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 向饵是完全没有动作的。
两人肌肤相亲,抱在一起,吐气如兰,微醺又暧昧, 此前好多个月培养出来的身体意识, 又开始发挥作用。
向饵的身子有一瞬间是歪斜的, 几乎就要失去重心, 完全落入阿赫怀中了。
阿赫的眼神极明亮, 像是两轮小小的太阳,她的期待和欲望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她不光是欲望,她还很生气, 气向饵为什么能对小眼球手下留情,却不对她同样留情。
她的心情也很复杂扭曲, 她甚至期待向饵真的剪断小眼球的触手, 但同时她又有点幻想,觉得也许向饵对小眼球手下留情……是因为她呢?
也许, 说明向饵对她也还是如此呢?
阿赫亲密接触着向饵的身子,觉得向饵大概会非常生气地推开她, 甚至做好了这段关系又拉远更多的准备。
可是……向饵居然,有那么一秒钟, 是愣神的状态!
这一瞬间, 阿赫心底简直如烟花绽放, 震撼莫名, 希望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下一秒,向饵果然狠狠推开她, 后退一步。
向饵盯着那张曾经让自己神魂颠倒的美丽面庞,忽然感觉一阵悲哀, 她曾经的爱意有多深,现在的恨就有多痛。
她自己也会痛啊!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身边啊!
“滚!!!”
她用尽力气大喊一声,随后抬起手臂,高高悬挂在半空,对着那张黑眸明亮的脸,咬紧牙关!
她想狠狠甩她一耳光,但是……她没有力气了。
大概是空间里无穷无尽的甜香,叫她筋酥骨软,大约是刚拽小眼球用光了力气,让她手臂酸麻。
但……阿赫眼神那样明亮,脸上带着泪痕,却又很复杂很庆幸一般笑了出来,她甚至微微偏过头,对向饵轻声说:
“小心手疼。”
向饵悬挂在半空的手颤抖得更厉害,她牙齿紧紧咬着唇瓣,仿佛又尝到……尝到在天空云朵之上那次接吻,满嘴腥甜的血腥味。
那些甜香萦绕在身边,那些历历在目的回忆都在她脑海中流转,很多事情她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愿意去想,可阵阵迷情甜香,将许多画面场景从记忆中挖出……
她想起很多很多。第一次梦里对着镜子做哎,阿赫已经将自己的真身展露给她了……
她大叫一声:
“啊!!!!滚啊!!!!”
向饵崩溃地一耳光甩过去,不知甩到哪里,只碰到满手的冰凉丝缎感的东西。她不再追究,也不看阿赫,转身奔回自己的卧室,将门狠狠带上。
她脸朝下扑在床上,把自己深深埋在枕头里。
她知道自己现在面容有多扭曲,她也知道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沈遇鹤”的灵魂……那灵魂就是阿赫啊!和她做过所有亲密的事、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助她打理一切的,从来都不是“沈遇鹤”,而是“阿赫”啊!
因为沈遇鹤并不存在,真正存在的,只有阿赫啊!
她不能接受!
可是就连枕头上,都残留着几丝甜腻的香气,一阵一阵往她鼻子里钻。
向饵很痛苦,她痛苦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这样,更痛苦自己怎么这么软弱!
可是人生真的太难了,无论怎么选择,或者是不选择,都在时时刻刻的失去之中痛苦纠结……
她抬起头,翻身躺平,看着天花板,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滑下,落入耳朵里去。
她好难过,为什么沈遇鹤不存在,存在的却是阿赫呢?
*
接下去的日子就像是开了倍速,日复一日地循环。
向饵倒是并没有再闹自杀了,但她像是被抽走灵魂一般,平时任何事都不做,也几乎不说话,视线都不太转动。
一个月来,两人的生活已经有了明显的规律。向饵睡到自然醒来时,厨房里已经传出早餐的香气,等她简单洗漱回来,餐桌总摆好早餐和新鲜的花束。
花束每日换新,搭配美观,每天都是不一样的主题色调,每一朵花上的水珠都极度新鲜。
而阿赫也表现出了她非凡的学习能力,她的厨艺进步飞快,现在已经能完美做出花样繁多的餐食,甚至都会包小笼包了,但向饵从来不吃阿赫做的食物,只定定坐一会儿,偶尔会喝点豆浆或咖啡。
吃完早餐,阿赫会带向饵出去散散步。两人在小区里转一圈,又在附近公园里转悠,看看冬季过后争相长出新芽的植物,也看看做运动的、跳交谊舞的叔叔阿姨。
散步之后,阿赫带向饵去固定的餐厅吃午饭,吃完会在街上买点东西,比如明天要吃的菜,小零食,各种好玩的小玩意儿,漂亮可爱的衣服鞋子,奶茶等等。
奶茶每次都会买两杯,一杯加双倍糖,一杯不加糖,两个人一人一杯。
外面餐厅的食物向饵会吃,奶茶也会喝,但阿赫想要和她举杯拍照时,她总会转身走开,甚至扔掉奶茶。
回到家里,整个安静暖和的下午,阿赫几乎不会出现在向饵面前,不知道藏在哪里。但她给贤哥的娱乐项目非常多,电视电影、健身器材、手工折纸、毛线缝纫机……人类能在家里做的小事,阿赫全部都会搬回家给她尝试,让她消磨时间。
但向饵也几乎不做那些爱好,她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在暖融融的阳光里闭目养神。
小眼球总会像猫咪一样窝在她脚下,不敢再用触手碰她,只是团成一颗黑色小球,乖乖顺顺地只要靠近她就好。
向饵有时候会睡着,等醒来时,身上总盖着手工编织的毛毯,却看不见阿赫的身形。
阿赫似乎在学习编织,有一次她大约是忘记隐身,向饵看到时,她正坐在主卧的床边上,两只手、三对触手从身后伸出来,同时编织着四对毛衣针,花色繁复的毛毯迅速编织出来,流水一样落在她膝头。
有时候毛线打结了,她身后伸出几只小触手,很快就解开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向饵看她这样编织毛毯,看了好几秒钟才移开视线,回到她的躺椅上,闭着眼睛,思绪如同湖泊,只微微起了一点波澜。
她想:
“触手还挺好用的……”
阿赫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向饵的躺椅,眼里放出光芒,嘴角忍不住幸福地勾起。阿赫是真的忘记隐身,全神贯注投入在织毛衣,只分出一些心神去关注向饵的人身安全,并不知道向饵在看她。
不过……原来向饵愿意看她用触手织毛线吗?
从这次之后,她就故意不隐身了,每天下午都在主卧编织毛线,把触手用得光明正大张牙舞爪。
虽然向饵不像第一次那样总是看她那么久,但哪怕偶尔瞥一眼,都能让阿赫开心一整天。
家里的毛毯越来越多,花式毛毯堆积如山,除了毛毯,还有毛衣、围巾、毛背心、毛褂子毛裤甚至毛袜子……简直要堆不下了。
晚上,阿赫会精心准备美食,时不时来一顿烛光晚餐,还搭配热红酒,烛光摇曳之下,向饵总是冷硬的面孔都显得柔和不少,阿赫怎么也欣赏不够。
向饵却只是随便吃几口,且从来不喝热红酒。她回房间睡觉时,每次都会反锁房门,明知这只有安慰作用,也次次如此,只为表明自己的态度。
当然,这根本防不住阿赫。每天晚上,等到向饵睡熟,阿赫就会溜进屋内,抱着她睡一会,甚至会进入她梦中。
现在向饵的梦里全都是怪物,各种各样疯狂可怖的怪物,全都长着和阿赫很像的黑红触手,还有血红眼睛。阿赫进入向饵梦里,帮她打败所有其他的“阿赫”,然后又在她睡醒之前悄悄退出去。
在阿赫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下,向饵的身体明明很健康,但双颊就是红润不起来,眼神也永远都很灰败,完全没有和以前一样情绪丰富的样子。
她的思想也很混乱,每次去听,都让阿赫感觉很困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san值已经过低了。
其实,除了两人就是不太说话之外,这样的日子已经让阿赫感到满足了,她之前研究过,人类情侣之间几乎都是这样的,这叫做“平静温暖的日常”。
要是向饵能不那么讨厌她就更好了。
与此同时,这一个月来,整个绿萼市成为了世界中心的焦点,华国最精英的调查员们齐聚于此,却都不敢真的去接触那位存在,只能将老旧家属院层层严密保护起来,在那位存在和女友出现时全面戒备。
唯一能和那位存在沟通的人,便是安岳,安岳一下子成了全球瞩目的人,负责在所有合适的日子里跟阿赫沟通,并且每天帮忙把最新鲜好看的花束送到楼下,阿赫会自己伸触手来取,时不时还要和阿赫坐在楼道上聊聊感情问题。
为此安岳突击进修情感心理学,虽说纸上谈兵,但好在阿赫现在也只需要这些纸上谈的兵。
一个月后某一天一大早。
安岳收到了阿赫在脑海中的呼唤,来到了六楼楼梯,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敲了敲门。
往常她也偶尔会敲门,但向饵从来就跟听不见一样,总是阿赫的触手开的门。
但今天,她刚很礼貌地敲了三下,就有人打开了房门。
……是人!
安岳第一反应冷汗都下来了,觉得是不是阿赫卷了新的人质?
但好在下一秒,房门开大了一些,向饵灰白又平静的脸出现在门口。
而安岳此刻正抱着一束新鲜的告白花束,整个人精神抖擞、衣着正式,狼尾长发在耳边摇晃时,衬得她棱角分明的面庞更显野性浪漫。
向饵眼睛微微一亮,开口,许久不说话的嗓子带着沙哑:
“安……安警官?”
安岳:
“啊……是我。我是来……送花的。”
向饵看向那束花,忽然抬起眼睛笑了:
“你拿着花,花才是活的。”
这个时候,身穿围裙的阿赫整个人陡然从厨房走出来,几根触手分别拿着锅铲、菜刀、蒸笼、擀面杖、饺子皮。
她那张姣好的面庞非常沉静,定定地看着安岳,嫉妒的气息从她身上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
整个世界的气场都极度沉重,安岳本人更是被强烈的冲击力几乎压垮,全凭意志力和一身肌肉坚持站稳了。
然而这个时候,向饵轻飘飘地往后一瞥,火上浇油幸灾乐祸地来了一句:
“不像那东西,再装也装不像。”
阿赫的触手们猛然舞动起来,仿佛九头蛇怪一样高高举起了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