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饵再醒来时, 已经接近中午。她躺在床上,尽力睁开酸涩的眼睛,眼珠转动间发出“咔咔”的响声。
天花板和她的记忆一样泛着旧旧的黄。
记忆像是隔了一层纱,她怎么触摸都摸不到背后, 只感觉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冰冷难言的感受。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怎么会……全身□□, 一点衣服也没穿地, 躺在被子里?
被子倒是盖的很好, 很完整, 从脖子开始完全盖住她全身,没让她着凉。
可是,向饵知道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 哪怕是很热的夏天都从未裸睡过,更别提现在快要冬天了。
她只稍稍动了动手指, 立刻酸痛得发出一声尖叫:
“啊……咳咳!”
所谓尖叫只是她自己的想象, 实际上她声音经过喉咙的瞬间,已经像刀割一样疼痛, 出来的声音好像砂纸磨过黑板,难听得她自己都心中一惊。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咳得她天昏地暗,被子从肩上滑落, 露出如雪堆砌的肩头……和皮肤上一层叠着一层的红痕。
向饵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视线看到自己肩膀, 又是一顿。
看着那些圆形或椭圆形的红痕, 向饵终于想起昨晚的种种……她被那些触手五花大绑吊起,像一具尸体, 或是一头牲畜一般,被触手攀爬、吸取、淹没……
向饵面庞瞬间涨得紫红, 气急攻心,又不停狠狠咳嗽起来,直到喉咙刀割一样的痛楚终于缓解,可身上那些被看到的痕迹,却又隐约泛出疼痛的感觉来。
向饵掀开被子,看自己全身,到处都是那些痕迹,简直找不出一块好皮肉,筋骨肌肉更是难受得要命,酸得像是昨晚去跑了十公里。
这……这都是昨天晚上触手们搞出来的东西吗?
向饵简直不敢相信这一点,她知道邪神生气了,可是……邪神的惩罚方式,为什么是这样的?
她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失去什么记忆或技能。
不过把她吊起来,倒的确是狠狠羞辱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怎么样了,可能是晕倒了,最后的记忆还是在卫生间里,被五花大绑吊在空中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抬起头,和天花板上那些眼睛对视,张口想要哀求它们停下来,但她的声音没办法扩散,深重的绝望将她彻底淹没,她失去了意识。
而现在……向饵抬起头看向前方。
祂果然在那里,在书桌上,安静地呆着,大眼睛朝她这边看。
今天也是晴朗天气,是南方秋季难得一见的艳阳天,明亮的阳光是暖橙色,照在古旧红砖色的书桌上,照得那尊雕塑通体透亮,漆面都显得新鲜很多,那种邪异可怖的感觉减少了,反而是……
雕塑似乎,有些餍足。
向饵不知为何,盯着那只大眼睛,莫名感受到那股不断缠绕的餍足感。
她皱起眉头,抓住自己几乎青紫的手臂,转身去床边找睡衣,却什么也没找到。
只有枕边有一块白色碎片,毛茸茸的,像……她的睡衣?
向饵转过头,把被子拉过肩膀,抱着被子,瞪着那雕塑,用沙哑的嗓音质问:
“你连我睡衣都弄没了?”
雕塑没有反应,大眼睛里彩光流转,看不出回应。
向饵索性坐起身,被子滑落也不管了,就这样光着身子站起,穿上拖鞋,拉开衣柜开始找睡衣穿。好在她睡衣都是地摊货,一次买好几套囤着,现在又找出一套粉色加白的穿上。
她身上的痕迹隐隐作痛,穿衣服显得很是费劲,套上一个袖子,又找不见另一个袖子在哪里。然而下一秒,另一个袖子被递到她手上,向饵低头,见一根细细的暗红触手,在袖子底下端正托着。
她没说什么,接过袖子穿上衣服,又开始穿裤子。
那根触手像是她的助手,托着裤腿,等她穿进去一条腿,就抓过另一条帮忙托着,让向饵穿衣服的过程顺滑了许多。
穿好睡衣,向饵转头,瞪一眼雕塑,自己拿起床边的手机走出房间,来到客厅打开手机。
她现在不喜欢那个有雕塑的房间了,她喜欢……沈遇鹤曾经坐过的沙发。
打开手机,上面不出所料,又全都是主管发来的暴怒消息。向饵懒得细看,滑出去,看到程总发来好几条消息,语气温和,态度热切,都是在询问她身体有没有好转,说工作缺了她没法运转,让她身体好了就赶快回去上班。
向饵想了想,给程总回复了一条:
“程总好,我今天好一些,下午可以去上班。”
还是上班好,不会被绑起来。向饵又瞪一眼房间里的雕塑,隔着一整个客厅,那雕塑的大眼睛转向她的方向,半身隐在阴影中,几乎看不清楚祂的形态。
可她这一眼,却看得那根触手从房间里游出来,慢慢悠悠地凑近她,尖端差点儿怼到她手臂上。
向饵对着触手也狠狠瞪,触手却像是看不懂她的讨厌似的,一下子卷住她左手腕。
向饵疼得“嘶”了一声,马上抽回手。她掀开袖子,手腕上是叠在一起的青紫淤痕,看着触目惊心。
触手猛地僵住了。
向饵语气冷淡,对触手说:
“是你昨晚干的,现在别碰了,你哪怕把我杀了,也好过这样侮辱我。”
她视线移开,转到手机上,回复各种消息。意料之中的,沈遇鹤并没有发消息过来。或许对方也不知道她的手机号吧。
她真是想念沈遇鹤,想念对方的温柔,和那些可爱的笨拙,还有全心全意看着自己的眼神。沈遇鹤多好啊!
触手还在试探着往前,伸出一点尖端,再去触碰她的手腕。向饵将手腕及时抽走,顺带拍了一把触手,把对方打得往后退了好几米,再不敢冒头。
向饵手机一响,程总又发来了新消息:
“好,你下午能来就太好了,我很想见你。”
向饵看得皱起眉头,又想起沈遇鹤见到程总消息那么大反应,觉得程总这人有些古怪,就没回复,切出去看新闻。
本地新闻中出现一个化工厂泄露事故,已造成周边居民死亡十余人,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请居民暂时不要靠近封闭区域。这个化工厂距离向饵所住的区只有三公里。
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乱了。向饵郁闷地打开娱乐频道,看了一眼娱乐圈相关,里头明星一个比一个油腻,哪怕当红那些女明星,都根本比不上沈遇鹤一丁点。一丁点都比不上!
向饵忽然有点疑惑,沈遇鹤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她长得那么好看,不会是女明星吧?不过第一次见面是在工业园,她身边又没跟着助理之类的,应该不是女明星,更可能是工业园里的高管之类。也可能是继承家族企业的女富二代?
她想得出神,没留意到身边忽然出现一根触手,正隐秘地沿着沙发往前爬,爬到她的手腕上,轻轻一点她手腕。
“哎呀!”
向饵猛地抬起手,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被喷上一层透明的黏液,正亮晶晶的闪着光芒,这些黏液好像有生命似的,还在她手腕上迅速四处蔓延流动!
“什么东西啊啊啊!”
她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拍那些黏液,但不仅没用,还给另一只手上沾了不少,她手忙脚乱站起身来,去茶几上抽纸巾,要拿纸巾擦手,却又有触手过来捣乱,让她半天抽不出来纸巾……
“走开啊!”
向饵不停挥动酸痛的手臂,好不容易从触手的围挡中抽出纸巾,一转头却发现……黏液不见了。
不仅那些黏液不见了,她手腕、手臂和肩膀上所有的伤痕、吸盘痕迹,也跟着消失不见,整条手臂苍白柔弱,肤如凝脂,仿佛之前所有痕迹完全没存在过。
向饵愣住了。趁她愣着,又有几根触手悄悄伸展过来,在她另一条手臂上一点,黏液顺着触手滑落到她皮肤上,一团一团冰冰凉凉的,开始在伤痕上流动延伸。
她的脚踝和腰间,同样被触手们分别运送了黏液上去。黏液冰凉柔软,像是许多果冻,在向饵全身上下,所有有伤痕的地方游走个不停。
向饵站在茶几跟前,惊讶过后,她意识到了:这些黏液,是阿赫给自己治伤的手段!
理清楚这一点,向饵简直哭笑不得。把她吊起来弄得全身红肿的是祂,现在又拿着黏液眼巴巴给自己疗伤的也是祂,这神怎么还喜怒无常呢?
况且,如果说对她昨晚是侮辱和惩罚,那么现在又治疗什么?因为自己软弱又好用,邪神怕把自己弄死,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所以还是让自己活着更好,能承受更多折磨,是这个意思吗?
向饵又气又笑,抓起一根触手质问:
“你到底想干嘛?”
触手圆润的尖端往后一缩,吸盘缓慢地一张一合,看上去有点像是……在眨眼睛?
向饵浑身上下的伤,都在黏液滚动过程中彻底愈合了,那些隐约的酸痛都消失了,她的身体又重新干净起来。
但她的心情却更加不好,她更深切地意识到,只要有邪神存在,她就根本无法拥有自己的生活,也根本没办法……和沈遇鹤同居。
当时拒绝沈遇鹤,难道是她不愿意同居吗?不是,是她害怕对方被邪神发现,那一辈子就毁了!就像自己现在这样,毁了!
她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被邪神吊起来弄得一身伤,却又求死不能,因为邪神会治好她。连生死和身体,都不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的人生她自己过就够了!不可能把她唯一的好友牵扯进来的!仙驻敷
全身的黏液渐渐消失,触手们围着又恢复成苍白皮肤的向饵不住摇晃,似乎很开心。
但向饵却陡然瘫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落下,随后就是一颗又一颗滚珠一样的眼泪。
从室友消失那天起积压到现在的压力、恐惧和惶惑,都在此刻尽情释放出来,随着滚滚泪水奔流而出,很快,呜咽的哭声变成了发泄的哭嚎,她抓住沙发抱枕狠狠扔出去,朝眼前的触手扔出去!
触手们全都慌了,围拢过来,在向饵身边围成一圈,又分泌出更多黏液,却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茫然无措地任由那些治疗黏液落在沙发上。
渐渐的,触手们找到了解决办法。它们在空中排成一排,挡在向饵面前,让向饵用抱枕扔它们。这个举动,似乎能稍稍缓解一点向饵的痛苦。
触手们稳稳当当地排在半空,像一艘匆忙搭建的竹筏,承接着来自向饵的怒火和压力,默默无言。
向饵把抱枕全都扔完了,还有一根触手,又负责任地把抱枕一个一个捡回来,放在她手边,给她继续扔。
“呜呜……你真是讨厌啊,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向饵却不扔了,她抱着脑袋哭了一会儿,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几根触手的竹筏立刻解散,它们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有几根朝着卧室过去,有几根朝着向饵的身体过去。
很快,触手们还是达成一致,轻轻伸进向饵身子底下,将她抬起来,卷裹得好好的,把她送进卧室,动作极轻地放在床上。
随后,触手们又小心翼翼地帮她盖上被子。几根细细的触手尖端,还用吸盘将被子掖进去。
这个动作,它们已经做过无数次,早就很熟练了。
向饵在梦里微微挣扎,压抑又沙哑地喊:
“沈遇鹤!别走……”
几根触手立刻挤上前来,融化在一起,在半空中,化成一张形状优美、画着血色唇妆的嘴巴。
那嘴巴温柔地张合,发出梦幻般的声音:
“我在这里,向饵,我永远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