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迅捷, 又没有来由,向饵站在阴恻恻的童声合唱之中,站在无边无际颜色浓丽的花朵之下,看出去, 看不到太远, 只看得见迷雾包裹的发光发亮的雪白身体。
她发现自己没穿衣服, 也就发现了寒冷, 发现了细微的风, 在林子里呜呜地吹着,吹起她一身的粟粟颤栗。
她不得不叹息地放下手臂,抬起眼睛看向面前人, 总该是要打声招呼的吧?
不知为什么会在这里,可在这里遇到人, 还是要说话要交流的。
“小鱼, 你怎么在这里?”
向饵听见自己说出这话,声音像是含着惊喜, 又颤悠悠的带怯……含羞。她这么说,就是装作自己没看到对方的装扮, 还像是在日常里碰到的一样,想维持那种正常生活的平衡感。
“是你召唤了我。”
沈遇鹤回答她, 但那声音飘渺高远, 像是从高天之上落下, 并不从那具美丽躯体中传出, 也不从那双绚烂圆满的唇瓣里说出。
那是神谕。是从天而降、落在脑海中,带着冷意的神谕。
向饵浑身紧绷, 感受到神谕中蕴含的危险,她想要后退, 一脚踩下去,却感觉自己踩进了淤泥之中,不能再挪动双腿了!
后面全是沼泽,她不能后退!
向饵只能绷紧自己往前走了一步,远离了沼泽。可她全身沐浴在沈遇鹤的目光之下,羞耻得整个人都很难受,皮肤表面被冷风激发出无穷的细细麻痒意味,私密的自己全部被暴露摊开,被她最在意的人认真看着……
这种感觉简直……让她快要发疯!
沈遇鹤已经走到很近的距离,无穷尽的、许多颜色的花盛开在她身周,树枝上不合逻辑地长满各色花朵,地上晃动着大大小小复杂颜色的花枝,甚至把草都挤占到看不见了,只剩下鲜艳的花,争先恐后招摇在视野里。
被花朵包围的沈遇鹤,身躯安静明亮地站在面前,嘴角挂着微微的笑,像是很愉快似的,朝着向饵伸出手来。
这一刻,向饵紧张到了极致,反而有些麻木了,她期待着沈遇鹤接下来的动作,像是小孩子期待过年时候的烟花鞭炮,带着一点酸麻的恐惧感,反倒更让人兴奋。
沈遇鹤那只美丽的手,忽然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左手高高抬起,抬到头顶上!
另一只手也很快被抬起来,向饵屏住呼吸,吞咽着口水,嘴里含糊地问:
“你……你要做什么?”
沈遇鹤却不回答,只把向饵两只手都高高抬到头顶上,顺手从旁边扯过一根粗糙的树藤,将她双手手腕绑住。
向饵感受到手腕上粗糙的触感,后知后觉,恐惧感潮水一样蔓延到她喉咙口:
“你干什么?快放开……放开我!”
沈遇鹤却已经去到她身后。向饵没听到沼泽淤泥的声音,她扭头朝后看,发现沈遇鹤双脚并未站在地上,而是飘起来的。
她为什么能飘起来?向饵并不觉得这里没有重力啊。
双手被高高抬起,被动地捆绑无法动弹,向饵咬住唇瓣,羞耻地低头看,看到自己惨白的双脚,在颜色复杂的花朵里深埋着。她不由得想,在这个地方,自己也可以飞吗?
沈遇鹤的声音忽然响起,凑近她的耳朵,好像缓慢拉动的大提琴,低沉迟缓又性感地沙哑:
“专心!”
向饵浑身一凛,耳畔这声音像是一丝电流,沿着她的耳朵进入头皮,电得她脑袋发晕,每根发丝都挺直起来,她不由得按照对方说的做,专心感受着这一切……
沈遇鹤就在她身后,那种独属于对方的冰冷甜香,正源源不断从后方传来。
冰凉的、柔软的手,像是缠绵的树藤,从后方绕上来,绕过向饵的肩膀,手指尖轻轻拨弄向饵的耳垂。
世界颠倒,缱绻无尽,生命燃烧起来,灵魂深处都在一齐燃烧,向饵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雷劈中,自己想要长出无数张嘴,发出无数声尖叫!
可是她张口,嗓音沙哑,发出的声音如梦似幻,完全听不真切:
“你……放开我……”
沈遇鹤一声轻笑:
“你很喜欢这样,不是吗?”
向饵难耐地想要往前跑,手却被捆绑吊起,无法动弹,双腿更是软得发麻,一动不能动。
现在的她,完全只是一个被吊着双手的美妙瓷娃娃,正在被欣赏、被摆弄、被戏玩……她很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这样。
她不明白,可她已经沉沦,无处逃离,无法反抗……
她还带着点小小的庆幸。她知道这里应该是梦境,所以,没有关系……是梦就好了,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再出格也不要紧,反正没人会知道。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隐秘的思绪,没人知道就好……向饵挺起头颅,对着天空睁开迷蒙的眼睛,发出炽热的叹息:
“唔……”
沈遇鹤靠的更近,她用躯体当作火种到处点火,无穷无尽的火焰燃烧,燃烧,将一切理智和退缩焚烧殆尽,将世界焚烧成美艳荼蘼!
这森林中的温度似乎正在上升,花朵颜色愈发浓艳,更多的花朵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更多更浓的甜香。
向饵弓着身子,不断颤抖。她很累,到处都很累了,可沈遇鹤还是不愿意停,花朵无穷无尽地开放着……
沈遇鹤在后方有些不满。
她看不见向饵的脸和表情,向饵也看不见她,更看不见真实的她……她想要的不止这个。
沈遇鹤轻轻对着迷雾招手,手指捻起一缕向饵汗湿的头发,贴在唇上轻吻。
向饵眯着眼看前方,影影绰绰的迷雾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银灰色的,大块的,像门一样的形状,那是什么?
向饵努力地睁大眼睛,她私心里觉得现在这样很不对劲,如果有东西能够打断沈遇鹤就好了……可是她又不想让这梦境完全结束,满心矛盾。
但迷雾中那东西,却完全出乎她最狂野的想象。
那是一面镜子!
是巨大的全身镜,周边镶嵌着银色的古老邪异浮雕,镜面明明白白,映照出面前的景象!
向饵骤然睁大眼睛,浑身温度都降低了一瞬。
她几乎不敢看那镜子!可这镜面却正浮在空中,完全对着她的正面,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向饵咬着牙齿,羞耻到近乎崩溃:
“这是什么,我不要这个!我不要这个!”
沈遇鹤双臂紧紧箍住她,声音飘渺低沉:
“看啊。”
看啊,看啊,看啊……四面八方,寂静的森林里传来回响,无数道神谕一道接一道涌入耳畔,向饵千万般不情愿,却还是睁开了眼,直直看向那镜面。
镜面干净澄澈,诚实地映照出一切。
向饵被树藤吊挂着的,被无数花朵掩映其中的赤、裸胴、体。
和在她身后,比她高一些的,沈遇鹤雕塑般绝美的身影。
向饵感觉脸上滚烫热辣,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扔进沸水煮过,又热又痛,是羞耻的痛,怎么会……怎么会有镜子出现!这根本不是她能承受的梦啊!她想出去!
但,沈遇鹤的躯体,在镜子里忽然慢慢变了形态。
向饵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看着沈遇鹤变成了一团血红黏稠、许多根触手挥舞的肉山!
她眼睛刺痛,大脑立刻胀痛起来,想要闭眼,却又无法操控自己的眼皮,只能直愣愣盯着镜子!
她感觉到冰凉、柔软的东西,攀上自己肩头,感受告诉她,那是沈遇鹤的手指和手掌,连接着手腕、小臂……可镜子里,爬上来的却是一根长满吸盘的黑红触手!
那根触手几乎已经全红,无数个小小的吸盘更是鲜红欲滴,滴落下来红色的黏液!
红色黏液落在向饵肩膀上,沿着肩膀缓慢往下滚落,像是黏稠的血液,挂在向饵肩头要掉不掉。
向饵在惊恐中,转头看自己肩膀。
没有啊!没有什么红色黏液,只有自己羞耻到泛红的皮肤,干净苍白,瘦得能看清骨头形状!
她再努力扭过脖颈,往后看去。
沈遇鹤美丽的脸,就在她身后,见她看过来,还对她微微一笑,笑得倾国倾城:
“怎么了,小耳朵?”
向饵猛地回头看镜子。
镜子里,她自己身上挂满鲜红黏液,像是被分割成许多块的肉块!
而她身后,那座血红肉山上伸展出数根粗壮触手,一根触手沿着她的腰线描摹,顺滑地往下进入……
可向饵再看,镜子之外,她所见的只有沈遇鹤的手和手臂!
沈遇鹤轻轻咬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蛊惑:
“爱我……”
向饵拒绝听清!她狠狠拒绝,狠狠晃动自己身体,试图从树藤束缚中挣脱,从那镜子映出的血色中挣脱!
她大脑胀痛,感官完全紊乱,她终于狠狠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坐起来,尖叫声还沙哑地持续不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耳膜被刺得生疼,双手感受到温热的床铺,向饵才停下尖叫。
现在正是五点多钟,天边一抹死白,像一条巨大的翻过身的鱼,半死不活的样子。窗外风声凛冽,香樟树的树枝和叶片“刷啦”“刷啦”地胡乱响着,毫无章法,时不时砰砰地撞击着窗子。
向饵几乎看不清东西,太黑了,她自己也太混乱了。
她眼睛里满是泪水,抽噎着,喉咙生疼,耳膜也生疼,全身上下酸软无力,双手手腕更是累得要命。
她试图抬起双手,却没抬动,双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缚起来。
向饵几乎要崩溃了。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不是吗?那是梦啊!梦中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之中?
她使劲把双手从被子里挪动出去,低头一看。
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太清,但她隐约能看到,双手被好几根绳索一样的东西捆在一起,那些绳索之间,还贴挂着一个圆滚滚的、团子一样的小东西。
是这家伙……是小阿赫……小阿赫捆住她的双手,让她做了那样的梦,也让她在梦里下意识的,把无辜的沈遇鹤跟触手邪神联系起来……
向饵呼出一口气,心中宽松不少。还好还好,梦只是梦,外界发生的事情会反应在梦里,一切都是自己的感官混乱,才制造出那么恐怖的场景,不是真实发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沈遇鹤她就是人啊,根本不可能和邪神有什么牵扯……
这样想着,向饵再次呼出口气,脸颊开始烧红了。
她居然,做了沈遇鹤为主角的春梦。
这以后还怎么面对沈遇鹤啊!
“吱呀”一声,在黑暗寂静的夜里骤然响起,效果堪比惊雷。
向饵吓得一抖,抬头看时,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一双玉白的手伸展进来,如同鬼魅,在夜晚昏暗的光线里熠熠生辉。
向饵看到那双手就是耳畔一热,梦里那双手在自己身上点火的感觉,她还记得很清楚……当然,想起这双手在镜子里变成触手,向饵立刻又冷静下来。
沈遇鹤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红色蕾丝睡裙,玉色的肌肤从蕾丝缝隙里若隐若现。
向饵想起昨天回来时,家门口就放着一个行李箱,被沈遇鹤拖回房间了,据说是沈遇鹤让人搬过来的行李。
所以……沈遇鹤平时的睡裙,都这么……这么……大胆的吗?
向饵把自己还被捆着的双手塞进被子里,对着沈遇鹤调整表情,尽量正常地说:
“你怎么……”
沈遇鹤却几步来到她床边,关切地说:
“我听见你尖叫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向饵望着对方大开的领口,挪开视线低声说:
“没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她要是再不走,向饵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闹出点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