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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驱散了清晨的寒冷,也驱散了晨时若有似无的暧昧。

  吃过午饭,蔚冬寻问:“今天我们要去疗养院吗?”

  “今天就去吗?这次不叫小冉了?”

  蔚冬寻摇头,拿出手机,点出他和云夏冉的聊天界面:“她说她过年期间有点忙,没空出来。”

  想起云夏冉的家庭情况。林之许道:“也是,她们家过年的时候可热闹了。”

  “热闹?”

  “是啊。”林之许没有继续再说这件事,“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她,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蔚冬寻没纠结这点,回到原本的话题:“我给律言秋,就是鹦鹉发了消息,但是他没有回我。其实那封信再过几天送给他时间才合适,但我想先去看看。”

  自从他和对方说了信的事情,就经常接到对方的信息轰炸。那只鹦鹉似乎没别的事情,整天都抱着手机等他回消息。

  或许是太过寂寞了吧。

  蔚冬寻曾有过这种时候,那时连给谁发消息都不知道。如果有人愿意和他说一句话,他一定也会像律言秋一样。对方对他很是信任,明明没认识多久,什么话都愿意对他说,还给了他能够进入疗养院的凭证。

  这让他很是愧疚,毕竟最初他骗了对方。

  “我想去疗养院看看他,然后告诉他我是他的同类。”蔚冬寻这样说到。

  遇到动物形态的同类,他们应该有感应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律言秋一点儿也没发觉,但他觉得他们应该交个底。

  “行啊。”蔚冬寻很少主动说自己想做什么事,难得一次,林之许当然不会拒绝。“今天下午就过去吗?”

  “嗯。你陪我一起么?”

  “我有点事。”

  这话一出,蔚冬寻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像是原本茁壮生长的苗苗突然弯了腰杆,没了生气。

  林之许被逗乐,顿了顿,拉长调子:“不过嘛——”

  小苗苗停止下坠,有抬头的趋势。

  “我可以先陪你去。”

  蔚冬寻眼睛一亮,好像头顶上出现了一对猫耳朵,突然一下支棱起来。

  这样明显的表情变化让林之许再也绷不住,上手捏了捏小伙伴的脸,又揉了把对方的脑袋。嘴上也没停下,说:“毕竟你比较重要嘛。”

  蔚冬寻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但习惯了被林之许这样对待,他的害羞表现的非常内敛。只会在心里想想,行为上半点看不出来。

  日常互动结束后,两人坐上了通往疗养院的地铁。

  临近年关,地铁也变挤很多。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两班车从面前开走,总算在第三次成功挤了上去。地铁上人挤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蔚冬寻的身边是个拿着大堆行李的中年人,发觉自己挤占了过多的空间,对旁边的人急促的笑着,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尽量收拢自己的行李。

  看样子像是从外地打工回来的。

  虽然被挤得不舒服,蔚冬寻也不忍心说什么,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体积。

  到达新的站点时,人群流动起来,被卡在中间的人奋力往出口走去。他一个站立不稳,倒在了林之许怀里。在身边的人走过后,他本想站起来,又被地铁启动时的惯性弄倒,再次砸进对方怀里。

  蔚冬寻呲牙咧嘴,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抱歉啊。”

  见他这迷糊样,林之许干脆的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按:“行了,就在这儿趴着吧,别乱动了。”

  这样的动作他们经常做,蔚冬寻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却听见不远处几个女生对着他们嘀嘀咕咕,好像在说“好像是一对哦”、“颜值真高”、“你们说谁攻谁受”之类的。

  他上过网,不至于听不懂女孩子们话里的意思。心跳突然加速,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思绪也跟着混乱起来。他看着面前的人,对方表情自然,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又或者是听见了,只是并不在意。

  是,是的?为什么要在意别人说什么呢?关系好的人抱一下怎么了?有些玩笑开得大的男生,更亲密的事情都在做,有什么大不了的?

  蔚冬寻努力说服了自己保持镇定,行动上却忍不住将头埋在小伙伴的肩膀上,假装自己是只把头埋进沙洞里的鸵鸟。

  他这动作让不远处的女孩们爆发出小声惊呼,虽然接下来的说话的声音变小了,不再传进他的耳朵里,但想也知道,肯定讨论的更加热烈。

  直到三个站后,那群女孩下车了,蔚冬寻才把头抬起来。一抬头就看见林之许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欲盖弥彰道:“我就是有点儿晕车。”

  “哦——”林之许拉长调子,语气疑惑:“坐几个小时的大巴不晕,反而晕几十分钟的地铁?”

  蔚冬寻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他们去社会实践时坐的大巴,还走的是山路。那时候他可精神的很,一点儿没有晕车的迹象。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他找不到借口,只能又把头埋在林之许的肩上。

  他听见身边的人发出一声低笑。

  脸更热了。

  算了,笑就笑吧。

  像是破罐子破摔,他伸手搂住林之许的腰,软下身子,像是挂在对方怀里。

  反正经常都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作为蔚冬寻心目中的“好人”,林之许还是善良的。察觉到小伙伴实在不好意思后,也没再嘲笑对方。

  接下来的行程安安静静,越到后面地铁越空,不过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少年们并没有发现,依旧紧紧靠在一起。

  一小时的行程后,地铁到达疗养院站点。借由凭证,蔚冬寻和林之许很轻易就进入了疗养院,只是在上到律言秋所在的地方时遇到了点儿小麻烦。

  “我们不能上去吗?”

  被人拦住的时候,蔚冬寻有些莫名。上次他们偷偷摸摸上去的时候都成功了,没道理有凭证反而还上不去。

  拦住他们的护士年纪不大,她解释道:“并不是不允许两位上去,只是今天病人不在,两位上去了也见不到他。”

  “不在?他去哪里了?”

  护士没有回答,反问道:“请问您是病人的?”

  “朋友。”想了想,蔚冬寻再次重复:“是朋友,上次我们说好了要来看他的。”

  护士愣了愣,眼神有些复杂,而后语气温和下来:“小秋他去其他地方治疗了,最近都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这里还有要给他的东西?”

  护士轻轻叹了一声:“不知道,或许不会回来了。”

  …

  蔚冬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疗养院的。虽然护士叹了口气后就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对赶紧补救,但他们都听见了。虽然对方贴心的让他留下电话,告诉他如果律言秋回来了会通知他,他还是心情郁闷。

  他给舒秋络打了个电话,将今天得知的事情告诉对方。对面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请按照约定的时间把信送到疗养院”。

  挂掉电话的时候,他似乎听见女孩的泣音。

  蔚冬寻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他和律言秋不算熟悉,但突然得知自己认识的人正处在生死边缘,还是令人唏嘘。

  他躺在床上,翻过来复过去,心情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林之许推开房门走进来,躺在他的旁边。双手垫在脑后,盯着头顶的四叶草形状的灯罩,问道:“怎么了?从回来开始就一直躁动。”

  身边有人后,蔚冬寻不在辗转反侧,学着林之许的样子躺平盯着天花板。

  他想说点儿什么,但总觉得不对劲。

  想了想,他撑起身子,趴在了林之许身上。双手拽住对方的衣服,下巴抵在对方的胸口,像是他变成猫咪时那样。

  “蔚小猫,你现在很重的。”然这样说,但林之许并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要聊天吗?现在打折,一小时五毛。”

  “那先来个五块的。”蔚冬寻接了一句,还真用手机转账五元。

  放下手机,他一下子蔫了,浑身都觉得没劲。他看着林之许没事人的样子,问道:“你有身边有认识的人去世么?”

  “有。”林之许报菜谱式的报了好几个名字。

  这反应叫蔚冬寻不知怎么接,犹豫一会儿,又问:“有没有,就是有没有让你比较触动的?”

  他以前没什么关系好的朋友,也没什么关系好的亲戚,但血缘关系近一些的亲戚都健在。认真来说的话,他并没有身边的人去世的经历。

  林之许安静了一会儿。就在蔚冬寻以为他是没有听见自己说什么的时候,他又开口道:“有。我妈妈吧。”

  林之许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抓住趴在身上的蔚冬寻往上提了提,双手箍在对方的腰上,像是在抱大号洋娃娃。怀里的人好似给了他安全感,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妈妈…是生病去世的。”

  “那时候我十二岁。不瞒你说,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希望她离我远远的,但得知她去世后,我又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和她吵架,后悔惹她生气,后悔没能及时发现她的不对劲。”

  “那段时间我叛逆了一把,成了老师头疼的对象,还连累沈迅和方逐也跟着逃课去找我。”

  怀里的人拱了拱,像是在安慰他。林之许拍了拍对方表示自己没事,继续道:“后来我想通了,又回去好好上课了。”

  “后来我复盘了一下,其实就算我回到我妈去世前,我也不见得能和她好好相处。毕竟那个时候她脾气很怪,甚至干出过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去参加学校比赛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个时候是生病了。可惜我没发现,我爸也没有。”

  林之许眼神没有焦距,语气却很平稳:“我妈和我爸是青梅竹马,长大后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我爸那人,虽然很多理念我不赞同,但他优点也很多。敢闯敢拼,几经折腾做出了成就,公司越做越大,是白手起家富一代的典范。他事业心强,一个劲想要做大做强,但我妈就想要一个安稳的家,老公儿子都陪在身边。”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关系还不错,但随着我爸越来越忙,和我妈的矛盾也越来越大。我曾经怪过我爸没及时发现我妈的问题,他自诩负责,会记得每个纪念日送礼物,但却没发现我妈生病了。但后来想想,我也一样,谁也别说谁。”

  “我妈去世前几年就变得脾气很差,莫名其妙生气,动不动就摔东西,那个时候我可讨厌她了。但等她去世了,我又开始怀念她,毕竟我小时候她很温柔的,她也是唯一一个会在我真正生日那天和我说生日快乐的人。”

  林之许顿了顿,看向怀里的人,眼神蓦然温柔:“啊不对,现在还有一个。”

  大概是气氛使然,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父亲,母亲,还有童年。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比起大部分人,他已然足够幸运。

  家庭足够富裕,自身算得优秀,未来也是一片光明。

  但蔚冬寻还是有点心疼,他在这些描述中窥见了一个少年的成长,从迷茫到坚定,从脆弱到坚强。他不知道对方是怎样从伤害母亲的自我厌弃中清醒,也不知道对方是怎样与对父亲的怨怼和解。

  他凑到少年身边轻声说:“都过去了。”

  那少年笑了笑,眼中流转着千种情绪,最后化为一声轻笑。

  “是的,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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