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把整整一碗辣椒, 都吃了下去。
其实那些辣椒并不是很辣的品种,数量也不算多,但里头还包含着花椒颗粒、八角等调料,她也一并吃进去, 甚至最后一丝不苟地用勺子舀干净了所有红油。
然后, 阿赫抬起辣得鲜红的面庞, 张开辣椒色的嘴唇, 对向饵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我吃完了, 谢谢你。”
向饵在阳光下看她狼狈的样子,没有任何回应,目光淡漠地飘了过去。
她低头, 把阿赫给她夹的一碗菜端起来,倒进垃圾桶。
阿赫:
“……啊。”
向饵依旧没说什么, 但……她拿起自己的筷子, 开始吃菜。
阿赫眼睛亮了,激动道:
“你愿意吃饭了!”
向饵没理她, 自顾自地夹菜,随便吃了几口, 又放下了筷子。
阿赫自己拿起筷子,想给她夹菜, 又赶紧忍住, 只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向饵抬起头。
眼神平静, 内核冰冷, 她说:
“看到你,我吃不下。”
阿赫喜悦的表情有些卡住, 变得僵硬又尴尬。她小心翼翼地说:
“那……那你不想见到小鱼的脸吗?你不是很喜欢……”
她刚提起小鱼,向饵便眉头一皱。阿赫立刻闭了嘴, 不再说话,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见邪神不知为何离开了餐厅,其他调查员们当机立断,分出一大半人跟着邪神,另一小半人继续保护向饵。整个餐厅瞬间空了很多,非常安静。
桌上只剩下向饵一个人。她有一搭没一搭夹着菜,看起来像是真的在单纯地吃饭。
阿赫离开餐厅,越走越远,去到很遥远的河边。
可是,她一直保持着对向饵思维的窥视,她站在河边看着奔流而去的河水,感受着向饵脑海中淡淡的死志,她开始思考什么是人类的死亡,又是什么让人类的生命变得宝贵。
又是什么,让她对这样一个人类深爱至此,甚至愿意放弃尊严和神明的威能,只愿匍匐在她脚下,求得她的原谅。
她想得出神,也得不出什么具体的答案,只能感受到向饵的思维像湖水一般淡淡地泛着涟漪,顺着她的思维触角延伸到她脑海中。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向饵脑海中,生长出了邪神的脐带。
许多调查员藏在河岸边上,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只能用各种暗语交流:邪神在干嘛?祂来到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事吗?为什么离开了祂女朋友?这附近有异变出现吗?
忽然间,阿赫抬起头,看向天外,一瞬间她身上长出十多根粗壮的触手,全都直冲天际而去!
所有调查员悚然一惊,都感受到了那种属于邪神的威压气息,像一阵飓风席卷而过,让他们的特殊能力全都疯狂涌动,san值警报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卧槽发生什么了?邪神为什么突然异变!”
“天呐这里污染值刚才一瞬间爆表了!”
“不会有什么超级污染体……但就连S级都没这么强啊!”
调查员们已经来不及压低声音了,只能在污染的飓风中互相喊话,甚至不敢直视邪神那恐怖的本体。
邪神的躯体发出黑暗的光芒,无穷强大的触手直挺挺冲入天际,冲入云层之上,不知道在攻击什么目标,阿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甚至发出黑色光芒,皮肤被许多根触手钻破,彻底龟裂开来!
黑色黏液迅速扩散开来,几乎遍布河岸,永远奔流的河水都忽然停顿,时间和空间陷入扭曲与混乱,河水时而倒流,时而奔上天际,卷成水的漩涡!
所有调查员的身体即将被撕裂,能力几乎吞噬他们自己,他们狂呼着,有人呼叫出邪□□号:
“阿赫!阿赫大神!请……请停止……”
然而这些普通人的呼唤,对于邪神来说比蚊子哼强不了多少,邪神似乎陷入某种事件之中,无尽触手粗壮如柱,戳穿天际,身躯迅速坍塌融化成黑色河流,无数眼珠崩裂四散……邪神的本体逐渐显露出来。
直到某个调查员濒死之际,发出哀嚎:
“您的向饵还在等您回去啊!”
其他调查员立刻接上话:
“向饵!向饵她还在等您!”
“您的女朋友向饵还在那边!”
一声声“向饵”回荡,那些黑色河流停顿一下,飞快地重新整合起来,将里头的东西全都收拢,邪神的触手从天际迅速收回,消失在破碎的人皮之内。
强大的飓风迅速消散,诡异的光芒消失,世界重新正常。或者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正常了。
然后……邪神重新收拢人皮,黑色黏液汇聚,将龟裂的皮肤迅速修好,又将长满长发的头皮从黏液里捞起来,端正地戴在头上。
黑色黏液从头发上一滴滴掉落,很快,长发如丝缎一般铺了满背,美人浑身发着亮光,身上长出新的衣服。
这次,是一身红裙。她漂亮的唇瓣上还留着一丝辣椒的痕迹,仿佛口红的残留,又像是妖孽刚吸了人血。
无数调查员们东倒西歪,从河岸草丛里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赫红裙飘逸地走过他们之中,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有我的同类盯上了这里,我帮你们警告过祂了。”
无数调查员用了好半天,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随即……他们全都陷入极度的惊恐之中。
像这种邪神来一个已经全球污染复苏了,再来一个……人类还能活吗!
*
向饵对于阿赫换了件衣服这事,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她吃了点菜,晒了会太阳,享受了一会儿独处,觉得有点困了,就站起身往餐厅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身红裙的阿赫就来了,对方伸出手来,轻声对她说话:
“向饵。”
向饵看着她的红裙,又看她伸出的手。她想起最初见到“沈遇鹤”时,对方便是如此打扮,也是对自己伸手,想要扶起来自己。
那时候的她太傻了,还以为对方是真的来帮助自己的。
不过现在,回忆杀对她来说只有厌恶和羞耻,她说:
“滚。”
她往前走去,阿赫当然不会滚,跟上来,伸出手轻轻贴着她的腰,低头和她亲昵地说话:
“你知道刚才我去做什么了?我告诉你哦,刚才有一个我的同类,向这个星球投来注视,我帮你们警告过祂了。”
向饵皱了皱眉,烦躁且疲惫地说:
“闭嘴。”
阿赫委屈地闭了嘴,跟着向饵往前走。半晌她发现向饵有些困了,便伸出触手卷着她,直接飞上天空。
向饵还从来没有飞过,刚飞起来时还有些惊讶,很快她便适应了,就像……坐着一台透明的空中飞车。
现在已经算是春季,清风拂面时,已不像冬天那样渗人,向饵坐在盘起来的触手上,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当然掉下去更好。
她身边是人类的阿赫,阿赫也跟她一起,并排坐在自己的粗壮触手上,柔软的丝缎长发时不时撩拨着向饵的耳朵和脸颊。
向饵偏头躲开那些长发,她往下看去。
人类们制造的小小建筑物像一排排沙堡,头进进出出着许多小人,比蚂蚁都小。
向饵自从知道阿赫是邪神以来,只是有个概念,并没有实际感觉,直到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了,原来邪神是这样看待人类的。
在邪神眼中,人类大约是比蚂蚁还要弱小、还要不起眼的存在吧?每一个人类之间的区别,也和蚂蚁跟蚂蚁之间的区别一样弱小,自己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祂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披上人皮专门接近自己?
那么,阿赫为什么要说,祂对自己一见钟情呢?
向饵思考了一下,代换过来,就是她对一只蚂蚁一见钟情,这怎么可能?
向饵想不通,只能暂时下定义:祂在同类中可能找不到陪伴。那这么说来,又有点像向饵自己的情况了,没有朋友没有陪伴的孤独存在。
“可能因为,我是一个不太邪神的邪神吧。我怀疑我是想要成为人类的?或者说,我羡慕你们人类之间那种紧密的关系,想要感受到人类所说的那些神秘的情感,只是……我是真的用错了很多方法。对不起。”
阿赫的声音轻柔又温和,在向饵耳边响起,娓娓道来,时而停顿,时而尾音婉转,是真的在表达自己的想法。
可是向饵毫无回应,哪怕脑海中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嗤了一声。
她们飞入云层。原来云朵在地上时一朵一朵,真的飞进去时只有薄薄的蒸气盘旋,看不见棉花团一样的形态。
向饵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朵云,然而手从那些蒸汽团里轻盈穿过,只留下微湿的感觉。
她身子太往前,差点就要掉下去时,一双丰润柔软的手臂分别攀上她腰和肩膀,将她轻盈丝滑地搂进怀中。
向饵下意识挣扎了一下,那双手臂却搂得她更紧,很快连触手也搂了上来,在她的脖颈中间缠了一圈又一圈。
她感觉简直像是要濒死了,就听见阿赫的声音带着叹息:
“让我抱一会儿……向饵,你很久没叫过我了,我想听你叫我阿赫,叫我一声吧。”
这瞬间,向饵几乎有些沉沦那种生理性的熟悉,居然真就短暂停止了挣扎。
但两秒之后,混沌的大脑忽然清醒,她猛地往前一弹,狠狠推开阿赫的手臂,愤怒彻底控制了她,她直接跳了下去!
阿赫发出“哎”的一声,试图捞她,一时间没捞到!
向饵仿佛一朵白色玉兰花,裙摆大开大合,在风中猎猎飞舞,而她已经穿过云层,迅速地掉落下去。
她发现这才是纯粹的自由,她嘴角甚至带上一丝笑意,她张开双手,对着灰扑扑的地面,像是在拥抱人类社会。
她也只是一只蚂蚁,担不起神圣神明那残忍的爱意,她只想回到蚂蚁之中,拥抱这个拥挤却平凡的人间。
她只想坠落凡间,谁也不求,谁也不爱。
风声在耳畔魔鬼一样呼啸,冽风刮擦她娇嫩的脸颊,几乎给她刮出几道血痕,眼睛被风吹得根本睁不开,她闭上眼落下。
然而就在她马上掉到地面上摔碎时。
一根极细极韧的触手伸展下来,将她拦腰卷起。
失重感骤然袭来,向饵觉得天旋地转,大脑晕眩不已,她有些想吐。
“向饵……你这家伙,你这家伙……你真的不愿意叫我一声吗?你哪怕在脑子里喊我一声,喊我来救你,我就会来,可是你为什么不喊?为什么……”
向饵觉得自己被推挤着,塞进一个温热熟悉的怀抱中,许多根触手和一双臂膀将她牢牢抱紧,一些灼热的泪水落在她脸上。
随即,一双柔软唇瓣毫无章法地凑上来,吻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和鼻尖,吻着她被风刮擦的伤口,吻着她的下巴和耳朵……就是害怕又可怜地避开她的唇瓣。
那声音带着哭腔说着:
“向饵啊……向饵啊……”
那些吻绝望地,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向饵闭上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几乎是无声地说出来:
“阿赫。”
所有的吻骤然停顿,随即,那双霸道的唇,极尽缠绵地,吻上她的唇瓣。
“嗯……”
在唇舌纠缠之中,阿赫答应着她。
心满意足。
只要这样就好,只要她还愿意叫她的名字就……
“阿赫,我恨你,你知道吗。”
向饵狠狠咬断了她的舌头,鲜血在两人口腔中奔涌流淌,她在血泊里说出这三个字。
可向饵这样说着,也流下眼泪,泪水和血水融合一起,在二人相接的唇瓣间纠结缠绵。
两个孤独的存在,只有彼此取暖,哪怕被对方的刺扎伤,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