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 向饵心神不宁地吃了几口午饭,转手拿起手机。相册里正是那张照片,沈遇鹤专心又被认为深情地盯着她,盯着屏幕里像素形成的她, 而现实里的她正看着像素里的沈遇鹤。
她心脏怦怦乱跳, 时刻提防着是否有微信消息, 不知幸与不幸, 这一天里都并没有消息。
阳光开始乏力, 逐渐走向暮色,时间缓缓溜走,窗外秋风摇撼着树枝, 摇下来许多零零碎碎的金色斑块,像是阳光的碎片被剥离出去, 阳光渐渐变得柔软许多, 也清淡许多。
向饵看着窗外,忽然在想, 阿赫现在在哪里呢?
某一处地方,是不是也有一个人, 收到了那尊奇怪的雕像,继而发现自己家里产生了各种怪异的事情……阿赫去了别人家里吗?
向饵想到之前上班的时候, 只有她能看到的细小触须, 卷曲着在阳光里, 在电脑上小憩的样子。那细小触须曾经守护过她的生命, 对于这一点,她还是很感激的。
感激, 但还是分开的好。
下班铃声终于响了,同事们还装模作样在电脑前面伸懒腰, 向饵已经拎起包,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去。
经过祝敏敏身边时,祝敏敏飞快站起:
“走走走一起一起!”
向饵来不及婉拒对方,只一心往前走,她模糊地知道沈遇鹤大概在楼下的公司,准备往安全通道下一层楼过去,脚步是很少有的急促。
然而刚一转过拐角,向饵就看到人了。
原本焦急的脚步忽然顿住,她身体往前倾,脚下却没动,一时间有点儿羞赧地低下头去。
沈遇鹤今天是一身黑色,黑色细跟高跟鞋,非常高级,非常时尚。黑色西装长裤,搭配一套凌厉的黑色西装,脸上甚至化了黑色系的妆,唇瓣都是深红到黑的渐变,眼影极黑极深。
向饵低头,恰好能看到沈遇鹤黑色的高跟鞋,那黑更衬得脚背玉白细腻,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玉,带着一线又一线青筋展露,沿着形态绝美的脚踝延伸上去,隐没进黑色晃荡的裤缝中。
向饵忽然很紧张,为她今天要做出的决定而紧张,她轻轻地深呼吸,轻轻地抬头,用心地看沈遇鹤的脸。
她觉得沈遇鹤的表情,不知为何,看上去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倒好像……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
沈遇鹤对上向饵的视线,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
“过来。”
向饵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回头看去,是满脸激动的祝敏敏。
祝敏敏激动得简直要原地转圈了,内心疯狂尖叫:这什么超级霸总啊!过来二字,霸总风范淋漓尽致!这次是真让她磕到香香真饭了,好香啊好香啊!
向饵一看祝敏敏表情,顿时自己满脸通红,一时间有点儿不知所措。祝敏敏拼命冲着她眨眼睛、使眼色,还小幅度地抬手让她快去,向饵终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转头尴尬地正要迈步……
沈遇鹤却动了。
沈遇鹤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细高跟鞋在瓷砖上发出尖锐碰撞的声音,她面色冷而薄怒,带着一身不知何来的寒意,眨眼已经来到向饵面前。
简直没给向饵反应的机会,她那张绝美的面容,已经只有几厘米的距离,鼻翼翕张之间,泼洒出美妙而熟悉的甜香味道。
她凑到向饵脸颊上,轻轻嗅了嗅。
像是某一类野兽,在确认自己猎物的味道。
黑暗压下,靠近,嗅闻,气息紊乱流动,发丝飘摇,皮肤上的触感鲜明至极。
向饵后背完全僵直着,根本无法动弹,内心拼命祈祷着不要被更多同事看到,整个人拔高自己,脸颊飞速泛红,很冷的天气里几乎要冒出汗来。
沈遇鹤像微笑着说:
“不错,没变味儿。”
向饵“嗯?”了一声表示疑问,但紧接着她就无法再思考这句话,因为……沈遇鹤忽然拽着她的领口,将她往自己胸前拉了拉。
沈遇鹤自己靠在墙壁上,向饵身体紧紧贴着她,叠在了一起。
“有人来了。”
沈遇鹤低声说着,双手很自然地环抱在向饵背后,将她彻底圈拢在自己怀里。
向饵猝不及防地出声:
“是谁……”
身后传来骨碌碌的轮子滚动声响,向饵匆忙之间瞥了一眼,似乎是保洁阿姨的清洁车,确实要占据过道一大半的位置,但……也没必要贴这么紧吧……
向饵比沈遇鹤低了大半个脑袋,这样被圈住,她几乎不敢正面看,视野会被沈遇鹤完美的面容彻底侵占。
她稍稍挣扎,想要离开:
“我去这边……”
一只有力的手按在她背上,力道不大,向饵却正在挣扎,被加入一点力气,立刻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前扑去。
她完全扑在沈遇鹤怀中。
她一眼看去,只看到沈遇鹤宛如无数只蝴蝶同时震颤的浓密眼睫,正垂下来,带着强烈的情绪看着她。
向饵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情绪,她已经完全宕机。
骨碌碌的轮子仿佛来自天边,忽近忽远,一切都在扭曲和颤动,她快要分不清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幻觉,也快要分不清自己手中抓住的,到底是柔软的腰还是别的……
她甚至有些疑心,这不会是阿赫给她的幻象吧?
太不真实了……她心脏跳得太激烈了,不会传递给沈遇鹤吧?沈遇鹤的心跳都被她的心跳掩盖下去,这太尴尬太社死了……
终于,清洁车离开了,像是过了一千年,向饵才终于被允许站直、站稳,背后的束缚才终于松开。
沈遇鹤带着笑意的,大提琴样的声音,就在耳畔嗡鸣响起:
“真可爱啊你。”
这句……又是从何而来?指的是什么?
向饵觉得自己快烧着了,她赶快往后退了两步,为了掩饰满脸的红晕,立刻把脸转开……就看到祝敏敏目瞪口呆的站在不远处,仿佛一尊惊诧的雕像,嘴巴都张成O型,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
向饵:
“……”
她有心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觉得解释什么都不对……她只想快跑。
她转过头,问沈遇鹤:
“去之前那个咖啡店吧?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沈遇鹤眼睛一亮,笑了:
“好。”
两人一起走向电梯口。刚才的清洁车也等在那里。
向饵今天为了和沈遇鹤见面,特意搭配了衣服,米色毛衣外套,内搭白色绒线衫,下面是长裙配米色靴子,很温柔的一身。
这样的她,站在一身黑又很酷的沈遇鹤身边,反差极其鲜明。
祝敏敏也跟出来,站在向饵看得到的地方,对向饵挤眉弄眼,一脸激动,向饵只能尴尬地移开视线。
沈遇鹤看了眼祝敏敏,低声又轻慢地问向饵:
“讨厌她?”
向饵赶紧摇头:
“没有没有,她是我同事,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八卦……”
沈遇鹤视线不再看祝敏敏。电梯到了,沈遇鹤和向饵走进去,祝敏敏要跟上去时,却忽然崴了脚,倒是不疼,只是等她再抬头时,电梯门已经自动关闭了。
“哎呀!没办法全程跟着了……但是真没想到啊,向饵这人……深藏不露……”
祝敏敏一边揉着脚一边自言自语,激动得手指翻飞,在社交软件飞速发帖:家人们谁懂啊,这次我磕到真的了!温柔内向女同事和酷炫女霸总啊啊啊啊……
*
向饵和沈遇鹤坐电梯下楼,走出工业园,一路来到咖啡店,全程都是两个人独处。
沈遇鹤刚见她时,似乎有点生气,但现在又好像心情好点,嘴角噙着微笑走进了咖啡店。
这家店今天人很多,柜台前甚至要排队,但沈遇鹤一进门,那些排队的人忽然都四散开了,有人离开不买了,有人转身去找座位,两人连脚步都没停,一路来到柜台前。
向饵这次点单,特意给沈遇鹤点了奶咖不加咖啡,最大量的糖和奶油。店员还是昨天的店员,她笑得非常开心,特别带着两人去一个私密的角落。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相对而坐,向饵准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个……你现在,还缺住处吗?”
沈遇鹤嘴角噙着微笑,玉白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观察向饵的每个动作。
她不回答,像胜券在握的猫,得意洋洋地看着向饵,看着那无路可走只能掉进陷阱的仓鼠。
向饵看着她的脸,今天这黑色的妆容看上去非常有风格,但……就是不那么亲和,让她有点儿怕。
她鼓足勇气,轻声说:
“我这边的房子……弄清楚了一些遗留问题,还……还加强了安保,如果你还……你还需要一个住处的话……”
她捏紧衣角,毛线被她捏得汗津津的,最后这句话就是很难说出口来。
她只得抬起眼,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沈遇鹤,话说到这份上,沈遇鹤应该能明白才对吧?
沈遇鹤也正看着她,品尝着她的表情,丝毫也不放过。
向饵瞳孔很黑,眼白很白,甚至带一些幽蓝,看上去本就忧郁难言,此刻更是因为着急,眼睛里湿漉漉的水汪汪的,白而更白,幽蓝而更幽蓝,她的脸瘦削而轮廓柔和,急出了一点点细汗,亮汪汪的像月色挂在额头。
沈遇鹤不由得笑了,唇角勾起来,笑容发自内心,她说:
“然后呢?”
向饵愣住,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之前沈遇鹤不是说过,想住进她家吗?难道现在……果然是自己想错了吧?可是昨天不是还,就在这家店里说过的……
向饵越愣越着急,身子不由得前倾,视线认真捉住沈遇鹤的眼睛,急促地说:
“你不是想和我一起住吗?现在可以了,我家可以接收新的租客了。”
沈遇鹤抬起一根手指,越过整张桌子,轻轻点在向饵的下巴上,动作细致地在她下巴上摩挲着,细腻的肌肤相互触碰,柔软得像是入口即化的小蛋糕。
她话音非常愉悦:
“可是啊……我要是不想住了,怎么办呢?”
向饵完全不知道怎么答,她的下巴上像是火烧,被冰冷的手指托着,她脑袋颤巍巍的,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大脑一片混乱。
半晌,她才很迟钝地,在沈遇鹤的手指上机械地开口:
“哦……那就算了……”
随着她的话音,沈遇鹤眉头猛地一皱,忽然站起身来,整只手紧紧捏着向饵的下半张脸,极具压迫感的黑色面容猛地靠近过来!
两人鼻尖距离几乎只有两厘米,向饵下巴被捏住,整个人动弹不得,眼睛看不太清,只觉得一片香甜气息的黑暗压迫着她,叫她……心旌狠狠摇荡!
周围传来不少人的惊呼声,很多人都看向这边,连端着咖啡过来的店员都暂时停住脚步,担忧地看着两人,犹豫要不要上前拉架。
可那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形成一种外人无法加入的氛围,哪怕暴力,哪怕危险一触即发,也和任何别人无关,没有人敢靠近。
沈遇鹤捏着向饵的手指用力,黑色唇瓣张开,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怒意:
“你就不会求我吗?”
向饵被捏着,说不出具体的话,只发出模糊的音节:
“唔?”
沈遇鹤闭了闭眼,手指重重按压向饵的皮肤,终究是无奈地压下声音,轻声带着哄骗的意味,靠近她的耳畔:
“你求我啊,求我试试看啊。”
向饵下巴还被钳制着,她忽然心思澄明,想起来很久以前……也不是太久。
阿赫也曾经让她求祂,她那时候并不愿意,她从来不想和邪神做什么交易,她也不相信邪神会真的对自己好,总有代价等着她。
而现在,面前是沈遇鹤,是人,是她信赖的、守护过她许多次的朋友。
向饵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这背后的代价,她知道,要交朋友,甚至是更亲密的……就要勇敢地往前迈步。
她抬起眼睛,在那只玉色手掌的钳制下,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信赖的笑意,说出含混的词句:
“求你了呀。”
沈遇鹤手掌一紧,捏得向饵痛呼一声,随后松开手。
向饵盯着她看,可沈遇鹤那双漆黑的眼睛,罕见地不愿和她对视,只低头看着桌面,面颊紧绷,不知是什么表情。
那大提琴一样的声线却缓慢地传入耳中:
“好。我答应你。是你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