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风声萧瑟, 太阳总像隔了一层,照下来的光线是冰凉的,给一切事物都加上一层透亮的滤镜。
向饵放下手机,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忧伤, 沈遇鹤没有笑, 她的兴奋也慢慢淡了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知道, 但她决心要让沈遇鹤开心起来。无论世界到底如何, 她和沈遇鹤, 一定要过得开心,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坚持和信条了。
向饵环顾四周,看见那一家咖啡馆, 就笑起来。
她缓步走向沈遇鹤,边走边轻声问:
“还记得那里吗?”
沈遇鹤抬眼看过去, 那家咖啡馆如今人满为患, 大冷天气里,店门口的露天座位都坐满了人。许多谈情说爱的情侣冒着严寒喝着咖啡, 似乎在这家店约会格外有氛围。
沈遇鹤柔软发丝有几缕被微风吹拂,落在她眼睫之间, 将她美妙的眼眸割开,支离破碎, 带着浓浓的脆弱感。
她说:
“是我们一起喝咖啡的地方。”
向饵笑了开来, 走近沈遇鹤, 主动伸出手, 挽住了对方的手臂。
她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这么主动过。
沈遇鹤不禁偏头看她, 见她笑容明媚,神色温柔平和, 是完全沉浸在爱情之中,脸颊永远泛红的少女,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那样可爱,比一朵完全绽放的山茶花更是可爱,娇嫩柔弱,需要呵护,需要谎言化成的甜蜜粉红泡泡包裹,叫她不要触碰到任何真实……她不必生存于真实之中。
祂有能力用谎言护她一辈子,哪怕这并不是祂想要的……祂可以为她妥协,为她精心编织华丽的网,为她创造和维持精致假面。
沈遇鹤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靠近了她。
“你想吃什么?”
沈遇鹤问道。
“嗯……都可以,不要辣的。”
向饵这样说着,忽然想起来她们身后还有一个人,就朝后方看过去。
安岳静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也不知这样观察了多久,并没有异样的表情,视线却一直紧盯着两人。
向饵被盯得有些不舒服。
她还是鼓起勇气,和对方打招呼:
“安警官,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安岳摇头:
“你们定就好。”
向饵撇嘴,看来到最后还是她来定。她把周围的餐厅都大致扫了一眼,在心里考量各家的菜品质量、价格……
沈遇鹤这时候在她耳边说:
“选最贵的。”
向饵:
“嗯?可是我也不想让你花钱……”
虽然这样不太好,但是……向饵现在已经有一种替沈遇鹤心疼钱的自觉了,就算沈遇鹤很有钱,可那也都是小鱼拿命赚来的辛苦钱呢,她才不要胡乱挥霍!
沈遇鹤却笑了:
“让她买单不就行了,她还能报销。”
向饵:
“……”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到最后她选了一家稍贵但也算正常的餐厅,三人进了一间包厢,又是向饵负责点菜,她全都点了不辣的。
服务员出去后,雅致的包厢里就剩下三个人。
圆桌,向饵和沈遇鹤坐在一起,安岳却坐在两人对面。这格局让向饵想到电视剧里常见的警局审讯场面,不由得皱起眉头。
怎么说呢,安岳警官人可能很好,但每次出现,都会微妙地让她觉得不舒服。
还有在电梯里,安岳因为咳嗽而没说完的话……“而且你身上充满了……”充满了什么?到现在也没说明白。
向饵很不喜欢谜语人,这会让她想到当初的邪神做事风格,总是不传达清楚信息,总是在试探和观察,让她很紧张。
她摆弄着茶水,给自己和沈遇鹤都倒上茶,把茶壶放到桌子中央,没管安岳。
安岳视线落在桌面上,突然开口:
“沈女士,是这样的,我主要是想要询问您,您是在执行多高等级的保密任务呢?为什么我在系统中没有查询到您的资料和信息?”
向饵“唔”了一声,觉得有些意外,转头看向沈遇鹤。
沈遇鹤却恰好也看了她一眼,撞上她视线时,却好像是有些慌张一般,又刻意轻轻地咳嗽一声,转过脸去,目光直视着安岳:
“这个问题,我不需要向你汇报。如果系统查询不到我,那说明你权限不够,我想这一点不需要向你解释吧。”
向饵心里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确实是这样,她看的那些谍战电视剧都是的,哪有人把重要人物名单满大街乱扔的,都是千方百计地保密!一定是安岳权限太低,不够格!
她又忍不住看向沈遇鹤,嘴角骄傲地扬起。不愧是她喜欢的人,估计在组织上地位很高呢!
可是她又忍不住有点忧心,这样高的地位,这样强的能力,以后一定会有更难的任务,要冒更大的生命危险……
好难哦。在小家和大家之间做选择,实在太难了。向饵一边觉得自己滑稽,一边忍不住担心这些,看着沈遇鹤时,眼神又是倾慕,又是忧郁。
沈遇鹤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抓住向饵的手,轻轻捏了两下,侧过脸对她一笑: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向饵:
“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担心你啊……”
她俩在这边捏手、交头接耳,对面的安岳全都看在眼里,也把沈遇鹤的回答听得非常清楚。
安岳沉默一会儿,轻声回答:
“您说得很对,我只是持有本地区系统最高权限,全国最高权限我还没有,看来您不是本地区调查员,是中央特派调查员。那么,我可以请求查看一下您的调查员证明吗?”
沈遇鹤转过头去,神态慵懒,目光威严:
“我不记得我需要向你汇报。你自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一定要什么证明?难道你不明白吗,最可靠的人永远是自己。”
向饵心头微微一动,看向安岳,从对方眼中,清楚地看到了迷惘。
这种迷惘,她也很熟悉,在每一次出现认知混乱、记忆错乱时,她对着镜子,就能看到自己脸上也露出同样的迷惘。
所以……安岳也遇到了和自己同样的问题吗?是被污染侵蚀了记忆吗?
向饵有些担心,她手指蜷缩起来,正好完全被沈遇鹤的那只手完全包裹。
安岳只迷惘了一瞬间,很快就变得坚定:
“我当然知道最可靠的人是自己,可是我也知道,记忆是可以被扰乱和植入的。这个技术就连人类都有,污染物那边不可能没有,我虽然没听说过类似的案例,但小心一点总没错,所以……如果您拿不出证明,我就只能打给上级,请求增援了。”
她伸出一只手,手腕上是个造型精致的电子表,红光一点一滴地闪烁着。
向饵问:
“这是什么?”
安岳:
“这是我和总部联络的通讯器,以及污染提示器,上面提示我的san值已经掉到了临界值范围,我无法相信san值临界点的自己。”
她伸长手臂,给向饵看电子表屏幕,向饵也探头过去,好奇地观看。
屏幕上被分割成许多个小块,显示着不同信息,最大的一块地方闪烁着血红的光,写着“SAN值:68”,那数字还在持续不断地下跌,每次闪烁一下就跌落一些。
向饵很奇怪:
“什么是san值?”
安岳:
“是理智值。掉到60以下,人就是半疯状态,完全归零后人类就会变成你见过的那些怪物。”
向饵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画面,自己心头也跟着突突直跳,她像是被人攥紧灵魂一般,从心底发出一句宿命的问话:
“我……我的san值,是多少?”
这句话出现的瞬间,整个包厢内氛围骤然降至冰点。
像是有人在正中央砸下大块坚冰,端端正正横亘在桌子上,隔着冰层看出去,现实世界变得扭曲,像是正在融化。
向饵后背蓦然出了一身冷汗,她转过脸去看沈遇鹤,看她生命中唯一的、最信赖的光……
可是沈遇鹤只是悲哀地看着她,漆黑眼眸像是冰层上的湖泊,倒映着她惶惑的面容,仿佛她自己也在惶惑,在纠结,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一切。
有什么东西正在摇摇欲坠,向饵张开嘴,想要呼唤“小鱼”,但有棉花堵住了她的喉咙口,温软腥甜。
视线逐渐变得有些模糊,向饵混乱冲刺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古老的传说。
据说在远古时代,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但是灵魂却并不知道自己死了,她还会重复生前的生活,每天每天的过普通的日子,只是她的世界……和之前再也不一样了。
直到那个灵魂遇到突然的棒喝,有人或者有事提醒她,她已经死了,她才会真正死去,进入轮回。
那棒喝的一瞬间,也不知那灵魂是何等滋味?
“小耳朵!”
向饵意识到自己嘴角流出鲜血,她虚软无力地抬眼看去,沈遇鹤惊慌失措的面容凑近,有力的手臂将她抱紧。
与此同时,向饵瞥见安岳的电子表猛然传出“滴滴滴滴”的巨大警报声!
向饵把脸埋进沈遇鹤的怀抱中,她在想,我的san值……难道已经归零了吗?
*
意识再度清醒时,向饵正躺在沈遇鹤怀中,整个人被放平在椅子上。
包厢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大概已经上菜了。向饵睁大眼睛,视野里一半是金色天花板和华丽吊灯,一半是沈遇鹤背光的精美面容。
向饵看着沈遇鹤的脸,她张开嘴,口中干涩咸腥,有什么东西封堵着她的喉咙,叫她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沈遇鹤端过来一杯水,放在她嘴角,温热的水流缓缓流入她喉间,浸润着干燥的嗓子。向饵终于找回声音,她抓住沈遇鹤的衣领,问道:
“我的san值到底是多少?”
沈遇鹤顿了顿,温柔地放下水杯,伸手在她脑后将她扶起来。
桌子上不知何时已经摆满了美食,向饵却根本无心在意,她看向对面的安岳。
安岳坐在桌前,神态平静,带着关切地看过来:
“向小姐,你刚才没事吧?身体不舒服的话,要及时去医院啊。”
向饵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死死盯着安岳看。
安岳正在洗餐具,动作平稳仔细,看起来精神状态非常健康。她手腕上的电子表,也不再有红光闪烁,一切都很平静温和。
这好奇怪……向饵记得清楚,她晕倒之前,安岳的电子表突然发出警报声……她问:
“你的电子表不是发警报了吗?”
安岳看了眼电子表,不在意地说:
“啊,没事,一点小故障,已经解决了。”
向饵眯着眼睛,下意识看向沈遇鹤,沈遇鹤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已经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解决什么了?如何解决的?解决的是问题,还是……人?或者灵魂?
向饵脑海中一连串的疑问抑制不住地冒出来。
她颤巍巍伸出手,对着安岳大喊:
“把表给我!”
安岳惊了一下:
“你怎么突然这么大声……”
沈遇鹤却语调威严道:
“把表给她!”
安岳立刻拆下电子表,绕过圆桌走来,递给……沈遇鹤。
沈遇鹤轻轻帮向饵戴在手腕上。
细瘦惨白的手腕青筋暴起,许多青筋像乱流的江河,在苍白皮肤上蜿蜒前行,最终隐藏在黑色表带之下。
向饵目眦欲裂地盯着电子表的屏幕,心脏跳得几乎要炸开,手腕细瘦摇晃,简直承载不住那只表!
屏幕上所有数值都在重新跳动,最中央的SAN值也在跳动,最后明晃晃地定格下来,不再闪烁。
SAN值:90。
那是代表安全稳健的绿色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