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厚重的积雪明亮,一眼望过去是极为顺畅丝滑的白，给私下的探查徒添困难。
一道鬼魅的身影从屋壁掠过，如履平地,偶然在房顶借力，落下的痕迹如同鸟儿暂休。
直到天边陆续被灯光染亮,年恪一混进城市最早起的一批人,困顿地顺着人流回到不忘川。
回到房间时，那点装出的困意霎时消散。
他打开门,下意识扫视空间,一抬头愣在原地。
骄矜闲适的Alpha靠坐在吧台，正举着一杯咖啡往嘴里送，他轻抿一口，侧眸看向声源处,浅眸不见惊讶：“回来了。”
年恪一愣愣点头。
初白微微挑眉：“正好，我做了早饭，一起用点？”
年恪一手里握着一瓶营养液，抿了下唇,带着满身风霜坐到初白身边：“多谢。”
放在桌上的双手掌心空空。
“客气。”初白笑,重新取了个盘子装食物，推到他面前,早餐简单,装进盘子里清清淡淡，但充斥温暖的食物气息。
会因温暖而感到幸福,写在人类的基因里。
年恪一闻到香气,视线微垂,感觉到身体流露一丝矫情的疲惫，紧绷了一夜的神经软化升温,舒展的温暖流向四肢百骸。
心脏告诉他今天更爱初白一点。
他们并无食不言的礼仪，年恪一吃了一口，抬起眼：“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不是。”初白吃着凉透的食物，摇头道，“今天给学生上课。”
这是假话。
他一个小时前醒来，发现年恪一还未回来，便睡不下去，起来做早餐。
做好后摆在吧台上，始终保持刚坐下的状态等了许久。
初教授冷淡出口的不担心都是假的。
他不担心非信，但挂念自己的Omega。
年恪一点点头，继续吃饭，装作不了解他的模样道：“洛联原来在这个时间上课。”
洛联X区此时正是深夜。
Omega装模作样。
故意说错想继续话题，那点小心思像他这个人一样，在初白面前是明牌。
初白闻言想笑，并未忍着，唇边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解释道：“不是洛联，我最近在和风星系支教，现在是他们上课的时间。”
“和风星系？哪颗行星？”
“k481，知道么？”
“听说过。”年恪一点点头。
安静片刻，年恪一就这话题顺势问，黑眸露出好奇：“那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他在跳跃点看到初白的第一眼就想问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仍盘旋在脑海中。他唯一想到的理由是辰川威胁初教授让他跟着过来——辰川完全能干出这事。
可是现在的初白……他不确定。
“好奇。”初白浅眸微弯，坦诚道，“没来过反军的地盘，想来玩一玩，恰好有这个机会。”
这个回答，从内容到语气，都让年恪一沉默了，有种一觉睡醒枕边人换了人的恍惚感。
他用力咬了一口不知道什么食材的饼，把它当做初白在咬。
烦人。
初教授的本性真难搞。
玩一玩？怎么能把到反军的地盘说成玩一玩？
初白视线落在男生大体陌生但夹杂熟悉的脸上，故意问：“哪里有问题么？”
有很大的问题。
年恪一冷声机械道：“联邦公民不得随意私自进入反军星域。”
“没有随意私自。”初白浅眸敛笑，悄声道，“黎拉有背景，你懂。”
他给了年恪一一个意会眼神。
年恪一：“……”
所以还是辰川的问题大吧！
初白心想他也没说错，大外甥的确背景深厚，一般人丝毫不敢惹。
白辰川仍困在床上呼呼大觉，全然不知外面两个人客套地聊了半天，他又多了一项罪名。
要他说初白真的心脏。
年恪一用完早餐，打开终端，被初白压着去睡了一觉。
“看地图我最在行，十双眼睛都比不上我，你需要什么，我帮你找。”初白说，手指下意识提他后颈，半路收回。
年恪一没注意到动作，只是想起了他的能力，手指微顿，便被初白抓住空隙收了光屏，男人声音低沉，淡淡的，却不可反驳：“去睡觉。”
年恪一表面不情不愿但礼貌地进屋，实则悄摸摸瞄他一眼，眼底快速划过一丝狡黠。
好厉害呀初教授。
窗外泛起微光，初白盖着双眼同样囫囵睡了一会儿。
这日之后的很多天一直保持着这个节奏，随着跳跃点第二次开放的日子临近，三个人都变得繁忙。
他们仍选择跳跃点开放的时间点，那里至少会分离一部分追捕的势力。
初白在白辰川的帮助下拟定了两条线路，两条都挑不出毛病，是在一般人思维之外的线路，回联邦方便且快捷。
年恪一眼里惊喜地仔细查看，不敢保证他用一个月时间会做的比这更好。
白辰川这些天看着他做，越看越想给祖父挖到元往军，转念一想在洛联也没流外人田才作罢。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崇拜，感慨道：“初白他好变态。”
如果是他舅舅就好了，变态得一脉相承。
初白微笑：“谢谢夸奖。”
“啧。”白辰川嫌弃，又意有所指道，“你等着。”
初白眨眼，想起还有大外甥这回事，朝他挑了眉头。
年恪一在玻璃的反光看到两人的目光交流，脸色唰地冷下去。
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年恪一一直在初白的余光范围内，冷脸的动静被初白原原本本看在眼里。
现在才表露出丁点儿吃醋，初白微微勾唇，心想他果真早就看出来黎拉是谁。
智商洼地是大外甥。
行动上三人都很靠谱。年恪一原本的退路是元往军安插在忘揽星的人，现在有初白和白辰川的帮忙，便无需动用这些安插的人才，留下执行下一次任务的机会。
终于等到这天，年恪一摧毁资源监测设备，行动安排在晚上，他用了午餐后就落寞地离开不忘川。
初白当晚正常参加宴会，这次他身边人是黎拉。衣冠楚楚的初教授彻底融入当地的圈子，甚至在这场宴会上松口允下三个新的机甲设计。
主客尽欢。
白辰川挽着初白的手臂，纵览这满堂衣香鬓影：“可惜这些人不懂，乐极生悲，月满盈亏。”
“那就与我们无关了。”初白道。
白辰川笑：“也是，我们该离开了。”
与往常宴会结束并无不同，初白和白辰川坐上车离开，不过今日开出一段距离，初白似有所感地望向暗夜中狭小的巷子里。
眉心微微蹙起。
两人回到了不忘川，关上门后，白辰川鼓捣了一下手上的东西，娇声道：“初白。”
他手腕上：【又被监听了。】
“嗯。”初白扫一眼，低声说道，“今天只陪你。”
【尽快走】
白辰川：“我不想睡这间房，我不想闻到陌生的信息素。”
【分头，你先躲起来】
初白问：“你想怎么样？重开一间房？”
【我守非信，你等】
白辰川安静片刻，闹脾气：“算了，我不做了。我想吃饭，你亲自去买，后院有雪人的那家。”
【你等】
初白冷静道：“我说过很多遍，收他只是权宜之计。”
【按计划，如果超时自己离开】
白辰川：“我想吃。”
他犹豫片刻：【好】
两人安静了片刻，初白：“我去买，你换间房。”
【走了】
房间门打开又关上。
初白在楼下乘坐公共悬浮车，飞向餐厅。餐厅在闹市，今日白天久违放晴，晚上大家纷纷出门觅食，餐厅向来慵懒舒缓的纯音乐也带上了纸醉金迷。
这家是初白碰到无喻廷和恪一的餐厅，进入后院，再往深处走，身影彻底隐没在大型商场的人流之中。
半小时后，跟踪的人才察觉反常。
几乎是同时，收到了跟丢黎拉的消息，他们迅速上报。
司家。
一个面容普通、气质深沉的男人坐在主位，家主恭敬地递出一份报告。
消息就是这时传递上来。
他没去看报告，稍微偏了点脑袋，听到消息没什么波动：“去找，找到灭口。所有精锐围住资源探测，不许任何人破坏。”
“是。”
男人带着笑，听起来居然有些恭喜的意味：“看来他们找到了孩子。”
司家家主：“南总，那初白真是白家的？”
眼前这人赫然是南家当时背叛联邦的人，论辈分，是南承的二叔。
他也是当初下令摧毁白家战舰的人。
就忘揽星本土家族而言，如果说无喻家浑水摸鱼，司家则是坚定的反军支持者。
“大概，模样和白适行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当初林废阴奉阳违，没有执行死的命令，留了他儿子一命，白家小儿子也没死成。”南总说道，他这次到达忘揽星是为推动资源开发，没想到有意外收获，“好人没好报，林废就死了。”
林废是资源探查的天才。
可惜林废这一死，惊落军暂且无恙，如今所属资源星富足，但百年后……可不好说。
……
初白换了衣物，戴着帽子低调地靠近年恪一埋伏的地方。天色暗沉，空气几乎凝结成冰，稍稍有风就像刀子刮脸。
初白一步没停，地图印在脑海中，行进之迅速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他的身手在三人中最差，走不得年恪一的非寻常路，饶了好大一个圈。
原本他无需过来，但今晚那股势力不一般，比那天执行绑架的反军气势更锐利。
在这个场合不作他想，那应该是真正与元往军对峙过的反军。
以此为前提，初白不想让年恪一冒险。
他只有一个人。
不过他找到人时，才发现并非只有一个人。
甚至初白被一个人绑到了年恪一面前：“……”
腰后抵着利刃。
年恪一见状瞳孔一缩，道：“自己人。”
险些忘记伪装音色。这三个字界于原本音色和非信音色之间。
其他被联络者怀疑。
年恪一：“……他是我的丈夫，我作保。”
这个任务非信拥有绝对调动权，换言之他是老大，有这样一句话，其他人无异议。
年恪一探查许久，刚才机警地发觉对方的防御力不同寻常，当机立断联系了元往军同僚。
他不清楚反军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更加确定这次任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甚至已经做好了重伤乃至牺牲的准备。
现在初白来了，他努力将牺牲的可能性排绝在外，慎之又慎。
初白识趣地没有旁听，等安排结束后，年恪一过来，第一句就是：“我知道你是己方人，刚才情急，希望你不要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欲盖弥彰。
初白眯了下眼，装眼瞎道：“我明白。”
然后说：“我帮黎拉来给你送战舰，他说你需要。”
反正他也要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