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哥哥”下来, 孟淮之暂时放过了沈骛,坐到房间最里边的躺椅上。

  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一直紧紧粘在沈骛身上。

  沈骛总算找到和沈屏独处的时间,

  房间里还有别人, 不方便让沈屏进来。沈骛也不敢让他看到自己面色潮红的模样,只好隔着门板道:“哥, 我都听到了。”

  沈屏顿时喜不自胜:“小骛……”

  “哥, 但是……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明天还要赶飞机呢。我也准备睡了。”沈骛说, “你愿意告诉我,我很开心。等回国以后有空的时候, 我们再见。”

  门外的沈屏久久静默。

  沈骛嘴上说着不生气了,仍旧不愿意给他开门。沈骛不常撒谎, 但行动往往比语言更能证明真心。

  他不敢走, 也舍不得走, 怕这次一走,就再也找不到能重修旧好的机会。

  “就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好吗?”沈屏几乎是在哀求, 嗓音微颤。

  沈骛想了想, 点头:“嗯,那你等我一下, 我换衣服。”

  留下这句话,他转进卫生间, 对着镜子检查看了看,捧了把水仔仔细细洗脸。

  然而这张脸浴水后, 反而显得嘴唇愈发红润,红得不正常, 红得靡艳。

  沈骛:“……”

  沈屏在门外等。

  他已经等过许多次,一次次等待后耐心从未消磨,这一次还多上了几分期待。

  沈骛答应了他会出来。

  于是漫长的等待都令人愉悦。

  咔哒一声,他强压住万分期待,尽量冷静地抬起头。

  沈骛只将门推开一条缝,勉强挤出来,便快速合上门板,关住室内灯光。

  因为沈屏非要见他一面不可,孟淮之又在房间里,他便把房卡留下给孟淮之取电,等会儿会让他给自己开门。

  孟淮之也乐意在他房间里多留。

  沈屏先提议:“去我房间吗?”

  沈骛轻轻摇头:“就去那边的公共会客区吧。”

  两人到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

  刚才沈屏在门外说得口干舌燥,这回沈骛先开了口,几分不解道:“你怎么会嫉妒我呢……”

  沈屏眼睫微颤,沉默注视着他。

  “爸从来不骂你,公司也是你在管……”沈骛说着一顿,不再一条条罗列沈屏幸福的证明,认真地回看过去,一字一句,“我不知道,你也会不开心。”

  沈屏睫毛颤得更厉害,他不得不取下银框眼镜,揉了几次鼻梁,涩声道:“你不怪我就好。”

  “我没有怪你。”沈骛毫不隐瞒,“是你以前对我太好了,我只是想到那些是假的……太难受了,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沈屏连忙摇头:“不是假的。”

  沈骛抿唇一笑:“嗯,我相信你。”

  沈屏没订到和沈骛一层楼的房间。

  两人聊完,沈骛特意送他去坐电梯,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真没在生气了。

  沈屏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沈骛似乎都能看到那块压在他心头的石头。

  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分明没有触碰到彼此,却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存在感,无处安放。

  好在电梯马上就要到了。

  “最后……”渴望的心情压过了犹豫,沈屏大着胆子开口,“小骛,可以抱我一下吗?”

  沈骛“嗯”一声,朝着他走过去,却在他万分期待的目光里停在半步之外。

  随后,沈骛微倾上身,用肩膀抵住他的肩膀,然后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

  沈骛给了他一个克制得近乎吝啬的拥抱,这在他眼里,甚至算不上拥抱。

  沈屏恋恋不舍地呼吸着那转瞬而逝的气息,对打开的电梯门视若无睹,闷声道:“所以,我们不能回到以前那样了吗?”

  “当然还是一样的,但是我都快24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沈骛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送出一句不太符合年纪的、语重心长的话,“哥……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这句关心却如利箭刺入沈屏心口。

  沈骛转过身又转回来,仍不放心:“哥,你来看我的比赛我很开心。但是,你有工作的时候就忙工作,工作第一,有空的时候来就好了。提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留门票。”

  沈骛生动地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最后弯起唇角,露出那个沈屏再熟悉不过的微笑,冲他挥挥手:“我回去了,你快走吧,你也早点睡。”

  沈骛不再重新转回来,渐渐走远。

  鬼使神差的,沈屏任由电梯门合上,提起脚,轻轻踏上走廊的地毯。

  沈骛无知无觉地返回房间,轻叩门扉。

  拐角处的沈屏见他敲门,立刻退了一步,只探出头遥遥看向这边。

  他全神贯注,一眨不眨,甚至比沈骛先留意到那一片雪白的衣角。

  沈骛先往前走了一步,而后才抬起头来,猛然一愣,差点直直撞进开门的人怀里。

  来为他开门的孟淮之,脸还是那张脸,衣服却和他走的时候大不相同——V型领口微敞,洁白下摆下还有两截白皙的腿。这是一件浴袍。

  沈骛急急忙忙地进屋关门。

  孟淮之泰然自若,站到一旁给他让路。

  等房门合上,沈骛冷静下来将孟淮之看了又看,的确是浴袍没错……

  “你洗澡了?我出去了那么久吗……”

  不是,孟淮之为什么在他的房间里洗澡啊?

  沈骛满腹疑问。

  而一门之外的走廊尽头,沈屏从墙角出来,默默注视着这扇关上的门。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沈骛那句,“我不知道,你也会不开心。”

  宛如这世界最柔软的事物,温柔地裹住他千疮百孔的心脏。

  可现在他眼睁睁看着沈骛走进暖橘色调的房间,主动靠近身着浴袍的孟淮之,急慌慌地带上门。

  当年,在整个沈家,只有他同意沈骛和孟淮之的婚事。

  因为他嫉妒沈骛,不希望沈骛获得幸福。

  如今心结结开,孟淮之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

  沈骛会幸福的,这样很好。

  可不知怎么。

  他现在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更加地,更加地不开心。

  那是一种更强烈百倍千倍的嫉妒,却不是冲着无辜的沈骛,而是……孟淮之。

  *

  沈骛被孟淮之吓了一跳。

  孟淮之是顶流歌手,而此刻他们不仅在酒店同处一室,孟淮之甚至穿着浴袍给他开门。哪怕清楚这家酒店安保极好,他们的行程住所也是秘密,沈骛也难免胆战心惊。

  衣服一换,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突然多出来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沈骛的手脚微僵,目光无处安放。房间里的气温好像也在莫名其妙地升高。

  正当这时,孟淮之居然一声招呼都不打,解开了浴袍唯一的系带。

  沈骛惊吓更盛,心脏片刻停跳。

  眼里是雪白的滑落的浴袍,脑海里则是孟淮之把他按在门上亲吻时,被他的唇舌濡湿的唇瓣,以及晦暗的眼神。

  他完全没有做好和孟淮之更进一步的打算,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刻意地把那些亲吻之后的亲密接触,全部忽略了。

  小说和现实有些细节的出入,但他们撞号了的这件事,总该不是细节吧……

  出走的灵魂猛然从天灵盖落回来,沈骛眨眨眼,他看到浴袍的下方,衣服还在,裤子也还在。

  只是衬衫前几颗扣子解开了,裤腿翻上去一大截,再披上浴袍,伪装出里边未着寸缕的假象。

  沈骛:“……”所以这个浴袍是非穿不可吗?

  在他质疑的眼神里,孟淮之先解释原因:“这样,沈屏不会再觉得我们是协议结婚了。”

  “哦,也是……”沈骛都快忘记这码事了,没想到孟淮之还记得。想了想又道,“但我哥已经走了。”

  孟淮之若有所思看眼门板:“嗯,以防万一。”

  “唔。”沈骛不疑有他,“那你也早点回房间,早点休息吧。”

  明天是休息日,沈骛也需要早睡早起,养精蓄锐,一直保持最好的状态。

  十几站比赛遍布全球,正赛的门票价格高昂,许多当地的赛车粉丝便只能指望本地一年一次的比赛,在结束的时候过来近距离接触喜欢的车手。

  沈骛是第一次出征F1比赛,又是第一位华国车手。他的粉丝比起那些老牌的大车队车手,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的粉丝,大多是和他同母语的华国粉丝。

  然而,第一站比赛的出色表现,便让许许多多老赛车迷记住了他的名字。

  第三站的正赛结束后,在保安和横幅拉成的护栏外,沈骛居然遇到了好几个当地的赛车迷,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唯一能听出来的大概只有那个不标准的“Shen”,以及投向他的炙烈眼神。

  沈骛给热情的粉丝们一一签名。

  他还遇到了一个小男孩,个头才到他的腰,戴着一个老旧掉漆的摩托车头盔。看起来和他刚开始接触卡丁车时差不多大。

  这小男孩一看就是没有门票从场外溜进来的,什么也没带,只能让他往后背衣服上签名。

  沈骛弯下腰,签名的时候微微一怔,动作也跟着一顿。

  他怀着异样的心情签下自己的名字。

  面对小男孩衣服上的脏污和破洞,他没有流露出分毫异样,只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男孩脸上也有些脏灰,看着他的眸子却异常的亮。

  沈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拍拍他的肩膀,再指指他站立的位置:“Wait a moment.”

  小男孩皱了皱眉,大概是没听懂,见他转身走开,着急地垫脚张望。而身后不断有新的车迷挤过来,把他小小的身子挤得摇摇晃晃。

  沈骛略有些不放心,走到一半回过头,又用嘴形比了个大大的“wait”。

  而当他继续前行时,身后的小男孩突然一撩隔离带,仗着身型小巧,从两名高大的保安之间挤了进来,往沈骛离开的地方冲过去。

  保安忙追过去,边高声呼叫。

  小男孩坚定不移地往前跑,却被凶神恶煞的保安吓得不轻,时不时就得扭头看一眼。

  就在他扭过头时,走远的沈骛被后方的动静吸引,转身往回走了两步。

  好巧不巧的,没看路的小男孩便顶着金属头盔撞到了他身上。

  小男孩狂奔的脚步终于止住。

  沈骛踉跄了一下,扶住小男孩,用英文告知焦急的保安:“没事,我有礼物送给他,我现在带他一起过去。”

  保安换了种语言和小男孩说了两句,小男孩登时大喜,头盔之间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瘦弱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赛车服。

  赛车是有钱人的游戏。

  其实以前的沈骛对这句话没有什么概念,在他的世界,接触赛车、学习赛车、成为车手,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后来成为专业的赛车手,他的收入也足够弥补学习时期的开销了。

  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也怀揣着一样的梦想,却只能望洋兴叹。他们绝非是不努力,而是连踏过追逐梦想的门槛都困难。

  沈骛把小男孩带到车队的维修站,送给他华安汽车的模型和自己的备用头盔。

  小男孩如获至宝,绘声绘色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会好好收藏的。

  两人语言不通,沈骛也没说什么,笑着把他送出去。

  收藏也好卖掉也好,精细的模型和专业的赛车头盔,都挺值钱。

  结果了这一桩小插曲,沈骛和孟淮之一起坐车回酒店。

  当沈骛第三次把手放上腹部,身旁的孟淮之敏锐发问:“怎么了?不舒服?”

  “嗯。”沈骛也不隐瞒,“我刚才给粉丝签名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肚子。”

  孟淮之想要关心,心里却被更多的疑惑充斥:“……怎么能撞到肚子?”

  沈骛将有关小男孩的事简单描述一遍,最后总结:“他戴了一个摩托车的头盔,挺硬的,跑得太快,正好撞到我了。”

  孟淮之:“现在去一趟医院?”

  “没什么,就是撞了一下,小孩子毕竟体重轻,跑得再快冲击力也不大。”沈骛说,“刚上车的时候还有点痛,现在……是饿了。”

  孟淮之失笑:“那先回酒店吃饭。”

  沈骛回自己房间,孟淮之也跟过去,两人叫了客房服务,在房间里随便吃了些不太正宗的广式茶点。

  饭后沈骛准备先洗澡,洗掉身上被赛车服捂出来的汗。

  先前预定酒店的时候,他特意叮嘱过罗今宜,不要那种卧室与卫浴只隔一面玻璃的房间。

  罗今宜工作靠谱,这家酒店自然符合要求,卫浴间四面都是实心的墙。

  “淮之哥,我先洗个澡。”沈骛放心地拿上衣服去洗澡,“你慢慢吃,吃完再回去。”

  “好。”

  在有孟淮之的房间里洗澡,尽管四面都是墙,但到底还是有几分紧张。

  沈骛刻意把水流调得很小,洗得很慢,过了一阵,他敏锐捕捉到外边那点微小的动静。

  孟淮之穿过走廊,在浴室门外留下了些许脚步声,然后是开关门的声音。

  他回去了。

  等沈骛洗完澡出来,房间里也没看到人,孟淮之的确走了。

  ……毕竟是高岭之花男主。

  沈骛摇摇头,吹干头发换好衣服。隔了一阵,又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门外正站着去而复返的孟淮之。

  沈骛问:“……又怎么了?”

  孟淮之答非所问:“回去洗了个澡。”

  沈骛也没觉得哪里不对,闻言低眸看了看,孟淮之好像是换了一身衣服。

  孟淮之进屋:“坐吧。”

  沈骛就连来自访客的指示也乖乖遵守,坐到沙发上,又问:“怎么了啊?”

  “我让助理买了活血化淤的腰,还有创口贴和绷带。”孟淮之给他看手里的袋子,在他身旁坐下,“把上衣脱了,给我看看肚子。”

  “我真没事,早就不痛了。不是,而且隔着衣服撞了一下,怎么可能破皮流血需要用绷带啊?”沈骛觉得好笑,顺便开了个玩笑,“你再晚一点问,我就完全恢复好了。”

  孟淮之倒是一本正经:“那趁着你还没恢复好,给我看看。”

  沈骛:“……”

  沈骛一时无可奈何,孟淮之小题大做,总归是关心他。

  他犹豫几秒,也不忸怩,撩起宽松的卫衣下摆。

  孟淮之侧着身,一瞬不瞬盯着他一寸寸露出来的雪白腰腹。

  宛若白雪皑皑的原野,不见淤青伤痕,漂亮的块垒如低矮的山丘微微起伏。

  这份美感没有受到任何污染,于是更叫人移不开目光。

  “看到了吧,我什么事都没……”沈骛话到一半突然卡壳。

  孟淮之的目光太过直白,乃至向来坦荡的沈骛都忸怩起来。提着衣摆的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几分僵硬地卷在肋骨下方。

  沈骛早不觉得疼了,腰腹上也没有分毫淤青。孟淮之半天没看出所以然来,试探着伸出手。

  手的温度比腹部要低几分,又来自旁人,沈骛不禁微微一抖。

  孟淮之呼吸顿重。

  什么伤不伤的,早被两人抛到了脑后。

  衣摆从沈骛手里逃出来,落下去,遮住孟淮之的手。

  孟淮之仍然没有抽走自己的手。

  沈骛忽然闻到孟淮之颈边的淡香,那是洗发露和沐浴露混合而成的味道。

  鼻间的气息清爽,身体却无端发热。

  他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孟淮之一进门,就告诉他自己也去洗澡了……

  他还感到那只手在卫衣里慢慢游走,从肚脐到侧腰,上下滑动,就像天赋异禀的艺术家,细致又耐心地打磨自己最满意的雕塑作品,感受它光滑细腻的线条。

  感受它,远比冰冷的雕塑炽热的温度。

  渐渐习惯了旁人的触摸,沈骛却发觉自己颤抖得更加厉害。似是为了安抚他,孟淮之偏了偏头,轻啄他的唇。

  等他反应过来时,后背全部靠上了柔软的沙发,而上方,是孟淮之足以融化满世界冰雪的炙热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