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
一片黑暗中，眼前人事扭曲，张牙舞爪，却总有个声音一遍一遍，不断重复着她的名字。像把顶头尖锐的铁锤，将隔板砸开一个洞。
然后递进来跟稻草，戚瑶紧紧抓住了，往上攀，稻草细杆脆弱，摇摇晃晃的要断。她冷汗湿透，害怕稻草断掉，又忍住不回头去看，不知道杆有多长，终于从幻梦中被捞起。
戚瑶眯了眯眼，眼前已无师父幻影，她长舒了口气。
身体酸痛，胃里更是翻涌，戚瑶飞快清醒过来这是哪，下意识抬了下手，居然抬的起来。
咦？
再一看，地方已经变了。不是半新半旧格格不入的地牢，这小木屋谈不上窗明几净，至少阳光充沛、环境干净、四周崭新，一切都很完美……除了铁窗泪。
明熙静住的是小屋，她住的是小屋里的笼子。
只剩脚腕两根脚镣，铁链链接铁笼对角，让她只能在原地小范围活动。
俗话说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戚瑶对这处境已经相当满意了。好歹干净啊！环境比地牢好了何止一两倍。
明熙静正抓靠在铁笼上，头靠在栏杆上，精力不足，半梦半醒的叫着她的名字。
她身体娇巧，这些日子奔波劳图，被神力反反复复折腾，身体也不知道好的怎样。此时打眼看去，瘦的更加轻减。
若不是还有个脑袋不能伸缩，估计能直接从两根铁棍中间钻到里头。
“小傻子。”戚瑶靠不过去，说话时嗓子有点哑，“我醒了，你怎么样？”
明熙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眼她，“你、你醒啦。”
居然有几分像从前缺魂的时候。戚瑶心思一紧，神力不会伤到她魂魄了吧？
本来就不全，被神力伤到可麻烦，赶紧问，“你魂魄怎么样？还好吗？没伤到吧？”
明熙静眼皮子打架，似乎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这一连串问题，长长的嗯了一声做回答，人顺着铁栏杆滑下来。
像只猫，窝在铁栏旁边，身下不知道是仙力幻化还是真的皮草，毛尖柔软，将她半包裹进去。
戚小仙人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的铁板。
嗯……至少没有木板干草那么扎。
中午的时候昭若烟过来，提了两份饭，饭香老远就飘过来。
戚瑶总算想起来她胃里为什么难受了。这是天谕山，有禁制，要吃饭的呀！
从抓紧天谕山昏迷开始算，她就没进食过，也不能用仙力补充，唯一也就跟什锦澄喝了几杯茶，杯水车薪，早就饿的不行了。
明熙静还没醒，昭若烟也没叫，从旁边不知道哪揪了床被给她盖上，转身到铁笼前。
不用开铁笼，她径直往里走，身体直接从铁栏杆中穿过来。到戚瑶面前，开笼，把碗筷碟子依次摆开，零零散散居然有七八样。
戚瑶饥肠辘辘，哪等得及她一样样摆好，端出来一样进肚子一样，风卷残云，两分钟时间，面前已经干干净净。
昭若烟蹲在她面前，沉默了一会，把碗筷往回摆，“下次我还是跟掌门说说，在外头单独给你建个屋吧。”
“……”现在不是上下师姐妹的关系了，戚瑶没忍住，“你们天谕山穷到连饭都供不起了吗。”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昭若烟无言望她，戚瑶嘴在前边跑，脑子终于追上了，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迅速不受控制的掉了一地，若无其事挪开目光。
明熙静醒的恰逢其时，仿佛是感觉到他们这边气氛不对，出来救场，微微哼了声。
昭若烟注意力立刻被她拉走，两步穿过铁笼到她面前。
“若烟师姐……”明熙静弯眼笑了笑，伸手扯她。
昭若烟蹲下身，把她半抱半扶的拉起来。明熙静抓住她的袖口、再是领口，一步步攀到她耳边，额头顶靠着，几乎埋进她身体，说了什么。
昭若烟面上迟疑，“这我无法做主。”
明熙静抓着她不松，紧紧盯着她眼睛。昭若烟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松开，“我会去问的，但结果不是我能决定。”
戚瑶在后头边竖着耳朵听，边盯着送饭的挎篮，看还有满满一层，又拎了一碗出来。
体修比法修吃得多，很合理呀！
昭若烟余光瞥到她的小动作，懒得理，小心翼翼把明熙静扶起来，从兜里掏出个药瓶，倒出一粒丹药，“把这个吃了。”
明熙静含在嘴里，昭若烟抵住她后心，仙力缓慢输送。
过一会，明显感觉到她精神转好，不再是虚弱病怏怏的样子。
昭若烟放开她，进铁笼拎走挎篮，到她面前摆开，“你慢慢吃，不着急，我下午来收。”
来的快去得快，撂下话就走了。
明熙静探头探脑，确定昭若烟消失在门外，端着饭碗挪到铁笼旁边，“阿瑶。”
她招手，戚瑶却被铁链绑着，只能原地盘腿，支着脑袋看她，“怎么了？”
明熙静这才发现她拴着脚链，抿嘴笑了笑，把碗从铁栏空隙中塞进来，“你是不是没吃饱，给你推过去？”
“不用不用。”戚瑶见她动作都准备好了，赶紧摆手，“我开玩笑而已。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毕竟是仙，就算没法仙气入体充饥，也真不至于饿到要抢别人的饭。况且昭若烟也只是说说而已，底下那么大的量，一看就不止明熙静一个人的。
明熙静哦了声，把碗收回去，居然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意味。
戚瑶换了个支下巴的姿势，凝神望了明熙静一会，“昭若烟说她无法做主……你跟她说了什么？”
明熙静扒饭的动作一顿，把嘴里东西艰难咽下去，含糊不清道，“放你走。”
戚瑶啊了声，“跟她说这个干嘛？”
明熙静瞳色偏浅，阳光折射下，闪出一片晶莹，极亮的回望她，“有我一个就够了。”
“要跑的是我，没有戚瑶也会有八瑶。最后需要的也只是我，放你走又没什么，本来正常的话，你也该走的……”她声音渐渐耷拉下去，“可惜师姐没法做主。”
那肯定是没权限的，什锦澄还希望拉她一起忽悠明熙静身祭呢……戚小仙人默默摸了摸鼻尖，感到一种卖队友的心虚。
“我在这挺好的。”她含糊其辞。
明熙静阖了阖眼，没有说话，片刻哈出口气来，“其实我还怕……”
还怕什么？戚瑶怕听不清，往她的方向努力凑了凑。
明熙静说，“我怕他们用你来求我。”
她没有睁开眼，语气几乎像在叹息，“你这么贪生怕死的人，如果威胁要杀你，你肯定会来求我的吧。”
戚瑶心里嘎噔一声。一半是被猜中、心思昭然若揭的尴尬，另一半说不清道不明，缠缠绵绵绞在心口，有点不舒服。
然后迅速调整过来，笑道，“那这个算盘还真是打错人了。”
明熙静问，“怎么，你这么有骨气，不来求我？”
戚瑶眉尾一挑，“我求你也没用啊。他们又不知道咱俩就是合约关系，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
明熙静神色微敛，没有往下接话。
戚瑶忽略掉她的视线，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做戏做全套，我照样可以求你，然后你就装非常犹豫，最后忍痛做了放弃我的决定，这样天谕山上下就都明白你的决心了。”
明熙静目光沉沉，“那他们会真的杀了你。”
戚瑶不敢说她跟什锦澄还有合作关系呢，要她装犹豫，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生还机会。
只要她犹豫，她就能跟什锦澄费口舌争取，拖三四个月后天塌人祭，完全可以溜之大吉。
面上只无所谓弯弯嘴角，“仙界也就那么回事嘛，挺无聊的，再过几万年还是这样。浓缩才是精华，我这一生比大多数仙人过的都丰富多彩了。”
明熙静沉默片刻，“我以为你会不择手段活下去呢。”
她是呀！可不择手段，也得先有手段呀！
戚瑶苦笑，“我们也没好到那样的地步。我只是个想拿你凤凰火的仙人，你也只是个想利用我补魂的傻……就算我想利用你，我能利用到什么？”
明熙静不答话。
她深吸口气，坦白，“其实什锦澄来找过我，她告诉我，天要塌了，大约也就三四月。”
“如果正像你说的，他们觉得我们相互爱慕，那我这方案再好不过。你拒绝，我求情，时间能拖一天算一天，等天塌了，一片混乱，大家都能跑。”
明熙静却抓住另一个重点，“所以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戚瑶卡了一下，下意识道，“合约关系啊……”
“如果只是合约关系，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
话题跳的太快，戚小仙人有点混乱，“什么什么当初？”
明熙静抬头看她，杏眼竟显得有些弱气，“余毒复发的时候，我要对抗禁制、凤凰火和极天火毒。你不给我补魂，任由飘走，等我死了，就能拿走无主的凤凰火，为什么要救我？”
戚瑶避开她的目光，磕磕绊绊道，“咱不是有协议吗……”
其实她没想救来着，但魂魄都飘到跟前了，修仙之人最不信、也最信生死有命，那是老天爷让她活下去。
“那在弑神境，我死了，或许凤凰火会到你的身上。他们又不在乎你，你跑了没人知道，干嘛还要那么拼命保护我。”
其实我想跑来着，这不赶巧你醒了吗……戚小仙人只敢悄悄腹诽，不说话。
明熙静同样打住。
屋中一阵沉默，直到戚瑶想瞧她这个话题结束没有，这么久没声，别是昏过去了。一抬眼，正撞上她的目光。
明熙静微微抿唇，神色本应肃静，却因眼下那泪痣，无端显得有些可怜，似乎在长叹，“从来没承认过……”
她停了下，单刀直入的问，“戚瑶，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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