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凉杂说之鬼董>第16章

  梓潼瑞丰商行标誌,触目惊心。长生只觉霎时浑身冰凉,慌张愣住许久,才缓住心神,想道:「此处再往南去,就要出遂州地带了,怎还能见到家裡人?」

  想罢又忍不住悄悄上前偷望,只见前头二人策马,后有三辆马车,為首一辆有车厢,后俩则拉了货。一行人停在某家店铺之外,老闆出门迎接,就见两人车厢下来。為首之人看不得清,自顾与老闆谈话,后头一人活泼跳下车来左顾右盼,作少年装扮。长生躲在暗处探头探脑,只觉看著眼熟,却愣生想不出是谁。那少年倏地扭过头来,正正对上长生目光,回首便唤「爹爹」,竟俏丽如女子之声。前头那人乃中年男子,应声走来,少年再看向长生所在,已不见了他踪影。

  长生只看了他一眼,就闪身躲在墻角之后,胆颤心惊,缓了缓气息,头也不回跑回小院裡去。一进屋内,砰然闔上屋门,也惊醒了鬼董先生。鬼董先生著急问道:「长生,何事惊了你?」长生犹自喘息,片刻才答道:「大、大伯……他在遂寧。」

  鬼董先生牵他到桌边坐下,斟一杯水,才问道:「酆家大少?」

  长生点点头道:「大伯长年在外不归家,没想竟能遇上。」

  东方圣长子酆璉,与其从弟东方灵同年而生,已至不惑。酆璉虽是长子,却成家晚些,独生一女阿鈐,排行第五,正方才那少年也。

  酆璉向来行商在外,除梓潼诸城诸县,西至成都府,东至閬、果、遂、普相邻四州,皆有生意,只是未想遂寧位处遂州南端,竟也见得他踪跡。而酆鈐自幼随在父亲身边行走,便惯了女扮男装,只是见面甚少,刚刚初见,才一时没认出来。

  鬼董先生正劝他不要担忧,却听院外有人叩门,又见长生一惊一乍地,忽而跳起身来,便柔声道:「莫怕,且去看看是谁。」

  长生嚥了嚥口水,缓步走了出去。门外人见无人应,又轻叩几下,才见院门开了道缝。长生探出半个身子,来者正是阿鈐,登时进退不得,低眉问道:「公、公子有何指教?」

  阿鈐蹙眉失笑,试探唤道:「小镜,是你麼?你怎麼跑到遂寧来啦?」

  原来阿鈐久不在家,只依稀记得弟弟们模样,此时歪头端详长生,越看越似,又见他畏畏缩缩,不禁竖起柳眉急道:「酆镜,怎不认阿姐了?方才我说看见你,爹爹还不信我。」

  提起酆璉,长生更觉慌乱,忙道:「小生姓董,并不识得姑娘。」说完就砰然掩上院门,不再搭理。长生跑回屋裡才又懊悔跺足,酆璉父女近日都在路上,想来尚不知家中变故。如此翻脸不认人,怕是要引来事端,还不如大大方方与她相认,再托她保守秘密。再追出去时,人已走了。

  鬼董先生见之,叹而不言。长生整日戚戚然,只道自己一开始本不曾有错,却遭人送走,到得东方山庄闯下大祸,致使如今、与家人相见不认,当真全然是他咎由自取麼?

  长生越想越觉悻悻难安,自顾生著闷气,拿过几本书坐到床上读去,却又都是些经史书卷,早已滚瓜烂熟,随意翻了翻,索性信手扔到一旁倒头大睡。近来时犯梦游而不自知,身上隐隐酸累,竟一觉睡到入夜,未曾梦到连夜梦境,却梦见自己遭人捆回了酆家,爹娘又亲手将他交予东方灵。

  梦中东方灵如常冷漠,著人取长生臂来,就见下人取砍刀走来,东方瑬按住长生,刀光一闪,长生凄然嘶喊而起,浑身已教冷汗浸湿,高唤「朝君」,也无回应。

  长生心下一惊,又见桌上是他随身笔簿,才想他应不会走远,遂放下心来,披衣走到院中。此时尚早,月上梢头,长生不顾一身湿冷,抬眼望去,惘惘吟道:「為君爱良夜,由今不惜朝。」稍停,又呢喃道:「随后到底讲了甚麼?我怎从不记得……」说到此处,不禁失笑想道:「怎麼连我也记性不好了。」

  又觉颈边细声潮湿,磨得皮肉难受,长生掏出凤头觽来正要取下,握在手中,又不自停住。忽又似入得梦境,却更朦朧不明,只闻二人月下讲话,一人道:「你欠我的,迟早要还。」

  另一人道:「我如何还你?」

  长生鬼使神差,举左掌於面前,与梦中人异口同声:「你欠我有五……」

  话未说完,却忽闻一声低沉,扬声唤道:「长生!」

  长生骤然惊醒,仍立自家院中,举掌而立。回头看去,乃是鬼董先生归来,见他半梦半醒,举止怪异,顾不得许多,先唤他回魂。

  鬼董先生见他背后湿透,问是怎了,长生想起砍手之梦,心底霎时如落无底,惶恐至极,陡地转身投其胸怀,伏在肩前泣道:「朝君去哪裡了?从叔祖要剁我胳膊!朝君怎不救我!」

  鬼董先生想他是做了噩梦,心疼不已,却知自己身躯冰冷,只怕他要著凉,不敢回抱相拥,便定在原地任他搂紧,轻道:「吾本想為你寻些财物,可不愿盗窃阳人,又不好走得太远,故先空手而回。」顿了一顿,续道:「长生,遂寧虽好,但你自入此城起,总……总心绪不寧,不如吾陪你再寻他处。」

  长生想起日间酆璉、酆鈐,也思索了半瞬,却又望向满院花草,毕竟连日心血,哪裡捨得再走,只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长生翌日出门添置吃食,归来时又见阿鈐身影,在小巷之中四处张望,始终有些紧张。尔后虽不再见阿鈐来寻,仍令长生噩梦连连,日夜惶惶不安,鬼董先生亦无法放心辞别。不出半月,长生消瘦许多,一夜噩梦惊醒,捉著鬼董先生衣襟哭喊不休,既叫骂东方灵、东方瑬父子,亦痛斥自己不义不孝,其状甚是可怜。

  鬼董先生长叹安抚之,心知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