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寄生【完结番外】>第7章 学校

  我在乞求救赎的时候,是从不考虑自救的。

  ——

  新的身份证明让我感到有些新鲜。

  这类东西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一般都属于一次性产品,虽然发光放热的时间短暂,但或多或少都有点戏份。我想周合不是人类,“虫”能躲过现代科技的探查,想来文明级别不低,制作出来的东西应该差不到哪去。

  如非“眼”不听话,我倒想拿着这个道具去那些需要进行严格检查的地方逛逛。可惜视野里大片扭曲的色块实在妨碍行动,我也就只能在公寓周围溜溜了。

  由于近几年的城市发展和规划改建,这块地方的建筑都经过了或多或少的翻修。不过这里毕竟算我高中母校所在地,我也被迫听了不少关于这座新搬迁来的大学的相关的消息,侥幸我的记忆比金鱼强上不少,且“耳”还算个好孩子,我勉强能靠这些在外面转上两圈。

  工作日的早晨通常也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段,空旷的道路上只有两三只小型动物在徘徊,大抵是被学校学生喂养得滚圆的野猫、野狗,那种带着挑衅意味的餍足叫声让我有些羡慕,如果我跟着的那只“虫”有着喂养野生动物的少男少女们半分同情心,我也不至于在“眼”罢工的情况下在外”流浪”。

  可能是保安错把我当成学校学生的缘故,我直接踏入教学区的时候竟没遇到检查或者阻拦。

  在散步期间,我这个假冒学生的前社畜还遇到了好几个真学生,约莫是好孩子难得碰到的意外迟到事件,他们的心跳声比跑步声还要激烈,让我这样糟糕的大人颇感意犹未尽。

  如此想着,我便两手空空地跟在他们身后走入了课堂。

  ——

  “重新回到学生时代有什么新感悟吗?”周合问我。

  他眼下浮着一圈明显的淡青色,兴致勃勃地听我讲述一日见闻,就精神上来看,完全不像是熬了几夜的样子。我便有几分怀疑“虫”的上限和人差距不大。

  “真扫兴啊,我原以为会看到你的‘牧场’的,结果像我这样的半成品都没几个。”

  我沮丧地叹气道:“饲主先生,您的养殖业实在太失败了。”

  周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了几张纸:“你说得这么糟糕,上课的时候居然还认真做了笔记——有想过做新的人生规划,从新上学、从头开始吗?”

  他手里的纸转过一面,被红色与褐色填充的扭曲人形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那是我闲极无聊时在课上做下的涂鸦。因为没有“眼”的配合,画得相当“朴素”,提供纸和笔的是前座的一位长发的女孩子,声音十分温柔,以至于我都没有怎么留心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种腼腆太不起眼了。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性格,才会不置一词地给陌生人借纸笔来应付老师吧。

  总之,是个我没能记住的好心人。

  想到这里,我就对“眼”更不满了,这个最先拿走我器官控制权的家伙根本不懂它自己应该去追求什么。

  “随便拿走别人的东西可不对啊。饲主,你这样不告而取,是会伤到你可怜宠物的脆弱心灵的。”

  周合一脸无辜道:“拿走你的心脏,在你的胸腔里灌满泥土、注入血液,让你成为活生生的人?”

  “我也希望我有这样的能耐,可惜你的特殊,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我怎么会去做那种妨碍幼崽生长的事情,这可仅是你的权限。”

  这发言大胆而冷漠,以至于“眼”都诧异地睁大了几分,“舌”在我的口腔中微微颤抖,“耳”传递来的消息也模糊了许多。

  我猜不出来他这话的意思有几层,便一分也不当真,只说道:“饲主大人,你这样可是会吓坏小孩子的。”

  如果其中有一层在暗示“眼”必须要听我的话,那可算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既然今天没能在周边好好逛一逛,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出门去夜市走走吗?原声先生。”

  ——

  说起来,我至今都没去探究过周合的事情。不论是他从事的工作,还是他把我捡回家的真正目的,又或者“虫”的真实身份。

  我只知道他寄宿的躯壳是男性,年龄在30以内的样子,黑发黑眼,他本人擅长交涉,是个心思深沉到极点的家伙。

  不过这些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家养的宠物没必要去深究饲主的信息,我也没必要为那些想想都会很麻烦的事情浪费时间精力。至少在看环境氛围上,我比那些娇惯的猫狗要强一些。

  “这位帅哥,你在前台站这么久了,要来一份凉粉吗?”

  “啊。”我掏了掏空空如也的钱包,又看了一眼正和熟人攀谈的周合,对着面前的年轻女性眨了眨眼睛,“你们这里还招临时工吗?”

  我指了指贴在玻璃外的传单说道,”虽然已经过了学生的年龄,但是我的时间比他们要更充裕,做临时工的话,我可以做得更好。”

  “而且只要同样的工资就可以。”

  这位看起来要爆炸的小姐抽了抽嘴角,声音甜腻到仿佛能捏出水来:“这种事情您需要去咨询我们店长呢。”

  “舌”抽搐闹腾着,“眼”前的景象愈发扭曲,“耳”传递的动静更嘈杂了,它们就像见着家长远去的走失儿童一样嚷嚷着,大呼小叫到只能坐在地上哭泣。我也只能跟凉粉店里这位可爱的女孩子道别,“那就说好了,我明天来找店长。如果她不在的话,好心的小姐,你可要记得给我联系方式啊。”

  某些人口里说着要带我逛夜市,实际上却是让我来充当他约会的陪衬背景。

  一个小时之前,我跟着周合来到了夜市。说是要一同散心,然而刚到门口,这位不甚负责的饲主就“巧遇”了他的学生。

  一位温柔而恬静,宛如小河流水般的女性。

  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只要两三句对话,我就被要求要保持距离,能退多远就退多远。从并肩而行变成了远坠其后,看着他们兴致十足地高谈阔论,连被打发该有的钱财都没获得一分。

  这和父母外出打工出轨后,只能一个人待在偏远家乡靠勤工俭学才能继续生活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我也只能当那孤苦无助、憧憬亲情的孩子了。

  若是母亲在这里,会怎么样呢?

  在我更年少的时候,只给我一句夸奖的话,我就会冲破本能的恐惧去做任何事情。

  母亲对此可是非常熟练了。

  ——

  我坐在街边的休息椅上时,“眼”早已经罢工。也不知道寄宿在我身上的“虫”究竟是什么脾性,明明见着那位女性害怕得不行,却还一意孤行地要跟着周合,这般操作让我都心生一种自愧弗如的感觉来。

  “虫”比我更热爱生活,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

  模糊的视野里,黑暗被大片扭曲的暖色块淹没,仿佛是灯光杀死了黑暗,吵嚷的人声比白天里的更有一种热闹。

  看不到那些质疑的目光,我就会觉得我已经融化在了这种喧嚣中,成了它的一部分,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热热闹闹地活着的。

  ——这种状态让我感到恶心。

  就像占据着我身体的寄生生物那样,我寄生在这个世界里,靠着外物得以苟存。“眼”好高好亮,追逐光明;“舌”贪玩好动,又喜苦厌咸,“耳”沉迷音乐,喜欢细节,唯有我好像是什么都不喜欢的。

  便是所谓的自由,都只是没有特指的空话。

  我的行动没有任何目的性,我的思维没有任何独特性,我的一切都是围绕“活着”这个词汇而进行。

  至于什么是“活着”,“活着”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和内涵。

  都不是我关心的事情。

  我只是依从母亲告诉我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因此,我在离开母亲的那一刻,是感到自由的,而我在完全明白自己失去束缚之后,就知道我要落下的未来了。

  没有线的风筝是没办法一直飞下去的。

  周合来的时候没有预兆。

  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直接走到了我的面前。

  或许是“虫”被他迷了心智——寄宿在我身体里的生物本来就没有脱离他控制的时候。

  总之,我的世界毫无预兆地醒了。

  “我都要着急着去服务台那边登寻找走失儿童的广播了,”这位完全不负责的饲主眼含担心,瞧着就真像一个因为孩子走丢而担惊受怕的家长,“你也不要乱跑啊,想要什么你的饲主不会给你买呢?”

  “啊,是周老师呀——”我恶意地模仿着女孩子的口吻喊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捣气氛的话,一碗凉粉就塞到了我的手里。

  碗内浮着碎冰,碗壁附着水珠,甘甜的气息扑面,随之而来的还有骤然清晰的视野。

  周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我也正要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负责你衣食住行的人来呢。”

  真令人讨厌啊,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