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凉杂说之鬼董>第6章

  半截青瓷小瓶摔在地上,半截断在案上,长生犹不解恨,信手执起砸个粉碎。鬼董先生急忙拉住他臂膀,却也晚了,只见长生被断瓷割破掌心,欲避阳人精血,忙又鬆手。长生气在头上,见此垂眸看去,才见左手血红满掌。

  只听「咣当」一声,不知何物碰撞,面前那鬼已然不见。

  长生又气又奇,手中痛极,洩气坐在桌边凳上。须臾,又见鬼董先生陡地现身面前,手奉一洗清凉井水,竟是匆匆取过案上笔洗打水去了。

  鬼董先生从旁寻得一方帕子,沾水為他擦拭,万分谨慎,免得碰到阳血。长生怒意减缓,见他如此,苦笑道:「家裡人不要我了,我与朝君萍水相逢,朝君倒是待我好极。」又觉鬼董先生指尖触处,要比井水更冰更冷,便道:「我非初次来此,仍寻不见路,朝君竟能轻易寻见水井,好是厉害。」

  鬼董先生微笑道:「古井通阴,吾自感其方位。」

  长生则道:「那也是厉害。」

  鬼董先生道:「鬼魂所感与阳人不同,吾為鬼吏,又多几分灵法。金银水木、古玉腐土,皆可视也。」

  所幸伤口不深,清洗罢了,稍作包紥足矣。长生望向鬼董先生,忽生一念,问道:「朝君能否带我离去?」鬼董先生愕然抬头,诧异回望,长生顿觉委屈不已,含泪低下头去,只道不管是酆家、东方家,分明亲人,却个个瞒他、欺他,鬼董先生虽是鬼魂,却无虚言,遂恨恨道:「人只晓得骗人,鬼才会讲真话。不如随朝君游歷去也罢!」

  鬼董先生安抚道:「你既怨家人,便且住在此处,也无不可。」

  殊不知长生从小厌恶东方山庄,已难追寻根由,只知来了就浑身难受,寝食不安。听鬼董先生如此说来,怒而甩开他手,喝道:「要我住上几年,不如教我死了!」

  鬼董先生又道:「吾役甚苦,漂泊流离,岂能教你随吾奔走?况且,吾魂不灭,长生却乃凡人,无有钱财,在外如何过活?」

  长生黯然,思索片刻,忽又唤道:「欸,朝君能视金银,能否看看此庄园之中,哪裡有财物?」

  鬼董先生知他所想,沉色道:「盗窃非善事也,要折阳寿。」长生忿然哭道:「长住此地,更折我阳寿!」鬼董先生看他恼怒伤心,心下一软,沉吟片刻,终是纵容他任性,起身闭目来回踱步,半晌才道:「东方氏家源前朝,足有数百年矣,而今家财尽散,惟东厢家主处、与北隅一室地底藏财。」

  说罢又叹道:「酆氏后人本亦属东方氏血脉,你若自取家财,或也不算盗窃。」

  长生拭乾眼泪,拍案说道:「好,朝君领我去,我们今夜就走!」鬼董先生仍有忧虑,还欲劝他,道:「长生细思……」话未说完,长生戚然问道:「朝君孤身漂泊许多载,不愿有人作伴麼?」

  多年孤寂,岂会不愿?鬼董先生轻叹,不再多言。

  只见长生走到案后,取纸墨草草留书一封,鬼董先生轻道:「吾且探路,长生直往北走便是。」说罢化作轻烟,消失不见。今日初到东方山庄,行囊尚未收拾,长生随手裹起几件衣服,整顿妥当,就自走出厢房。

  东方家在世子孙,皆住庄园东南,其餘屋舍閒置多年,无人打扫,早已蛛网密佈,残旧不堪。长生壮著胆子向北而行,抬头望去,前方不远一乌青身影,想来是鬼董先生。却见他倏忽停下,朝右望去,便转而往东走了,长生不敢高唤,只悄悄跟去。鬼董先生停在一小院中,蹙眉不知思索甚麼,长生唤道:「朝君?」鬼董先生回身道:「此地有些怪异,不禁走了过来,且不耽搁了。」

  说罢朝长生递出手去,长生伸手搭上,就觉一顿头昏目眩,立住脚定睛看去,竟已顷刻到了北隅院中。鬼董先生「噫」了一声,不再向前,长生自怀中取出蜡烛火折,点燃高举望去,此地竟东方世家宗祠也。

  鬼董先生道:「此為祖祠,吾不便入之,长生怕要独个进去。」长生頷首道:「无妨,若在底下,想必是处密室,待我进去找找。」鬼董先生向内望去,又道:「西墻之下似乎另有宝物,不知是甚。」

  长生应了声「好」,自顾去了。鬼董先生候在外面,忽嗅得几丝腥气,左顾右盼,才知是袖上沾得长生之血。鬼董先生举至面前嗅嗅,不禁衔住袖口吸吮血气,迷醉勾人,霎时沉沦恍惚,隐隐似闻有人急切唤著「朝君」,还道是长生出事呼喊!

  然抬头一看,祠堂大门虚掩,四周寂静,长生根本尚未出来。鬼董先生好不奇怪,姑且隐身遁去。

  长生入得祠堂,只见正中檯案上供奉许多灵位,由东方家家祖始,歷代男子,皆在此列。正中奉十一代先祖,左右再有后世灵位,东墻边五列,西墻那头则少些。长生毫无兴趣,只记掛鬼董先生所说宝物,遂左转而去。只见檯案上独有三排灵位,墻掛画像,最上一行四方,由右至左,各书「东方氏十六世子尘」、「东方氏十六世子墨」、「东方氏十六世子烾」、「东方氏十六世子圭」。

  东方圭正乃东方灵生父,原来西侧所供奉,正乃东方氏近代子孙也。又见其下一行,供奉十七世东方朢、东方呈、东方䍿、东方峑,想来是东方圣、东方灵兄辈。再其下,则是十八世东方璧与东方瑿,痴傻人东方瓕胞兄弟也。

  长生心道:「皆云东方瑿失踪,原来久无消息,就当死了。我今日出走,娘亲会否也当我无了?」思及此,不禁多少有些愧疚懊悔,正踌躇间,忽觉有异。

  此处十个灵位,為何却只九幅画像?

  来回数了,确实少了一幅,好是奇怪。长生探手拨弄画像,看看是否盖在后头,但也不见,反倒失手撞倒最右两个灵牌,忙扶起摆好,却觉东方尘、东方朢灵位之间有甚麼东西顶住,恁是摆放不平,探手取出,竟是红布包裹甚麼硬物。长生摆正灵牌,展开来看,其中所裹乃一凤头扁觽,质似玉石、色似琥珀,尚不及仔细端详,忽闻一声「阿镜」,连忙裹好收入怀裡。

  长生抬头,竟是东方莹跟著来了,顿时不知说甚是好。东方莹悄声问道:「阿镜……长、长生,大半夜的,你来祠堂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