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的秦军需要住院两周观察，没有异样才能安全出院。秦良和他的母亲又订了陪人床，全天轮流照顾秦军。
头几天，秦军的腿部依旧没什么感觉。虽然秦军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这几天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悲观的情绪，不过他眼底的浓浓的忧虑还是泄露了他的担忧。
一家人其实都有这样的忧虑，却从未讨论过“如果”这个话题。在平静的沉默里听从医生的安排，吃药打针检查，一举一动都遵从医嘱，相信医学的力量。
他们尽力而为，即便到最后真的无法恢复，他们也还是一家人，会相互扶持着继续走下去。
在医院照顾秦军的这段时间，是秦良外出求学以来一家人相处最久的一次。在一边默默看着他的母亲一口口喂着秦军吃东西，秦良心底久违的温暖被唤醒了，同时也为母亲感到辛酸。
几十年的婚姻不易，老了病了还有个人在床边照顾亦是福分。
到了第五天，秦军麻木已久的腿部重新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他高兴坏了，双眼绽放出光亮，连忙叫秦良去找医生。
经过一番检查和测试，秦军的双腿是真的恢复了一些知觉，不过还没有完全恢复，估计需要做两三个月的复健才行。
不管怎么样，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好消息。
躺在病床上的秦军笑了，趁着梁敏之回家准备中饭的时间，他让秦良把他从床上扶坐起来。
他的精神很好，眼眸里的光亮像是重返30岁一样。秦良当然为他高兴，脸上有淡淡的笑意，等一会儿他想与沈岚风分享这个好消息。
秦军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阿良，医生说我多久可以出院？”
“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周再观察一周就可以了。”
“那这几天你帮我找一个好点的康复中心，买些康复设备。再帮我找一个营养师，看我能吃些什么好得比较快。”
秦良微怔，倒不是因为秦军和他提的这些要求有什么过分的，而是过惯了节俭生活的父母忽然想提出“要求”，这让秦良很是诧异。
要知道，每当秦良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时，经常会被母亲埋怨浪费钱，直到秦良如实告知他的薪酬完全负担得起他们才收回这句话。不过，他们在享受秦良为他们提供的新环境，却也还十分不习惯。
秦良点头，应道：“嗯，我知道了。爸，你也别那么着急，医生说慢慢来是可以恢复的。”
秦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眉间起褶的皱纹表露他的决心。
“慢不了，我真怕我这一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连累你和你妈。”
“爸，你别这么说，医生说会好的。”
摆了摆手，秦军不想和秦良说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他算是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要是还这么继续混沌下去，可真的是白瞎老天给他的第三次机会了。
“阿良，有些事，估计不用我说你也懂。要是我好不了，万一以后你妈要是有个什么病痛，谁去照顾她？”忆起年轻时候的事，秦军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妈，这几十年来她太辛苦了…”
秦良怔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三十多年来，他们父子的关系浅淡，未进行过什么深刻的交流，这还是第一次秦军主动和他剖析内心。
“你和我妈说过吗？”
秦军摇了摇头，神情变得坚决而固执起来：“没有，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
若是他不说，秦良更是没什么好说的。明明这一家人都有张完好无损的嘴，偏偏不会表达。
“有机会，你还是和我妈说说吧，这些年她……”提及母亲，秦良不知道再怎么继续说下去，毕竟他身为儿子，没办法代替母亲去表达什么。
“唉，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
“……”父子一同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秦军才转移话题。
“阿良，你也三十好几了，快点定下来吧，趁我和你妈还有些力气，可以给你带孙子。”
话题一转，秦良浮起的暖流又慢慢被被咽了回去，给秦军掖好被角，秦良像往常那样回复道：“我知道了，这种事也急不来，你先养好病再说吧。”
“现在的姑娘都金贵，你也别太挑了，找个能和你一起过日子的就行。”
“…嗯，我知道的。”
终究是逃不过这个问题，想到不久的将来秦良要与父母摊牌的场景，他沉默了。伤害总归是不可避免的，他能做的只能尽量将减少伤害。
半日偷闲，下午秦良回到出租屋补眠，由梁敏之在医院陪秦军。夫妻二人几十年的相处模式不可能说变就变，上了年纪的人更是固执。所以，能听到秦军那番话，秦良多少还是十分感慨。
饭饱后躺在上发上休憩，秦良接到了沈岚风的电话。无法见面的这几天，他们每天都会通一两个电话，通话的内容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多数是聊聊日常和工作。
唯有一点不同的是，有时候沈岚风会说“我想见你”，然后会发视频聊天的请求过来。不过由于之前他们该说的都说了，两人互相盯着镜头看没多久，秦良总是那个会先败下阵来的人。
沈岚风或过于认真，或略带笑意的脸都会让他慢慢尝试用另外一双眼睛对他对视。知道自己是被认可、被完全接受的那刻起，秦良就忍不住想要朝沈岚风温暖有力的怀抱靠近。
“已经吃过了吗？”
听到沈岚风的声音，让秦良有种浸泡在红酒中的醇醉感。
“嗯，准备睡个午觉，你吃了吗？”
“这边的事完了，准备回A市，鲁卡斯再见不到我要闹脾气了。”
“那你快点回去吧，他肯定很想你。”
低头轻笑，在机场候机的沈岚风蓦然问：“那你呢，会想我么？”
一瞬间秦良什么睡意都没有了，睁开眼望着反照日光的墙壁，眼前的景象都加上了柔和暖黄的滤镜。
“会的，你知道我会的。”
“我不知道，你说了我才知道。”
轻笑一声，秦良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回答道：“嗯，挺想的。”
对面的沈岚风反而沉默了几秒，然后才说话：“秦良，你这种性格真的不太合适谈恋爱。”
秦良微怔，他不知道让沈岚风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无措和不解刚不受控制地冒出头，又听到沈岚风继续说道：“挺合适结婚的。”
这一前一后的转折太大，秦良酝酿好的睡意顿时全无。
“哈，你真是……”秦良无语。
“就是一句随意口头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是显得特别郑重。”
“我只是在回答你而已……”秦良觉得自己有些冤，像这类表达情感的话语他很少说，所以无法做到脱口而出那样自然。他也不想让沈岚风觉得自己很沉重。
“没事，我喜欢你这么认真的回答我。”
“……”沈岚风的这种高段位恋爱技巧，对现阶段的秦良来说太超纲了，他还没学那么快。
最近境外电信诈骗的案件闹得沸沸扬扬，两人换了个时政新闻的话题，秦良才找回自己的逻辑和表达力。
后来准备挂电话了，秦良才压低声音和沈岚风说起来今天在医院的事情。
“LAN，今天我爸让我给他找营养师，他说他想快点好起来。”
“嗯，回头我让师道远给你介绍。”说着沈岚风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师道远，正在安排行程的后者显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看了眼自己的boss后默默在纸上又增加了一项工作。
对此秦良没有拒绝，表达了他的谢意。
“谢谢，但不止这样。”
“什么？”
“他说他得好起来，不然以后我妈生病了，他没办法照顾她。”
“这似乎是一个好的信息。”
秦良在听到秦军这么说的时候确实有被惊讶到，他只有沈岚风可以倾诉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妈听到会怎么想，我没办法替我妈回答些什么。他们在一生活了三十多年差不多四十年，怎么到这时候才……”
“也不算太晚，至少还有些时间，还能开口，也还能去做些什么。”
“但愿吧，只希望他们接下来生活可以顺心一些。”
“会的。”
“你说，人为什么总是等到失去或者即将失去才知道什么对自己是重要的？”如果当年秦军出车祸的时候就已经懂得珍惜，也不至于让张敏之多等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秦良为他们这些时间感到惋惜。
“之前看到一个说法，珍惜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行为，没有失去就没有学习。其实，之前知道你有可能会属于别人，我也有可能失去你，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在这个问题上沈岚风没办法去评判别人，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好在他没有太晚，“阿良，你呢？对你而言有什么是重要的吗？”
顿时，秦良的脑中很多东西都被清除，只剩下沈岚风的脸。其实对他来说不管有没有得到，沈岚风对他来说都十分重要。他活了三十多年，也只有在沈岚风这里有过过深的执念。
“……有的。”
“是么？那我猜一下，和我有关？”
“嗯。”
“好，这回我会好好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