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曾经提到过的那样,奇犽对于性别差异并没有太强烈的认知。

  他在远离人群的枯枯戮山长大,家人之间的关系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奇犽甚至都没有机会学习如何应对一段亲密关系。

  在米特阿姨关爱下长大的小杰可以肆无忌惮地和米特阿姨提要求、任由米特阿姨摸脑袋,奇犽却只会僵直了身子,感受这份陌生的温暖,手足无措。

  因此,尽管奇犽已经在父亲席巴面前表明了自己对莉莉娅的喜爱,并且有足够自信觉得莉莉娅也喜欢自己,但是在面对莉莉娅的示好时,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异性之间又总会有种无形的吸引力,几次若有似无的对视,就很容易滋生出特别的情愫。

  就像是某一天的傍晚,普通的训练课程结束以后,莉莉娅玩着手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内容,突然兴致勃勃地转过身,朝奇犽招手。

  “奇犽,”她带着一贯的、明朗的笑意,叫着他的名字,单纯疑惑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智齿吗?”

  莉莉娅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毫无前兆,奇犽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提问,迁就地陪着聊起来。

  莉莉娅对于这个传说中的会给人带来疼痛的多余部分很是好奇,她说自己的好几个朋友最近都在为智齿疼痛烦恼,但是她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问题。

  所以莉莉娅拉着他的手,让他帮自己看看:

  “我有智齿吗?在哪里?”

  按照她的要求,奇犽伸出了手,捧着她的脸,目光越过她粉色的柔软的唇瓣,一点一点地往里探。

  他就这么低着头看着她,一瞬间,好像有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口翻涌出来。

  那是一种绵长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还夹杂着一点午夜梦回,不自觉就翻来覆去地回想,躁动难耐的感觉。

  奇犽最后克制地收回了手,什么都没有说。

  ——

  从那以后,越来越多不同的场景都会萌生出类似的情绪。

  她黏在他身边撒娇的时候、她闹着要比较一下自己和他的手掌大小,和他十指相贴的时候,她得意地说自己的发质有多么顺滑柔软、非要奇犽摸一摸的时候。

  还有每天晚上,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地进入梦乡的时候。

  但是奇犽始终只是远远地看着,对于这种不知名的情绪,着迷又困惑。

  后来更多的是一种不安的焦躁。

  这种焦躁还无处宣泄。

  莉莉娅总是不自觉地做一些为难人的行为,但永远都是一触即分,她显然从来没有过更多的想法,愿意牵手和拥抱,却从来不会讨要亲吻,就连两人的呼吸气息无意中交缠在一起,她都会下意识往后退开。

  焦躁感无声蔓延生长,破茧出土变为持久的烦恼和苦闷。

  ——

  尽管如此,奇犽还是表现得一如往常,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来改变这个困局,因此徒劳地维持着现状,一直到莉莉娅打开了他曾经因顽皮和好奇而收看的电视节目。

  离家太久,奇犽差点都忘了自己当初在家时是什么德行——反正是一件好事没干过。

  除了收看一些少儿不宜的节目外,还偷偷跑去某人房间里,把他的美少女玩具全都拖出来,扯个稀巴烂……

  但他当时、真的、只是单纯觉得好玩而已!

  奇犽生怕自己被误解,跳起来把遥控器抢了,关上电视,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莉莉娅没什么特别表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奇犽不敢再问,硬着头皮假装没事地去翻东西,过程中一直觉得如芒在背。

  而当他找完东西,回过头来,才发现莉莉娅根本就没看他,她正沉迷在网络世界里,将自己视若无物。

  奇犽坐到她身边,看了她半天,好一会儿,莉莉娅才抬起头来,揉揉眼睛,对上自己的视线。

  那一瞬间,微妙的情绪再次如电流一般,在打下开关、形成闭环的电路里,滋啦滋啦地缓慢流动起来。

  奇犽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还想看电视吗?”

  莉莉娅眨着眼睛,迷茫地看了奇犽半晌,右手不自觉地玩起了指甲。

  就当奇犽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煎熬,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回自己的话、起身离开时,她突然反过来问了一句:

  “可以吗?”

  ——

  后续就是有些人忍不住开始觉得很后悔,而有些人看得津津有味,满脸好奇,就和正在进行什么教育讲座一样,不停地提问。

  ……真的好像笨蛋。

  奇犽再次确认,莉莉娅的脑子里就是少了点东西。

  他坐立不安,勉强地回答着她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的提问,心里决定再也不要对笨蛋有期待。

  然而笨蛋毫无自觉,甚至在影片结束后,咬着指甲看向奇犽,眨着眼睛,问他能不能看看别的。

  “就看看。”

  她还不忘再次强调。

  “我不会做奇怪的事情的,我真的只是有点好奇。”

  ——

  问题太多的孩子,就会自作自受,连带着奇犽还要饱受羞耻的折磨。

  但她心情恢复得倒是快,虽然遇到了意外,但把脸一洗,头发一擦,就能跟没事人一样走了。

  只留下奇犽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这家伙还能把眼睛一闭,抱着枕头,继续睡大觉。

  ……还能拿她怎么办呢?也没有什么办法。

  奇犽只好自己出去漫无目的地瞎逛,伊尔迷掐准了这个时机,远远地突然出现在他回程的路线上,奇犽当然立刻追了上去,他对伊尔迷充满了怀疑。

  然后他就听见伊尔迷和莉莉娅开始谈话。

  奇犽听着那些内容,觉得有些可笑,但是伊尔迷言之凿凿,莉莉娅也没有反驳,看着伊尔迷似乎始终没有更过分的打算,他没有再露面当保镖,脚步一转,先去找了糜稽麻烦。

  伊尔迷说,糜稽知道一切。

  ……

  继伊尔迷的恐吓以后,糜稽迎来了奇犽的威胁,害怕地躲在桌子底下招供,奇犽声音稍微大一点,他就更努力地往里缩一点。

  嘴上叫得凶,怂得又比谁都快。

  奇犽早就看穿了他这副德行,懒得再和他计较,一脚踹开门又往回走,留下觉得安全了的糜稽在背后跳脚。

  ……其实,奇犽的确有点生气。

  但应该不是伊尔迷和糜稽所预料到的那种生气。

  奇犽并不觉得自己是受到了欺骗,以他对莉莉娅的了解,莉莉娅竟然能把他认成女孩子,一定并不是出于恶意或者其他,她就是单纯的犯傻。

  这样一来,以前都觉得不合理的地方突然也就都说得通了。

  因为以为自己是女孩,才会肆无忌惮地上来就牵手告白,明明不熟,还要邀请对方和自己睡到一张床上。

  太过离谱,所以才让人觉得生气,又气又笑的那种无奈。

  后来她在见面以后对自己忽冷忽热的,大概也是在纠结于如何将这件事说出口吧。

  不过无所谓,现在莉莉娅都已经接受了换了一个性别的他,显然,在她那里,事情已经翻篇了。

  足够聪明的奇犽很快就还原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觉得自己已经充分了解莉莉娅了。

  因此,就连莉莉娅最后和伊尔迷说的那句,“根本没想过和奇犽在一起太久以后的事情”——

  奇犽都能自动解读为:莉莉娅是真的没想过。

  毕竟是她嘛。

  理解莉莉娅,只需要从表面上去理解就可以了。

  ……就算是这样,该教训的时候还是要教训。

  不然奇犽真的很怀疑,她会不会哪天脑子一抽,又真的把自己当成女孩子了。

  从她今天怎么想都过于离谱的表现来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他找到莉莉娅,向她问出了那两个问题:

  “你一直把我当成妹妹?”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扯?”

  最扯的分明就是她怎么能把自己当成女孩子吧?

  奇犽越想越觉得恼火。

  然而莉莉娅对此毫无自觉。

  黑历史被揭露,她显然很尴尬,在奇犽的注视下,半晌才敢小心翼翼地发言道:“那、那是一个误会。”

  奇犽当然知道那是一个误会,但是这个解释还不够,他继续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莉莉娅,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莉莉娅只好道:“对不起,我当时看到你的昵称,就直接以为你是女孩子了,我后来知道错了,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我有哪里像女孩吗?”奇犽继续和她探讨,语气很平和。

  但莉莉娅显然对此感到更加不安,声音更小:“……没有。”

  奇犽又问:“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莉莉娅低下了脑袋,道:“就是……我也不知道……”

  “哦,”奇犽接道,“解释不了?”

  那必须解释。

  莉莉娅连忙开始补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可能脑子真的坏掉了,是我错了,对不起,奇犽。我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看在她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奇犽已经开始考虑怎么给她台阶下、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结果莉莉娅却突然又蹦出来一句:

  “但是奇犽确实和别的男孩子有点不一样……”

  奇犽简直要被她真的就这么气笑了:

  “所以你还是觉得我不像男的?”

  莉莉娅:“……”

  她拧起了眉头,又摆出那副很是烦恼的眼神看自己,满脸写着不知道如何作答。

  奇犽没什么好说的了,冷冷问道:“那今天呢,你还这么觉得?”

  “……啊?”莉莉娅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莉莉娅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

  她讪笑着往后退了退,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嘴里却还在说着让人不高兴的话:

  “别提那个了嘛,我……我就是好奇……我又没做什么……”

  生怕奇犽还不够生气,莉莉娅接着补充:

  “我错了,对不起,奇犽,要不你就把这个忘了吧?”

  ……这能忘?

  奇犽不由得萌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不懂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