看那个摇篮,和里面正在发出清脆笑声的可爱生命。

  小小的婴儿,有着一双澄澈的碧绿色眼睛。

  正甜甜地朝着自己微笑。

  他在婴儿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的脸,如同记忆里,罗莎蒙德表哥的模样,分毫无差。

  只是稍微稚嫩了一些。

  原来,我变成了我自己的哥哥?

  他想,如果这是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好自己。

  保护好尤加利。

  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