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给了他一个掩盖咒力的面具,造型实在太丑,面糊糊的五官加上缠了一圈的绒毛,活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江户川悟怀疑五条悟试图用无比丑陋的面具阻止他出校门。

  那么,他只能说,五条悟你做到了,而且做的很成功。

  他目送同班同学离开,然后闲来无事,正好大魔王五条悟也出差,他就在学校里面乱逛。

  东京咒高,全称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校,风景优美,绿化工程完成情况良好,与他在横滨居住的乡村差不多。

  说起横滨,他就想起哥哥了。

  现在的江户川悟很喜欢哭。

  他曾经想要强忍着,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自尊心在他心里熊熊燃烧,在眼睛刺痛时提醒他不能放松、不能软弱、不能被这一点痛打倒。

  他被江户川家撕裂,裂口一边是乱步一家,另一边是孤单的他。

  在他有记忆时便如此。

  为什么?

  ……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吗。

  他一开始就怀疑,并且在江户川家的八年生活中,就算后面彻彻底底融入了,也坚定地怀疑下去。

  但是。

  乱步爱着江户川悟,江户川悟被乱步非常直白地宠爱着。

  那天他张开眼睛,伸展肢体,看见了他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他们说着他还不能理解的语言。

  每个人都抱他,哄他,嘴巴吐出乱码般的声音,用担忧的眼光看着无声流泪的悟。他那时或许小小一个,明明五岁却听不懂语言,哭却不发声,像一个傻子。

  在悟认识到江户川家的聪慧之前,他一直以为关心着他的大人不知道他会讲话,也不知道他的目光里满是戒备。

  那个被称为哥哥的男孩才八岁,黑发俏俏的,忽然伸出手固定住悟的脑袋,另一只手狠狠地按悟的左眼,他挣扎不能,感受眼睛被按爆的痛感,猝不及防呜咽出声。

  他很害怕,他已经很害怕很小心了!为什么还要来伤害他!

  手移开了。

  反跳痛比按下时更难忍受,他喉咙是呲呲声,肆意的哭被压抑在他心里。

  水滴在他脸上。

  男孩在哭,大声地哭,他对悟说:“哭呀,哭呀。”

  [哭。]

  无意义的乱码在眼睛被按后消失不见,他听清了男孩说的话。

  哭。

  是他第一个学会的字。

  要不是因为乱步,他本来不会哭的,本来可以忍受的。

  情绪随着眼泪溅出。

  乱步看见他哭了,连忙过来抱起他。他至今清清楚楚记得乱步说的话:“哭吧。不要忍受痛苦,不要戒备我,尽情哭吧,哥哥会保护你的。”

  [可是你才欺负我。你把我眼睛弄得那么疼。]

  悟心里想。

  他应该没说出口吧?

  为什么男孩会亲吻他的额头,还说“抱歉,弄疼你了。抱歉,没有下次了”呢?

  从此之后,他全方位被乱步宠爱着。哥哥做他的跟屁虫,甜品他第一个吃,新书他第一个看,衣服他先买。

  要不是因为爸爸妈妈,他或许早就被“第一厉害的乱步”宠坏了。

  直到陪着他学会控制眼睛的哥哥习得性眯眯眼,悟和哥哥的身份才反过来,变成他整天跟在哥哥后面,希望有方法帮助哥哥治好眯眯眼。

  举个例子。

  爸爸喜欢逗他。爸爸是着名的刑警,喜欢出题给孩子们玩。乱步总能很快说出答案,但是悟不行,他还没理顺关系,凶手就已经被剧透了。

  但是有一次乱步没开口,长长久久地没说话。

  是一起恶劣的故意杀人案,凶手采用诡计,希望让别人以为是车祸造成的死亡。

  悟想明白了,他高高昂起头,大声说:“爸爸你觉得我想到了吗?”

  爸爸:“我觉得你想到了。”

  [……啊啊啊啊!]

  “不!你要说你觉得我没想到!”他气呼呼地说。

  “不,你想到了。”

  “……”他抿嘴,语气急了,“爸!你快说你觉得我没有!”妈妈在旁边笑着看他们。

  乱步拍拍悟:“嗯嗯嗯,我觉得你还没有想到。”

  悟骄傲地抬头:“嘿嘿,其实我想——”

  “你想到了。”爸爸插嘴。

  哭意酝酿。

  悟向妈妈撒娇:“妈,你说没想到嘛~”

  妈妈遮住脸,相机放在前面:“好,悟还没想到。”

  终于,江户川悟开口:“这个案子,其实我已经——”

  爸爸:“你想到了。”

  “哇!!!”

  憋不住了,他放声大哭,转头对着乱步:“哥,爸欺负我,呜呜呜。”

  他向乱步眨眼睛,蓝色眼睛全是咸咸的海水。

  乱步感到一股使命感,他走到妈妈身边,轻轻拽了拽妈妈的衣角:“爸爸欺负弟弟,爸爸坏!”他假假地哭,五秒后没止住,真情实意地大哭起来。

  妈妈扭头看爸爸,目光冷冷的。

  爸爸:!

  那天,相机里记录了一切,每年生日都要放出来看。

  现在回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乱步。每次得出答案,也很快会被自己否认。

  喜欢智商、外貌、性格?

  不,不对。

  他要给乱步的,是独特的、唯一的原因,不能是片面无知简单的解释。

  他欣赏的美德乱步全都占了,他讨厌的恶习乱步一个都没有。

  这样的人。

  无法不喜欢。

  后来他发现,他的世界和乱步的世界不一样。

  爸爸妈妈对悟直言:“乱步有着看透真相的超强推理能力,我们不希望他无意中伤害别人,也害怕别人因此伤害他,所以来到几乎没有人烟的山村生活。但是,悟,你的到来改变了我们的想法。”

  “看透真相对于江户川家来说,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大人们温柔注视悟,轻轻抚摸悟的脑袋,“你不是也有吗?”

  “你有没有被这个能力伤害呢?”

  悟想起了眼睛痛的经历。

  “这不是任务,也不是目的。悟随时可以拒绝。我们能不能拜托悟,和乱步一起找到最合适的、习惯并接受这个能力的使用方法呢?”

  “兄弟一起。”

  他的手和乱步的手牵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无尽收集信息是眼睛的“不足之处”。

  可是,家人们告诉他,这是能力,是天赋,是维系亲情的小手段。

  “能力”把他们死死缠在一起。

  他已经离开横滨九周,毫无消息就是最明显的消息。他哥哥虽然聪明,行事却随心所欲、不察礼法。

  世界上能隐藏江户川乱步的人,只有乱步本人。

  他不想悟来找他,那谁也发现不了乱步。

  或许听了他无尽的吹嘘,有人会认为只是江户川悟对亲人的过度美化,认为乱步只是普通聪明的孩子。

  他只会窃窃地笑。

  笑这人可怜,一生之中,连遇到真正的天才这种事情都不敢想象!

  如果五条悟是咒术界的“神之子”,那江户川乱步就是未来推理界的神。

  悟曾经亲眼见识过江户川乱步千里外捉凶、万里外索敌,不过谈笑间将被抹之迹复原、将存有之物湮灭,而当江户川乱步出名时,也不过才十二岁。

  这世间绝无仅有的聪慧,不过是他哥哥随意一瞥而已。

  可是。

  明明是乱步说要保护悟的,他现在又去了哪里?

  [想……哥哥……]

  原来这就是思念。

  悟瞬间想要哭泣。周围没有人,他才慢慢流出泪来。

  五条悟出差,学长学姐出任务,同班同学也不在学校,校长开会去了。

  偌大的学校里,只有他和结界内负责看守的咒术师几个人。

  他扶着墙慢慢滑下,刻意处罚自己跌落的疼痛。

  他很爱哭,因为眼睛无时不刻在刺痛,眼泪流下时,温暖抚慰了眼球。是乱步打破奇怪的羞耻心和家人们不厌其烦的安抚安慰,温暖了他的心灵。

  呆呆的话语蹦出来:“乱步,你在哪呢?”

  他才发现自己发出了声,声响在树林间穿梭,激起树叶的问责。他慌张擦去眼泪,左右看看,恢复一派天真。

  很难想象一个高专有这么大,比五条悟口中的“小地方”大多了。

  他慢慢走遍了东京咒高。

  离高专最近的别墅群里,就有他第一次买下的房子,那时他就在猜测或许杀怪人的老巢就在附近,不然不会这么干净。

  他有些累了,五条家的和服被他弄脏,看起来灰扑扑的。

  五条悟接过他户籍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单纯觉得江户川悟很配合,还是希望能从户籍里面找出“江户川悟”出现的原因?

  悟觉得自己蛮幸运的。

  他从和服里掏出被咒力严丝合缝包裹的咒灵,此前根本看不出来有东西藏在里面。

  “果然,江户川悟没法分辨的,五条悟也没有办法。”

  “那么接下来。”

  他张开手,解开被压缩的咒灵。他丑陋的宠物伸展躯体,吐出比他庞大数倍的物体。这灵感来源于咒术交流网站版块里面的袚除咒灵方法交流贴。

  “趁大家都不在,为了以后的友好相处,我要给大家一个大惊喜!”

  江户川悟鼓足精神,忙活起来。

  横滨。

  咚咚。

  “请进。”

  下属把标红的档案拿给种田山头火:“这是已经结了的案子,但是,案中失踪的男孩至今没有找到,名叫江户川悟,父亲是有名的侦探,人称‘千里眼’。”

  “警司的千里眼,这位我知道,没有不破的案子。”

  “江户川家里两个孩子,一个上了警校以后失踪,一个在孤儿院里失踪。警司方面认为这个案件是针对性报复警察家属,很重视这个案子。江户川悟的案子被归类为异能者作案,所以希望我们这边把档案转过去,他们想要重新查。”

  现在还是特一级的种田点点头,翻开档案:“孤儿院院长,饿死?只是因为那个纸条就归到异能科?”

  “一周前的案子……”为什么要在纸上特意写上异能者这几个字呢?画蛇添足。

  这背后一定还有东西没挖出来。

  种田挥挥手:“既然是异能者的案子,要查,一起查。”

  ……

  “报告长官,发现警校的监控有被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