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明明上一刻刚踩着滑板兴高采烈地一路从山上溜下来,听着呼呼的风声,回忆着刚才捅伤母亲和二哥时那种畅快的感觉,开怀地笑着——

  下一秒,深不见底的黑洞突然猝不及防地在眼前展开,悄无声息地将他吞噬其中。

  ……那是什么鬼东西啊!

  十二岁的奇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是梦境和现实,他还是很容易就能分清的。

  经过一小段无可避免的混乱时间后,奇犽往后一跳,一脚踩在滑板边缘,让它高高翘起,然后捏起滑板夹在身侧,插着兜决定对眼前不可思议的异状展开调查。

  首先第一点,他能百分百肯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景色。

  第二个问题来了,他现在正处于何处?

  奇犽抬头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眼道路旁的植被,粗略判断了自己所处的气候带——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一看那遍地的巴托奇亚引以为傲的独有的国花,就知道这鬼地方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还是在巴托奇亚境内!

  见鬼了。

  他到底是怎么突然从枯枯戮山来到这里的?

  奇犽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人群,随手准备拉开最近的一家店店门。

  他注意到这里的人们手上都拿着和自己认知不同的手机,大大的屏幕,轻薄的机身,除此之外,暂时还没发现更多的异样。

  两分钟以后,奇犽叼着一根棒棒糖从商店里走了出来,感应器探测到他的通行,发出令人不适的机械录音:

  “谢谢您的惠顾,请下次再来。”

  奇犽受不了地缩起了肩膀,他已经在货品的包装袋上,通过生产日期发现了异常的起源:

  毫无疑问,他出现在了八年以后的世界。

  奇犽打起精神来,已知自己穿越了时间,不知道是否也跳跃了空间,他带着枯枯戮山可能已经被夷为平地——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片广场上的猜想,试探店员。

  结果对方表示枯枯戮山还存在得好好的,揍敌客一家也依然顶着纳税大户的名号为所欲为。

  奇犽失望地付了戒尼——幸亏他这次逃家之前做了万全准备,带上了现金——走了出来。

  穿越时空题材的游戏和影视文学作品都不少见,奇犽当然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实在诡异得很,他又开始猜测自己凭空消失八年后,揍敌客家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觉得他已经死了,所以放弃追寻他呢?他自由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奇犽乐得咧开了嘴,他咔咔地三两下就嚼碎了嘴里的糖果,抽出棍子扔进垃圾桶,拆开了新糖果的包装,抱着滑板四处闲逛起来。

  他觉得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理由的,这附近肯定有什么奥妙,但是它要等待他去耐心挖掘。

  虽然奇犽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挖掘的到底是什么——

  简单买来的糖果很快就全部被炫进了小猫肚子里。

  正好眼前出现了一家甜品店,店外的牌子上写着的恰好都是奇犽最爱的口味——

  这家店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无论哪里都像是参考过他本人意见、为他量身打造一般,让奇犽一眼扫过去,就忍不住两眼发光。

  他不由得又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恰好遇见这么刚好完美符合所有喜好的甜品店呢?

  但是做梦又怎么样?

  奇犽无畏地推开了店门,挂在门后的风铃发出了细碎动听的声音,奇犽一般不喜欢这些嘈杂的小物件,但是这个风铃莫名例外——特别顺耳。

  还是那句话,就像是参考了他本人意见一般,完美,无论哪里都让奇犽感到放松而愉悦。

  他高兴地都要摇起尾巴来了,但还是维持着矜持的形象,酷酷地走到了服务台前。

  现在好像是客人最稀少的时间段,反正店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服务台后面也只站着一个黑色头发的女人。

  她扎着稍微有点复杂但是又恰好合奇犽口味的编发——用两个简单的白色蝴蝶结做装饰,腰身格外纤细,从背影来看应该是个美人。

  奇犽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敲了敲桌子,示意对方自己的到来。

  女人转过了头,奇犽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离谱。

  进门以来的轻松愉悦一瞬间全都凝聚在一起冲向顶端,转化成了惊惧疑问。

  背影看只是像端庄美人的女人,实际上气质和端庄完全不搭边,呆呆的,一看就不聪明。

  她长着一双又大又圆的无害的眼睛,唇角微微扬起,笑意格外亲切动人,肌肤润泽无暇,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像在发着光——

  总之,奇犽经常对人挑挑拣拣,说母亲的声音像是要被割喉咙的老母鸡,吐槽大哥的眼睛像是从玩偶身上抠下来塞进去的、对着糜稽更是直接一口一个“死胖子”。

  但是,在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女人的时候,他完全没办法挑出对方身上有什么毛病。

  倒不如说就算真的有缺点——比如那有点呆呆的气质,也完全正好戳中了奇犽。

  ……有问题吧,绝对有问题吧!

  奇犽毛骨悚然。

  怎么会有一个地方完美符合他的兴趣喜好,里面还呆着一个漂亮女人,也从头到脚长得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僵在原地,理智警告他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快跑——可是眼睛就是不听话地黏在了女人身上。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只是多看了两眼对方,奇犽就觉得脑子有点发晕。

  ……好可爱。

  明明怎么看都应该是比自己大的年纪,可是奇犽就是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对方。

  好可爱。

  他的脸慢慢涨得通红。

  女人注意到了他,转过眼来看着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走上前来。

  她刚要开口和他说话,奇犽突然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然后背影写满了惊慌地跑了出去,风铃因此颤动得分外响亮。

  它一直响了很久很久,直到奇犽躲在店外平复了呼吸,才慢慢归于平静。

  ——

  奇犽觉得自己找到了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了。

  怎么想都只有这么一个理由——那家甜品店,还有那个女人!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事情发生!

  反复回忆着刚才观察到的那一切,奇犽想起记忆的最后,女人看着他的那个疑惑的眼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表现得很差劲。

  无论是从刺探敌情的方面来说,还是只想和对方打好关系的角度来说……

  但是他当时真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奇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再多待在那里一秒钟,他就要完蛋了。

  具体为什么完蛋,不好说,不知道,反正就是有种会很糟糕的感觉。

  为此,他偷偷躲在暗处,开始观察那家甜品店,和甜品店里的女人。

  她的名牌上写着莉莉娅,这应该就是她的名字;她大概有一米六三,奇犽想着还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比了比——哼,她也没比他高多少,他觉得自己不用一年就能超过这个水平。

  她很爱笑,笑起来很好看,她的声音很好听,是很轻易就能把话说出撒娇的感觉的类型、但又不会过度做作让人厌烦。

  她的头发不小心弄乱了一点,干脆就不打理了,被好奇顾客询问的时候,她说她要等一个专门的人替她整理头发。

  什么专门的人?好姐妹吗?

  奇犽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奇犽总觉得附近好像还有别人在,但他仔细搜查的时候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是疑心太重了吗?

  没有办法,看到那家甜品店就很难不起疑心,真的一切都符合他的爱好符合到太离谱了。

  奇犽自己开个甜品店都做不到这种程度,更别提还要专门找到这么一个合他眼缘的家伙了。

  女人忙碌到了晚上十点,告别了另一个中途出现的店员,准备关门,她慢吞吞地打理着店里的一切,奇犽坐在店外公共区域摆放着的花坛边等待着。

  他在心里算着时间,等待着女人锁上店门,走出来,假装不经意地走到了她身边,光明正大地跟着她走。

  没走两步,女人果然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好……?”她并没有因他年龄小而轻视他,而是用足够平等的语气问道,“你是白天来过店里的男孩子吧,为什么要跟着我?”

  她停顿片刻,试探地问道:“我们认识吗?”

  奇犽摆出可怜的表情,怯怯地道:“我被家人赶走了,没有地方去,你看起来是个好人,你能收留我吗?”

  女人露出复杂的神情,奇犽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正在自己的脸上寻找什么。

  但是她好像没得出什么有效结论。

  奇犽观察过她一整天,知道她性格很好,他有非常大的把握会得到对方的帮助,实在不行,她肯定也愿意陪着他去到警察局或者儿童救助所类似的地方——但他没想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她不知为何分外警惕。

  奇犽试图靠近一点,她就会往后退一步,并且她还异常冷酷地对他道:

  “我可以借你电话或钱,你去找警察或者其他可靠的人帮你吧。”

  ……为什么会这样?

  奇犽拧起了眉头,有点烦躁,但只是一点,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她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他直接表明心意:“我想跟着你。”

  考虑到对方可能拒绝自己的理由,奇犽补充道: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比别人都可靠……我会报答你的,收留我一段时间吧,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演的。

  全是假话。

  奇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但是他觉得自己演得不错。

  可是女人不吃这一套,倒不如说他的说辞反倒让她更加警惕了……所以她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提防?!奇犽想不明白,明明在店里的时候这家伙对谁都是毫无防备的!

  她沉默了半晌,奇犽的心忐忑起来,然后他听见她突然问道:“你是谁?”

  奇犽:“……?”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随后她又道,“但是如果你想假装奇犽来接近我,我会很生气的,不要这样做。”

  奇犽更疑惑了。他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说什么?”他和她确认道,“你觉得我是谁?”

  一直躲藏在暗处的、让奇犽找了一天都一无所获的家伙,终于在这时候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挡在奇犽和女人身前。

  “多说无益,”屋顶上跳下来的另一个女人对奇犽露出防御姿态,“白天人多,我不便下手,但你现在如果还要纠缠莉莉娅小姐,我会送你离开。”

  奇犽看着这个家伙的脸,睁大了眼睛——

  这张脸他在枯枯戮山上见到几百次。

  “……你是那个,”他对着她问道,“把伊尔迷收藏的尸体拿去施肥的?”

  曾经在花园执班的马莉提斯瞬间黑了脸,有关那只松鼠腐败尸体的画面再次闯入脑海,一并涌出的还有伊尔迷为此狠狠扣掉了她三年奖金的惨痛记忆。

  枯枯戮山上发生的事情什么时候能传到外面去了?

  面前这个缩小版的冒牌货到底是什么来历?

  黑历史被揭穿的马莉提斯杀心大起。

  奇犽踩人雷点的功夫确实有一手的。

  就在这么片刻的功夫,奇犽话音落下不久,马莉提斯就从靴子里抽出了藏着的匕首朝他刺了过去——

  虽然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搞什么?揍敌客家的员工对主人动手?

  奇犽不理解。

  不理解归不理解,他还是反应很迅速地躲过了匕首,右手一瞬间扭曲变形,指尖长出了锋利的长甲,尖端闪着冷光,格挡住匕首时发出铿锵的声响——奇犽的爪子比一般的刀子还要锐利。

  在他用爪子挡住攻击以后,马莉提斯略微一怔,杀意立刻就收敛了回来,她手指一转,将匕首收回,跳到了几步之外,和奇犽拉开距离。

  “这是揍敌客家的独门暗杀技……”她向奇犽询问道,“你是谁?”

  奇犽也很疑惑:“揍敌客家在这个世界不是一样也有五个孩子吗?你怎么会不认识我?”

  他明明在一开始就向便利店老板确认过的。

  马莉提斯:“……这个世界?”

  她显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您的意思是,”她谨慎地用上了尊称,“您是奇犽少爷?”

  ——这不就对了吗?

  她既然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说明自己在这里应该是存在的!

  奇犽点头,理所当然地问道:“不然呢?你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在这句话说完的同一时间,他就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这个世界肯定还存在着另一个他、或者原来的他已经遭遇不测,不然马莉提斯不可能不相信他的存在。

  “还有别的‘奇犽’吗?”他向马莉提斯问道。

  马莉提斯沉默片刻,扭头看向一直待在另一旁看着这一切的黑发女人。

  ……很奇怪,这点也很奇怪。

  作为揍敌客家仆人的她,为什么会跟在一个看起来普通到不得了的女人身边?

  奇犽顺着她的视线也转过了脸——他记得马莉提斯是怎么喊那家伙的,也记得她名牌上的那几个字符。

  莉莉娅。

  莉莉娅的目光也来回的在奇犽和马莉提斯身边移动,最后停在了奇犽身上。

  她疑惑地问道:

  “……现在的意思是,你是奇犽?”

  奇犽想起她刚才似乎在自己身上寻找什么的目光——毋庸置疑,她认识另一个奇犽。

  “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就是。”他答道。

  莉莉娅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多大?”

  “……十二。”奇犽不是很情愿地说出了自己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