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凉杂说之鬼董>第8章

  卯时日出,长生方醒。

  夜裡鬼董先生现身相救,只记迷迷矇矇入得黑雾,便失知觉。长生徐徐睁眼,只觉身上各处酸疼,肩颈冻得厉害。抬眸看去,才见鬼董先生盘腿而坐,自己则席地而卧,枕其膝上,难怪颈后冰冷如斯。

  长生娇生惯养,睡在地上,硌得是腰酸背疼,索性卧著不动,也不嫌鬼身冷,就静静枕著看他。鬼董先生闭目休憩,并未察觉,长生才想起他说过,午时之前阳气过盛,鬼易疲累,更不敢起身惊扰。再看四周,不知身在何处,只见是破屋之中一隅,屋顶瓦破洞穿,漏落几缕朝阳。鬼董先生避日躲在暗处,纸伞笔簿在旁,还有那包袱同在,已被打开一侧,取了几件衣衫覆在长生身上。

  长生望其平和面容,百般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恨不得抱住那鬼大哭一场。奈何又怕弄醒了他,只好轻手拭去眼角泪珠,却见腕上仍缠著那道红绳,悄然解开一半,小心将那端繫到鬼董先生腕上,想道:「朝君可不许丢下我。」

  又觉胸膛甚麼硬物硌著,长生探手入怀,取出那团红布,展开来看,原来是一道长长软缎,半截青绿、半截綺红,裡面那凤头觽则掉落胸前。长生拾起仔细端详,此物非玉非石,不知是以何物所雕,扁觽弯弯,锥头圆钝,淡黄通透渗有褐纹、赤纹,不足一掌之长。

  长生看了片刻,握在掌中自顾思忖,只忧心东方莹,不知会否受其父惩处,却仍疲惫,不久沉沉睡去。

  梦中长生登一木桥,驀然回首,桥上一影,正鬼董先生也,如常惨白无血。长生见他走近,俯首往自己唇上印落一吻,旖旎缠绵,使人沉醉。长生心慌意乱脚步不稳,向后踏空,哪知桥下千丈无底,直直摔落深渊!长生高唤「朝君」,猛然坐起,终也惊醒身侧鬼董先生。

  鬼董先生腕上受他牵制,险些也被扯倒,应道:「长生怎了?吾在。」

  长生回首,见他关切神色,不禁忆起梦中亲暱,微微红了脸颊,忙别过头去,却见自己腰下襠处鼓起,更是羞涩,缩起双腿抱膝而坐,赶忙挡住失态处。

  鬼董先生自顾看向手腕红绳,低低轻笑,又嗅到绳上淡淡乾涸血气,忙道:「这是作甚?快解开来。」

  长生嘀咕道:「我、我怕朝君丢下我自己跑了。」鬼董先生回道:「吾既应你,自不会弃你不顾。」长生道:「就要繫著。」鬼董先生犹自笑著,长生又道:「朝君说话温柔,笑起来也温柔。」

  却见鬼董先生骤然板起脸来,语重心长道:「寧闻鬼哭,莫听鬼笑。鬼若朝人笑了,必有加害之心。」长生也笑道:「可是朝君不会害我,是麼?」鬼董先生应声「确实」,又扬起手腕道:「然此物必须解了。其一,绳上有你血跡,吾虽非厉鬼、恶鬼,仍受其扰;其二……」长生见他停顿,追问道:「其二何如?」

  鬼董先生笑道:「红绳繫腕,乃阴间婚娶之礼也。」

  此话一出,长生登时红透了脸,匆匆把细绳解去,才道:「我、我、我又不知道!」

  说罢又将手中扁觽递去,转而道:「我在祠堂寻见此物,是否朝君所指『宝物』?」鬼董先生接过打量,回道:「此乃玳瑁所製,又带赤纹,必因沾得玳瑁精血,确是上等闢邪之物。」

  长生忙道:「闢邪?那朝君……」

  鬼董先生莞尔道:「吾虽為鬼,却不作恶,并非邪祟之辈,不必避忌此物。」说罢正要交回长生手中,却见其掌白布渗出鲜红,想是梦中手掌握紧,压得伤口流血,又见扁觽锥头沾得几滴,也蹭到鬼董先生指尖。长生这才觉著疼痛,信手接过凤头觽,低头料理伤处,又往包袱裡寻摸乾净帕子重新包紥。

  未觉鬼董先生趁他不察,偷偷俯首,伸舌舐去指尖血珠。

  罢了,长生取过红绳,繫好凤头觽戴在颈上,说道:「既然朝君不怕,我便戴著了。」鬼董先生回道:「也好。」长生看向屋外,问道:「朝君,我们如今何在?」

  鬼董先生轻叹,柔声道:「昨夜带你逃出数里,夜半听得喧嚷,是东方家派人追寻,便又领你离了郪县,本要往郡城去,可天未亮时,连官府也在搜寻。吾只得越走越远,遁入山野,已南出梓州地带。」

  酆家如今财厚势大,若出动官府,想必东方圣已知情了。长生如今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若被擒获,施行剁手刑罚,哪知酆家可还会护他?

  长生沉思许久,抬头道:「我既离家,就不要回去了,自此当是再无酆长生此人。」

  鬼董先生惻隐不已,应道:「此事吾亦有责,今后必然护你平安。」

  长生笑道:「朝君乃鬼董也,我借朝君号以姓,从此就唤董长生了。朝君白日难行,我便陪你行夜路,既往南行,你我且去遂州城处,看看有无追兵,再作打算。」

  然而长生大户少爷,哪裡又受得夜路之苦?鬼董先生取过纸伞,交予长生道:「夜路难行,白日吾可藏身伞中,长生负吾赶路,并无不可。若有紧要之事,持柄左旋三回开伞,吾自现身相助。」

  长生欣喜应「好」,收拾包袱,将那青红缎带也放入其中,回身就见鬼董先生展伞相候。鬼董先生交付纸伞,化烟而入,就见纸伞倏然闔上。长生好奇极了,还使力晃了晃伞身,唤道:「朝君?」

  只听一声低沉,叫道:「莫晃、莫晃,头要晕了。」

  长生失笑,抱好纸伞包袱,上路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