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试探过夏子旬的态度后,沈明衍一边撤退一边整合思考目前情况的。
但他不曾想到,自己前脚才刚跨出门槛,刚刚还安静擦剑的夏子旬后脚就有了动作。
这位生平跌宕起伏到能写成剧本的夏家长子右手握剑,左手突然在剑锋上重重划过。
人类脆弱的皮肤立即被尖锐的铁质物划破,鲜血如泉涌般从伤口中流出。
这不是沈明衍第一次看见夏子旬的自残行为,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光是看着就觉得疼,也不知道夏子旬是怎么能真对自己下这种狠手的。
不过也正因为曾经看到过一次,所以沈明衍也没有因此提高警惕。以至于夏子旬在下一瞬间突然提剑对准心脏,毫不犹豫往下刺的时候,沈明衍也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夏子旬不仅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而且在解决完程七后,已经没了生存的欲望。
等沈明衍反应过来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他迅速转身跨出两步,一个人影从他身后用比他快不知多少的速度冲了过去。
利刃穿过身体的声音与鲜血飙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等沈明衍看过去的时候,屋内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程七与夏子旬近如咫尺,他的双手向上微抬,挡在夏子旬身前。右手小臂已然被剑完全穿透,左手握着穿过他身体的剑尖,直接用蛮力生生折断,没让这把剑伤到夏子旬分毫。
然而被保护的人毫无感恩之情,夏子旬原本已经死去的眼神微微颤动,随后又逐渐被仇恨充满。
他看一眼程七,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沈明衍,很快明白了什么。
“竟然,竟然。”他的声音从死咬着的齿缝中漏出,边说边缓缓转动刺入程七小臂中的那把剑, “你现在能帮一个小人续命,却在当初先生需要你救命的时候……”
程七用内地硬生生震断了他手中的剑,又将所有碎片推离了夏子旬身边,才边点穴道止血边开口用破损的不成样子的声线道:“你冷静点,先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夏子旬重重把手中的剑柄摔在地上, “苟且偷生的叛徒。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的,又不是你!!”
“夏子旬,你该知道的。”程七后退半步,躲开从夏子旬方向突然射出的银针, “先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绝望。”
“别厚着脸皮叫他先生!”夏子旬在轮椅上一拍,瞬间更多的暗器从轮椅中刺出, “他教不出你这种白眼狼!”
程七悉数躲过,他的内力和武功毕竟是白清淮亲自调教出来的,就算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依旧不会被夏子旬轻易伤到。
他轮椅上的所有机关暗器,也都不是白清淮造出来让他主动伤人用的。
很明显,夏子旬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位已经接管过夏家的夏家长子在发射了一轮暗器后,很快从轮椅另一边拔出一把短刀。
为了防止武器被人轻易夺走,这把刀的刀柄被白清淮特别改造过,用精密的机关将刀柄和轮椅和手三者关联在一起。
解除方法只有夏子旬一个人知道,连程七都没有透露过。
夏子旬明显是想到了刚刚程七自己把手送上门来的事,即使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程七会选择挡住他,但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能对付抗毒性极强的程七的毒药已经在之前对付沈明衍扮演的程七时用完,而夏子旬此时,只想再杀死真正的程七一次。
当他把刀刃对准自己的时候,原本能躲开大部分攻击的程七也就不得不用以伤换伤的方式阻止他伤害自己。
在武功盖世的程七身上留下伤口,一直都是如此简单的事。
夏子旬一边用相同的方法伤害着程七,一边表情又笑又哭的逐渐疯魔。
“你再挡啊,挡多一点。”连声音都开始扭曲的夏子旬哑着嗓子吼着, “最好直接拿你的脖子来挡,这样我们都轻松!”
程七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不断自残的夏子旬,因为过大的出血量,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发现这一点的夏子旬也不准备放过任何机会,他一转攻势,原本不断攻击自己的刀刃瞬间对准了程七的心脏,眼看着就要在程七脱力调整的瞬间一击必杀。
“旋风七星掌!”千钧一发之际,旁观席位的沈明衍出手了。
携着磅礴的内力硬生生插入两人中间,阻止了不可逆转悲剧的发生。
他一手挡住夏子旬的刀,一手直接将程七推离。
“你们两个都冷静点。”
他手心暗自用力,发现震不碎夏子旬的刀后也只是微微一愣就选择放弃,继续道:“你们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误解,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次。”
沈明衍为了打赢西门吹雪这么多年在外面历练,一身内力总归是不弱的,但他毕竟做过一段时间的程七,对他的身体情况也算知根知底。放在平时,他也很难轻易插手程七与别人之间,更别提直接将程七推离了。
程七的内力武功完全是比他要强的,如果不是考虑到实际情况,沈明衍还想过要以程七的身体向西门吹雪发起挑战,说不定还真能有一战之力。
可惜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现在的程七完全就是强弩之末,而他要做的,主要还是保住程七的命。如果可以,最好还能劝他们把事情说清楚,也好让夏子旬别再动不动就死斗自杀。
“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然而夏子旬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
他毫无阻力的收回了刀,冷着脸道:“先生的命,他就是给一百种解释,死千百万次都赔不起。”
这把短刀上像是被人刻了什么阵法铭文,原本没打算把刀还给他的沈明衍愣了一下,也不好再动手抢回来。
然而夏子旬是真心想杀程七,也从没想过要坐下来与他静谈。
一拿到刀,才安生了两秒,就勾起一个满是嘲讽的冷笑:“先生的命在你眼里到底有多廉价,给我挡挡刀就想赎罪?做梦。”
“用你的尸体来祭奠先生,我都嫌脏。”话虽这么说,他却还是一边说一边举刀,用稚童都能阻止的缓慢速度有条不紊的慢慢刺向自己的脖颈, “真的有觉悟的话,就用你的命来挡这一刀,和我一起去向先生请罪吧。”
沈明衍皱眉,刚想出手再次夺下他的刀,就被程七挡下了。
“不是赎罪。”曾经的杀手用冷硬的声音,无比认真的喊了他的名字, “夏子旬,如果你真的想死,才是对不起先生。”
刀贴着脖颈上刺出一道清浅划痕时停住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夏子旬眼底压抑着无数黑暗情绪的看向程七, “是你害死了先生,害死了我们!时至今日,你说我对不起先生?!”
“先生已逝,我也早就离开夏家。”大概是笃定他不会再把刀往前推进了,程七才缓慢而沉重的继续道, “原本,不管你做什么,都与我和先生无关。”
“你到底在说什么。”夏子旬微微提高了音量, “什么无关,如果你是想脱罪……”
程七没听他说完,就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道:“但是,你选择伤害自己的身体,自残自杀,自毁自灭,用你的命来威胁我。先生给你续的命,不是给你做这些用的。”
“什,什么啊,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夏子旬攥紧刀柄的手有些颤抖, “程七,你疯了。”
就算他的精神已经极不稳定,也从来都不是什么愚笨的人,程七远超平常说话字数的话,连沈明衍都能推测出很多东西,更别提本就亲身经历过一切的夏子旬。
“在完成先生的遗愿之前,我不会疯。”程七上前一步, “也不会死。”
夏子旬放下了刀,他表情看似平静,却混着不敢置信的绝望:“把话说清楚。”
“我本该听从先生的命令,永远隐瞒这件事。”程七说着,直接扯开了他已经被划破许多道的上衣, “但是夏子旬,你如今的所作所为,不配自称先生的弟子。”
杀手常年练武精壮的上身裸露出来,沈明衍特地换了个角度,清楚的看到了程七给夏子旬看的东西。
代表腐败的黑色,以腹部为中心,扩散在他大半具身体上。
这一幕沈明衍在变成程七后也有看过,当时只觉得疑惑,也和天道碎片商讨过,得出这可能是程七身体会承受如此巨大痛苦的源头,但到底也只是猜测。
而沈明衍不知道的很多东西,夏子旬却是无比清楚的。
“完全扩散的噬灵。”夏子旬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一般死盯着程七的身体, “安灵给你下的毒……没解。”
他的声音因为延续无数日夜的仇恨动摇而变得沙哑:“怎么可能……明明是你用了解药,是你放弃了先生,为什么你的毒没解,如果你没解毒,那先生为什么会死,那颗解药……”
夏子旬的记忆闪回,突然想起刚抓住那个女人时候。
全身是伤狼狈的女人听到他的声音,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却依旧愉悦的笑起来:“你还活着,活下来是你的,哈哈哈哈哈,什么真爱,什么非救他不可啊,世界上果然没什么真爱,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啊。”
她几乎笑的喘不过气,却在夏子旬追问她的时候又闭口不言,直至死亡都没再提起。那时的夏子旬也沉浸在报仇的情绪中,充斥着仇恨与杀意的头脑完全没选择追根究底。
直到现在,因为程七的坦白,他再想起那个女人的话,深思起她话里的意思。
真相沉重的让夏子旬连灵魂都战栗起来。
“当年的解药……用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