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一时刻,奇犽就想起了那个一直萦绕在自己童年记忆中的糖果广告。

  “是吗?”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什么牌子的糖果?”

  不出所料,对方回答:“耶比小兔。”

  ——

  奇犽原本以为自己来到这里是个意外,但现在怎么一看,都像是早已注定好的因果循环:

  如果没有他,莉莉娅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游乐园;如果莉莉娅没有碰巧为这位摄像师启发灵感,许多年以后,奇犽就不会一眼注意到她。

  他最终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那个广告里原本就没有莉莉娅的身影。

  何况从广告方案成型再到拍摄开始……中间又得经历好一段时间。

  而奇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有那样足够多余的时间,看着莉莉娅拍完这条广告。

  ……

  他陪着莉莉娅又玩了一个下午,莉莉娅黏人黏得厉害,奇犽稍微放开她一会儿,她都得哒哒哒地再跟上来。

  后来在玩游戏的时候她已经明显累了,走得慢吞吞的,奇犽一抱起她,她就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或许应该说再见了。

  这么想着,奇犽抱着莉莉娅,试图把她送回家。

  他轻而易举地跳上了二楼的阳台,从客厅路过,沙发上的老太太关掉了电视,已经进入了梦乡。

  他把乱七八糟的房间勉强收拾了一下,将莉莉娅放回床上,刚松手,她就醒了过来,猛地抓住了他,带着哭腔含糊说了一句什么,奇犽猜她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离开。

  他没有挣开莉莉娅,而莉莉娅很快就彻底清醒了过来,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留人,只是就这么抓紧了他,两眼泪汪汪的。

  奇犽想,那就再陪她一会儿吧。

  他耐着心又陪她玩了会儿游戏,目光始终忍不住,时不时地落到她的脑袋上。

  最后,奇犽忍不住,把手里的积木一丢。

  “我帮你重新梳头发吧。”他道,“你的头发都睡乱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乱,奇犽实在忍受不下去了。

  说完,他就找到了梳子,坐到她身后,替她拆开马尾,从头顶开始仔仔细细地往下梳。

  因为不确定像莉莉娅这种年纪的普通孩子能够承受多大的力量,他尽量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给她扎了一个最简单的马尾。

  发丝拢在手里的时候看着挺像样的,但是扎上皮筋,一撒手,马尾就不给面子地塌了下去。

  等莉莉娅转头看向镜子的时候,那个歪歪斜斜的马尾已经松散得彻底不成样了。

  “……哥哥好笨。”她忍不住小声道。

  奇犽也觉得自己的手艺实在说不过去——他本来就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不会也太正常了。

  但是在动手以前,他是真的没想到替人扎一个简单的马尾会这么难。

  他不高兴地“啧”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扯她脑袋后面的皮筋:“算了,你还是别扎头发了。”

  然而莉莉娅却伸手护住了自己脑袋后面不像话的发型,大喊不要。

  奇犽立刻意识到,她大概是舍不得。

  他沉默了片刻,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拆了吧。”奇犽保证道,“以后,我会帮你扎更好看的。”

  莉莉娅难得开始“不听话”,满脸的不情愿,委屈地和奇犽对视了半天,好一会儿,才蔫蔫地把手放下来,转过身去,任由他动手。

  但是他才拆开皮筋,就看见她一滴一滴地开始往下掉眼泪。

  奇犽连忙替她擦掉眼泪,问她为什么要哭。

  莉莉娅不肯吭声。

  他只好把她抱起来,又问了半天,她才愿意开口。

  但是答非所问。

  “你会留下来吗?”她问道。

  奇犽犹豫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

  “还会回来吗?”她又问道。

  奇犽用手指梳理着她长长的头发,这次终于有勇气对她道:

  “会的,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等到那个时候,我再给你弄个好看的头发。”

  ——

  打过退烧针、观察过以后,蒂娜好多了。

  她催促着母亲快些回家。

  当母亲问起她在心急什么的时候,蒂娜理所当然地道:“妹妹一个人在家一定很害怕,我要回去陪妹妹。”

  “还说呢,蒂娜,”而她的母亲闻言,摇摇头,警告地道,“下次还敢不敢不盖被子睡觉了?本来今天说好了要一起出去玩的,现在因为你突然生病,全都泡汤了,莉莉娅一定会不高兴的。”

  “才不会呢,”蒂娜满不在乎地答道,“莉莉娅从来不会不高兴。”

  汽车才在大门外停下来,蒂娜就从车里冲出去,拍门大喊:“莉莉娅!开门开门!”

  然而她焦急地喊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最后还是蒂娜的母亲慢条斯理地把车停到车库里,锁上门,这才走过来拿出钥匙。

  蒂娜又风风火火地跑进家里——然后看见隔壁的贝蒂奶奶躺在自家沙发上睡得舒舒服服的,显然好梦正酣,她没有在意,到阳台转了一圈,莉莉娅最喜欢待在这里等家人回来。

  但是阳台是空的。

  蒂娜又推开了莉莉娅的房门,然后吓了一跳——

  一个巨大的黑洞正挂在房间上空,旋转着,不断地吸引着附近的东西进入其中,莉莉娅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害怕,甚至伸出了手想去够那个黑洞,好像很想被吸进去,她甚至真的慢慢悬空了起来——

  蒂娜连忙冲过去把她扯回来。

  黑洞迅速扩大,蒂娜一手抓着莉莉娅,一手抓着床角,仍然抵不住那股吸力,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幸亏母亲在这时候注意到异样,冲过来,拦住了她们俩。

  ……

  “你太鲁莽了,蒂娜!”事后,蒂娜免不了挨一顿骂,母亲气得在原地团团转,“那种情况,你应该把大人找来,而不是自己冲过去!”

  “可是莉莉娅有危险……”蒂娜小声地道。

  “闭嘴!”差点失去孩子的母亲显然听不得这种话,她愤怒地对蒂娜道,“你就在房间里待着!等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蒂娜不敢置信地问道:“可是妈妈,我救了莉莉娅?”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做了一件好事却要被处罚。

  “你懂什么?”然而女人仍然处在慌乱状态,口不择言地生气道,“她只是你叔叔的女儿,又不是你的亲妹妹!”

  蒂娜一怔。

  她糊里糊涂地看着母亲走出房门,鬼使神差地,把耳朵贴在锁孔上,偷听母亲在客厅里和莉莉娅的对话。

  “刚才是怎么回事,莉莉娅?”

  “……我不知道,姑姑。”

  “你今天在家都干了什么?”

  “我出去玩了,有个哥哥带我出去玩……然后他突然走了,我想去找他……然后蒂娜姐姐就来了……”

  莉莉娅交代得颠三倒四的,无论怎么追问,都说自己今天并没有在家,而是外出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根本就说不通。

  蒂娜听见母亲疲惫地说了一声“好了”,显然,她并不相信莉莉娅的叙述,她转而对贝蒂奶奶道:

  “贝蒂太太,非常抱歉,这些天时不时地要麻烦你来照顾我们家孩子。但是为表诚意,我们也给了您酬劳,您就这么把莉莉娅晾在房间里,自己在客厅睡觉,这怎么也太过分了吧?”

  她将贝蒂太太讽刺了一通,在贝蒂太太发表反对意见时不由分辨地就将对方赶了出去,随后打通了丈夫的电话,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们必须得把莉莉娅的念能力封起来。蒂娜今天差点就要和她一起被卷进黑洞里了。”

  ——

  这天晚上,蒂娜坐在房间里,一边啃小面包,一边发呆。

  母亲让她好好反省错误,但是蒂娜怎么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吃过晚餐,她又开了两袋薯片和一包饼干,无聊的时光只能用零食来弥补。

  门外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蒂娜跳下椅子,又将耳朵凑到门边,模模糊糊地开始偷听:

  “你在说什么?都出了这种事情,他们两个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为了防止温妮莎回去争夺家业,她的养兄在揍敌客给她订下了二十年的追杀令。我弟弟保护温妮莎一个人都够呛,不可能有空管莉莉娅,你明白吗?”

  随后是激烈的争吵,父亲想要送走莉莉娅,他觉得莉莉娅既有危险的能力又有危险的身份,留在他们身边只会带来隐患。

  而母亲坚持要留下莉莉娅,理由是弟弟已经尽可能地掩饰好莉莉娅的身份了。

  只要把能力封印掉,只要温妮莎不暴露,莉莉娅就能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但是他们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蒂娜听不下去了,有些惶恐地离开了那扇门——

  她第一次见到恩爱的父母争吵得这么激烈,而他们争吵的理由竟然是莉莉娅。

  她也是第一次才意识到血缘的概念,母亲的话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不是你的亲妹妹,蒂娜。

  ——

  十六年后的枯枯戮山上,大晚上的,糜稽都难得准备好了不熬夜、提前睡觉了,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推门。

  伊尔迷的恐怖大脸几乎是在瞬间贴到了糜稽眼前,鼻子几乎都要戳到糜稽脸上了,吓得糜稽一个趔趄往后一倒。

  伊尔迷拿出手里的单子,指着上面黑发绿眼的女人问道:

  “为什么要提前取消这张单子。”

  糜稽颤颤巍巍地将视线移到对方手里的纸张上,毫无形象地往后爬着退了退,讨好地笑道:

  “这、这是奇犽逼我做的。”

  “是吗?”伊尔迷怀疑地问道。

  ——当然不是!这完全就是糜稽擅作主张一个人干的好事!

  “反正再过几分钟到零点也就到期了,”糜稽哪里敢说出真相,努力挤出虚假的笑容道,“大哥你就不要计较这个了,有什么问题你去找奇犽吧!这跟我没关系!”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发挥了,然而伊尔迷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在说谎。

  伊尔迷一言不发地直直地盯了一会儿糜稽,这才直起身子来,收起单子。

  “你早就知道了。”他肯定地道,随即又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查她身份的时候?”

  糜稽:“……”

  伊尔迷:“真让人失望啊,糜稽,我没想到你和奇犽一样任性。”

  现在的伊尔迷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怕了。

  有那么一刻,糜稽已经开始思考墓志铭应该写什么了,但好在最后伊尔迷还是没有对他手足相残,他只是警告了糜稽一番,然后时针“哒”的一声,转到了“12”的位置。

  伊尔迷遗憾地道,要是能提前一天发现糜稽有所隐瞒就好了。

  他把追杀任务的记录留在了他的房间里,轻飘飘地离开了。

  糜稽这才勉强爬起来,捡起那张单子,狠狠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遇见你们两个是我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