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岸上向江中看,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阻隔,让人窥不清江中情形。

  但当真正坠入江中后,岁岁却发现江水虽汹涌澎湃, 可水质却是十分的澄澈明净, 毫无杂质。

  不过, 那层无形的阻隔似乎也延续了下来。岁岁一沉进水中,视线便立时变得朦胧昏沉起来。

  而且, 江水里还充溢着一股奇异的、令崽昏昏欲睡的力量。

  小胖崽抗拒着这个力量带来的绵绵睡意, 努力向记忆中兄长的位置挥舞着小手。

  不知过了多久, 在岁岁即将被江水中奇异的力量裹挟着陷入沉睡时, 手上突然传来沉稳的、熟悉的力度。

  哪怕看不清, 闻不到,岁岁也知道,是兄长。

  是岁岁沉稳可靠、笑起来温暖如春的兄长。

  黑色大狗的尾巴环在岁岁胖嘟嘟的脚腕上, 凝血草、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被诡异的江水压制的回了小树叶子里。

  它们都在身旁,岁岁并不担心。

  如今, 兄长也抓住了岁岁的手, 于是,小胖崽心底骤松。

  下一刻,一直被压制的昏沉睡意立即汹涌地反扑上来, 岁岁被拽着沉沉地陷入了奇异的梦境。

  江水诡异, 姜明晏在江水中, 连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幼童都不如。他挣扎着靠近岁岁,摸索着握住了岁岁的小手, 将小家伙仔细地护在怀中后, 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便紧跟着步了小胖崽的后尘, 被磅礴浩瀚的力量压制着,陷入了沉睡。

  因此,姜明晏和岁岁都没有看到,不久后,他们额间一直小心遮掩着的鎏金灵纹显露了出来,散发出灿灿明光,在明澈的江水映衬下,华美而圣洁。

  ·

  岁岁在江水中睡去,又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醒来。

  已经熟门熟路的崽四处瞧了瞧,见那沙哑男声没有动静,就相当自觉地喊道:“亮!”

  ……毫无反应。

  小胖崽眨巴下乌润润的圆眼睛,不死心,又奶呼呼地喊了一句:“亮!”

  这一次,那沙哑男声终于不再装死,冷哼一声,正中央那一方小天地就亮了起来。

  不过,许是因为上一次小胖崽坑了男声一回,这一次,男声把那方小天地点亮后,就继续沉默下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小胖崽也不恼,挥舞着短胖胖的四肢,“嘿哈嘿咻”地游进明亮的小天地中。

  离得近了,岁岁才发现小树有点不对劲。

  依旧绿绒绒圆蓬蓬的小树今天异常激动,灵动的青色光点一蹦一跳地围绕着树冠,很是欢快。碧玉似的叶子轻轻晃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小胖崽抱着小树观察一番,不解:“小树,你怎么啦?怎么这么高兴呀?”

  小树无法回答,只是摇了摇树冠。

  岁岁便仰着毛脑袋奶声奶气地询问沙哑男声:“嘿!嗯……你还在吗?神秘人?奇怪的家伙?”

  “嘿!喂喂喂,你在不在?神秘人——”

  “神秘人——”

  “在呢在呢。”沙哑男声不耐烦:“玄辰。”

  “呀?”岁岁困惑歪头。

  “我叫玄辰。”沙哑男声淡淡道。

  “哦,玄辰。”小胖崽点头,然后继续嚷嚷:“为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虽然看不到玄辰的模样,但仅从声音,也能想象出他额角青筋隆起怒气冲冲的模样。

  岁岁遗憾叹气:“哦。”

  玄辰咬牙,冷声道:“长生木反应的是你的状态。如今长生木这么高兴,你不如想想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

  “才没有呢……”小胖崽噘嘴:“岁岁和哥哥跟坏蛋打架,‘扑噜噜’就掉进江里面啦!这才不是好事呢!”

  玄辰哼笑,不置可否。

  岁岁早已经将玄辰当成了朋友,在小树旁“墩儿”地团成个糯米团子,嘀嘀咕咕开始讲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岁岁和哥哥到九黎洲啦!九黎洲好大,景色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哒~”

  “有一个坏蛋,他看上了桃桃还有大黑它们,要抢!真是太坏太坏啦!岁岁一点也不喜欢他……”

  在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讲述中,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股柔和的力量从小树中射出,裹着小胖崽,消失在这片空间中。

  一直沉默聆听的玄辰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喃喃:“小麻烦精,下次来,记得继续和我讲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

  岁岁眼前一花,视线再次清晰起来时,巨大的光幕上已经开始浮现出色彩斑斓的画面。

  兄长在玄光巨兽的攻击之下,落到了中洲溪花镇。

  兄长躺在葱茏绿草间,指尖渗出的鲜血滴答,浸湿了身下的泥土。

  随着鲜血越流越多,钟声传出,柔和的白光恍若惊醒,自地底穿射而出。

  白光将兄长包裹住,下一刻,兄长就出现在了白玉铺就的地面上。

  “秘境!”看着熟悉的环境,小胖崽惊呼。

  岁岁想起洛道航,立即向兄长周围看去。果然,岁岁在角落里找到了一身血衣的血瞳男人。

  “快醒醒!”哪怕知道光幕里的兄长听不到,岁岁依旧忍不住催促。

  似是听到了小胖崽急促的小奶音,光幕里的兄长睁开眼睛。

  可是,还不待兄长弄清楚情况,污黑的邪气便迎面而来。

  岁岁看着兄长下意识握住渊肃剑挡住邪气后,一跃而起,艰难地在邪气中挣扎。

  兄长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没有凝血草的帮助,污黑的邪气将血肉浸透,兄长每一次出剑,都伴着四溅的鲜血与急促的喘息。

  岁岁乌圆圆的大眼睛里转着泪珠,却舍不得移开目光,紧紧盯着光幕里的情势。

  紧急关头,兄长强行突破到筑基期,雷云凝聚,雷霆呼啸,将秘境强行劈开。

  雷劫是天道为修者设下的考验,既是樊篱,也是保护。天道对修者一视同仁,却从不庇护邪修。

  天道之威赫赫,雷劫之下,邪气湮灭,洛道航化作纷扬的灰烬。

  一切结束后,兄长勉强支撑,看着刚刚修复不久又有摇摇欲坠之势的剑胚之体和并不稳固的修为,凤眸阴沉。

  可他刚刚收拾好心情,一旁沉寂的宫殿中有金光射出,在兄长额间绘成鎏金灵纹。

  灵气汹涌流入,和从天而降的灵雨一起修补着兄长的身体,伤痕愈合,经脉在灵气的滋润中也愈发坚韧宽阔。

  灵雨褪去,兄长走出破碎的秘境。

  秘境外,是岁岁很熟悉的一行人。

  段静嫣、薛萱、云娘……

  可是,岁岁拧着小眉毛找了许久,却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小伙伴邵寄霜。

  “邵寄霜呢?”小胖崽呜哝着,得不到答案,就只得继续安静看下去。

  段静嫣他们与岁岁记忆中的一样,是要去云栈关严氏贺喜,途中在溪花镇落脚。因为溪花镇外突然出现的雷劫,他们便和云娘一起过来查探。

  兄长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段静嫣他们听到邪修已死,便也没有多问。

  兄长和段静嫣他们一起回了云娘的客栈。

  许是因为洛道航死在了雷劫之下,这一次,洛道轩一家没有再大闹云娘的客栈,云娘和洛道航之间的往事仿佛也随着洛道航的死亡,湮灭在溪花镇潺潺的流水间。

  兄长离开溪花镇后,似乎所有的磨难都已远离。

  他走过荒野,看过深邃而波澜壮阔的海洋,在葱茏深林中采得灵植,在无尽荒漠中与兽搏斗……

  兄长的修为慢慢增长,可是他依旧保持着脸颊上丑陋而狰狞的疤痕,眉眼永远是冰冷漠然的,不见一丝温情。

  他越来越像一柄利剑,一柄锋利、无情、沉默冷厉的剑。

  岁岁看着看着,小脸渐渐耷拉下去。

  “岁岁……”熟悉的清冽嗓音在耳畔响起。

  这是与光幕里的兄长几乎一模一样的嗓音,却带了一丝焦急。

  是哥哥!

  小胖崽有些黯淡的圆眼睛像漂亮灿烂的小星星一样亮了起来:“哥哥!”

  下一瞬,身体一重,岁岁睁开了眼睛。

  “哥哥!”一睁开眼,岁岁就扑腾着短短的四肢,将兄长线条流畅的手臂抱在怀中:“哥哥!”

  “醒了就好。”姜明晏揉揉小胖崽乱蓬蓬的头毛,眉眼微松。

  “汪汪!”黑色大狗也凑在一旁,呜汪叫唤着。

  “呜?”岁岁感受着兄长身上熟悉的气息,心底的波澜一下子平静下去。

  “哥哥,大黑,岁岁没事。”

  “没事就好。”

  “汪汪!”

  兄长和大黑都在身边,小胖崽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环境。

  飞檐相接的连绵宫殿群洁白如雪,就连不慎缺失的那一角,裂痕之处也给岁岁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是我大意了,严清霖毕竟是云栈关严氏的公子,手中有些底牌也是应该的。”姜明晏席地而坐,抱着小胖崽软软糯糯的小身子,轻叹:“多亏了明若道君的玉剑护了我们一下,我们才只是落入江中,而不是……更严重的后果。”

  说着,他抱紧怀中小孩子,心中庆幸而警醒。

  岁岁没事……幸好岁岁没事……

  “那也不是哥哥的错!”岁岁立即将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画面抛开,大声安慰自家兄长:“是他坏!他都是严氏的公子了,不应该有好多好多东西了吗?可是他还是惦记着我们的桃桃和大黑!”

  “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这么熟练!一看就没少干坏事!”小胖崽气鼓鼓:“哼!坏蛋!”

  “是,是严清霖的错。”姜明晏见小家伙这么义愤填膺,无奈而心软软地顺毛撸:“是他自己心术不正,贪得无厌。”

  “就是。”小胖崽哼哼:“和哥哥才没关系呢。”

  “嗯。”姜明晏轻笑。

  “咦?”纠正了兄长错误的想法,岁岁看着兄长额间的鎏金灵纹皱起小脸:“这个……”

  “岁岁想起来啦!”

  “怪不得岁岁觉得熟悉,那片宫殿是岁岁和哥哥在溪花镇外幻境里看到过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