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色中, 他伸出手,触碰到那张冰凉的银色面具。

  肌肤相触的时候,当然是温热的。

  面具下的呼吸也是灼热的,他轻轻俯下头, 用嘴唇摩擦过对方高挺的鼻梁, 再慢慢往下……吻过人中, 抵达柔软的唇瓣, 撬开它, 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对方身体上攻城略地。

  指腹捧住对方轻颤时弓身的曲线,唇舌轻含住凸起的喉结……

  傅灵起睁开眼。

  梦到这里,便中断了。

  抬眼看窗外, 万剑山的雪, 掺杂松树,苍茫茫的一片, 黑白色的水墨画。

  这么多年, 一直如此。

  傅灵起起身,微穿外袍, 只着一件薄薄的素衣,走到茶几边坐下。

  茶几上除了一套茶盏, 还立了一只天青色釉的细瓶作为陈设, 这灰调的青色已经算得上是这里唯一一抹“亮色”,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长生阁】的摆设便是如此单调, 傅灵起不喜欢花哨, 极简便好,一切都冷得如同他的人一样。

  黑色如墨的长发, 素白如雪的内衫。

  这张英俊冰冷的面孔沉沉地看了好一会儿茶几上的青色细瓶,轻轻吐了一口气。

  说不出是郁气, 还是轻松。

  傅灵起往桌上轻轻一扫,前段时间收到的那封信已躺在黑木茶几上。

  【前辈,我这里的桃花开了,甚是美丽。】

  附信而来的一朵桃花,娇艳艳的柔粉色,不讲道理地入侵到这个黑白分明的地界里。

  傅灵起捏起这朵花,随着灵气的注入,桃花慢慢生出了枝丫和绿叶,成了一小株的细长形状,很适合插花。

  他将这株花插入天青色的细瓶中,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第十年了,这个人真是……死缠烂打。

  都怪他,这样寄信来,自己才会总是做这个梦。

  傅灵起微恼地想。

  毕竟是第一次与人肌肤之亲,傅灵起想,哪怕并非是自己所愿,但的确难以忘怀……不像对方,闭着眼喊的是别人的名字,又想起那晚他撩拨人的手法,不知有多熟练。

  那日他比李十一早醒许多,怔怔地看着怀中人熟睡的脸。

  若说是否动情,傅灵起不懂,可当晚一夜鱼水之欢,任他冷傲千分,心中也不由得柔软些许。

  若不是他喊了——

  想到这里,傅灵起眯起眼睛,伸手恨恨地揪下了花朵的一片花瓣。

  桃花缺了片花瓣,看起来自然蔫蔫的了。

  傅灵起解了气,伸手又用灵气把那花瓣粘了回去。

  可他后来又是做什么?

  当日,说得那么清清白白,什么都不要的姿态。

  现在又寄这些信来,是做什么。

  傅灵起思索。

  想必,是同那旧情人分开了吧。

  呵,傅灵起微微抬起下巴,他那情人的名声,听都未曾听过,无名之辈,怎可与我争辉——

  打住。

  傅灵起咬了咬唇,伸手捂住了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漆黑的发丝——觉得自己越发荒谬了起来。

  他在想什么……岂非同那种世俗的争风吃醋一般。

  李十一。

  傅灵起在心中念他的名字。

  合欢宗的弟子都是这般的么。

  说他钟情不二,明明有情人却又转头给他寄信。

  说他朝三暮四……一寄便是十年,哪怕傅灵起从未好言回过。

  傅灵起闭上眼睛,沉思道:任你花言巧语,修想乱我道心。

  思罢,他果断地站起身来,披好外套,持上佩剑,走出屋外练剑。

  屋内的桃花绰约地开着,娇柔而明艳,明晃晃地彰显着它在这里的与众不同。

  衣袖带过的风拂来,花瓣轻轻摇摆。

  黑发白衣的冷俊青年,到底还是默默折了回来,安静地伏在茶几上写:【我这里只有雪山和松树】

  写完,他沉沉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寄,还是不寄。

  ……想,还是不想。

  不该想。

  不该。

  傅灵起垂下眼眸。

  ……

  李十一这日修行到一半,便有弟子传唤他去掌门殿——十年过去,【清风殿】的人换了几个,张闻玉已经晋升筑灵,现在这名弟子李十一总记不住样森*晚*整*理貌,不过很是活泼,令他偶尔想起上一世的友人沈辉。

  十年过去,李十一来到这个世界十三年,三十三岁,已经晋升筑灵五层——不知是否是傅灵起的元阳过于纯粹深厚,总之李十一当年直接就晋升到了筑灵二层。

  他一直刻苦,加上灵石用之不尽,即使不依靠双修,速度依然一直是宗门内的佼佼者,每年宗门内比上,同期定然是他获胜,久而久之,李十一俨然是一颗合欢宗冉冉升起的新星,备受瞩目。

  加之他虽然喜好佩戴面具,但是样貌绝色的传闻已经不胫而走,更为其添上一分神秘色彩。

  总有人想来示好,可惜他实在冷若冰霜,无从下手。

  李十一踏进掌门殿,见殿内弟子众多,且都是筑灵修为以上的,甚至还有几个天丹境的长老。

  他不喜社交,和同门内几乎没有联系,抬眼看去,只发现了一位眼熟的,便是当年将他从凡间捡回来的,张闻玉心心念念了多年的方羽师尊。

  合欢宗皆驻颜有术,方羽今年已有三百多岁,天丹境六层,相貌依然同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般,他嘴角总是噙着笑意,相貌俊雅温柔,难怪是宗门内最受欢迎的前辈之一。

  见了李十一,方羽原本和旁人说笑的动作顿了顿,扫眼看过来。

  这当年他从凡间捡回来的弟子,原本方羽觉得他顽石不化,明明替他成就了仙缘,却只懂攀炎附势,一度狠狠教训了他一番。

  如今他云游归来,听闻李十一这两年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由得有些诧异自己当年的话竟真有这么灵验?

  【开碑海乱象丛生,有一支魔族偷渡海面入侵了境内,其数量不小修为不浅,故而每个宗门须派一批筑灵境及以上的修士前往支援】

  会议开了一个多时辰,李十一快睡着了,最后总结出来的也不过是上面几句话。

  “此次支援,风险不低,同时魔族的魔丹亦十分有助于修行,可谓风险与机遇并存,你们若有意,便来这里登记吧。”

  李十一虽然不爱出门,但是他在【清风殿】待了十年,也确实有些待闷了,此次前往除魔杀敌,倒也符合他的兴趣,所以二话不说便去登记了。

  合欢宗筑灵境弟子虽然不少,但是合欢宗的风气确实不爱历练,与外出和魔族斗法相比,留在宗门内风花雪月实在是一件美事,加上合欢宗的战斗力向来也比较拉胯,所以最后合欢宗扭扭捏捏,只凑出了三十名筑灵境修士和一名天丹境修士。

  唯一这名天丹境,便是方羽。

  打架什么的,不是还有万剑山和两仪门嘛。

  总之,天塌了个高的先垫着。

  支援之事,自然刻不容缓,一日之后,李十一便在十年后第一次又离开合欢宗。

  浩浩荡荡的除魔队伍,在开碑海的城中集合,这也是连通修真界与人界的另一座城市【辟海】。

  【辟海】的凡人不多,相比较于另外两个城市,【辟海】的治安一直是个问题,虽然八方寺世世代代镇守,但是魔族永远蠢蠢欲动,偶尔便会出现这种小规模叛逃的事件。

  此次【辟海】难得如此热闹,各大客栈都住了个满满当当。

  大大小小的宗门加在一块,有五六百人之多,这可不是当年琼北试剑炼灵境的五百人,这里的五六百人不是筑灵便是天丹——毕竟让炼灵境的弟子前来,与送死无异。

  一开始,合欢宗的队伍还有说有笑,后来同万剑山、两仪门的弟子交换了消息,大家的神色便严肃下来了。

  原来这一次偷渡的是魔族的一支族裔,其首领是魔族九大妖之一,实力在百年前便已经天丹境大圆满,以一己之力瞒过了八方寺的守卫。

  “这一次,魔族的人数至少有千名,都聚集潜藏在【空雾森】中,许多年未曾与魔族死斗了……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莫慌,方才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一次万剑山出动了天虚境的前辈,便是对付那大妖的,到时候进了【空雾森】,大家莫走散,同我在一起,我毕竟是天丹境,定然要护你们周全。”

  “切记不要走散,无论如何,不要独走。”

  方羽的武器是一支玉箫,他将玉箫轻轻敲在手上,声音柔和而坚定,令合欢宗的弟子们瞬间觉得安心下来。

  “多谢方羽师尊。”

  李十一低头在看地图,【空雾森】是境内第一大森林,地势复杂,沼泽丛生。

  方羽安抚众人后,看向李十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走了上去。

  “十一,”方羽道,“我听闻你这两年稳重了许多,看来我从前的教诲你有听在心中,叫我颇为感动。”

  李十一突然被打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方羽:“多谢师尊关怀。”

  方羽:“……”就没了?

  方羽心中微微一动,觉得李十一变得有趣了起来,人大抵就是这样,从前李十一相貌生得很不错,但是人确实庸俗了些,一天到晚围着他转,方羽只觉得厌烦。

  如今这名小朋友,变得高冷不可捉摸起来,方羽忽的就来了兴趣。

  他靠过去,手指像是无意识地搭在李十一拿地图的手指上:“我从前经常去【空雾森】,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李十一道:“确有不懂,此处到此处的沼泽区域,标得不好,师尊请看……”

  方羽:“……”

  方羽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李十一真当抛出了一堆问题,他勉强靠记忆解释了一会儿,觉得略微有一些吃力。

  ……还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呢。

  方羽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抬起头来,对上了人群之外一双冷冰冰的眼眸。

  万剑山,傅灵起。

  方羽:“?”

  这凶煞看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