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沧行倒是不客气,直接掉头就冲着皇甫卓道:“卓小子,你怎么看?”

  皇甫卓像是没料到谢沧行突然朝他发问,微微一怔,手上本能地按紧剑柄,张了张口,却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夏侯瑾轩在一旁看他这般反应,心底不由得翻涌起一阵苦涩来——他将这样事关重大的事情瞒了这样久,想来对方是不会谅他了。

  然而这样想着,他却还是得强忍下内心酸楚,勉强扯出个笑容来道:“皇甫兄,我事先并非有意瞒你,只是……只是姜兄之事在我,着实有些无从开口,事到如今竟然连累望北村的弟兄们,瑾轩自觉无颜再面对皇甫兄,待此事一了,瑾轩定会向众人赔罪……”

  “等等!”皇甫卓眉头皱得愈来愈紧,到最后终于听不下去,不由分说打断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何时有说过要怪你?”

  夏侯瑾轩未料到他竟会如此说,有点傻呆呆地“啊?”了一声。皇甫卓头一次见这有着七巧玲珑心的人露出这般有点痴傻的神情,不由竟觉得几分好笑,便抬手轻轻敲了下对方脑袋。

  “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心思太重,我还没说一句,你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自己把责任都揽在身上,是将我置于何地了?”

  夏侯瑾轩有些讷讷地低下头,嗫嚅道:“可我瞒你这些,终是我不对……”

  “你这不是已经都告诉我了,还在乱想什么?”皇甫卓道,“方才我不知如何开口,一来是因为我先前对此并不知情,二来这些事情,我也须得理清自己思绪。哪知道你肚子里这些花花肠子,把自己都绕死进去。”

  夏侯瑾轩难得地无话可说,红着脸垂了头。谢沧行在一边看着,心说这次可是开了眼界,向来性子直来直去的卓小子竟然能把这平日里舌灿莲花的小少爷训成这副模样,真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况且,姜……承此人,虽然我与他相识时间不长,但据我所见,我也不信他是那种奸恶之徒。”

  夏侯瑾轩猛地抬头,眼中浮现不加掩饰的惊讶:“阿卓,你……”

  “你说他受你要挟才前去救那些失踪之人,但我觉得,他也该是有七分出于真心。”皇甫卓沉声说,“言语可以骗人,但举止眼神,却是无法轻易欺人的。姜承此人一身正气,为人仗义行侠,若是有机会能将他从错路上劝回,皇甫卓也愿一试。”

  夏侯瑾轩听他说到此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哽声道:“枉我与姜兄相交多年,竟……竟是比不上阿卓信他了。”

  皇甫卓刮了他鼻尖一下道:“真正为非作歹的小人,我可见过不少了。谁叫你成日里就沉迷些风花雪月,不理江湖事。”说完这几句,见夏侯瑾轩眼里隐约有泪光,便还是停了训他,轻轻握住对方手,道:“不要太过忧心,我认识的夏侯瑾轩,可不是如此过分伤情,优柔寡断之人。”

  夏侯瑾轩抬手拭去眼中泪水,终是破涕为笑道:“阿卓教训得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哼,油嘴滑舌。”

  谢沧行此时总算捞着机会,咳嗽了几声道:“卓小子,小少爷,你们看,是不是马上赶回南屏山为好?”

  “谢大哥说得对。”夏侯瑾轩表情立时凝重起来,“方才血手和毒影那些话,显然粮草下毒这件事他们早已有所图谋,恐怕净天教的目的不简单。阿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可别出事了才好。”

  “嗯。”皇甫卓点点头。谢沧行看他们已达成共识,趁机道:“既然这样,就也带上我吧,多一个帮手也挺好的不是。”

  “这……”夏侯瑾轩一怔,“谢大哥,其实此事本和你并无关联,你不必……”

  “小少爷这是哪的话。”谢沧行哈哈一笑,“好歹我和姜小哥也相识一场,当初在丹青也受过他不少照顾。我看这小子重情义得很,不查出来究竟是何人骗他走上歧途,我这心里也不甘心哪。”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闻言对望一眼,终是点了点头,随后皇甫卓便拱手深深一礼:“多谢师叔相助。”

  “你我都是藏剑门下,还客气什么。”谢沧行笑道,“想你小时候这么点大,拿个剑还会把自己绊倒的时候,我还骗过你喝酒呢。”

  “……师叔!”

  夏侯瑾轩在一边笑道:“竟有这等趣事,看来以后可要让谢大哥多讲些阿卓的趣事给我听。”说完不理皇甫卓杀人般的目光,抓了抓头道:“只不过,我和阿卓就骑了两匹马来……”

  “哎呀。”谢沧行摸了摸下巴,“我来这没骑马,这事有些麻烦啊。”

  夏侯瑾轩低头思索片刻,忽地以拳砸了下手心,笑盈盈说:“无妨,我那匹玄墨,双人同骑也毫无问题的。”

  说完便冲皇甫卓眨了眨眼,那眼底透着的一抹狡黠,不禁让对方心里顿时打了个哆嗦。

  “……你又在打什么奇奇怪怪的主意?”

  “玄墨只认我为主。”夏侯瑾轩笑得意味深长,“所以,怕是要委屈下阿卓与我同骑了。”

  “……什么!”

  “哦对了,玄墨可是世间罕有的里飞沙,脾气烈得很,阿卓你可要抓紧我腰,别掉下去了。”

  “夏!侯!瑾!轩!”

  谢沧行笑呵呵地看着两个人斗嘴,眉眼间却仍是依稀藏了一抹凝重,只是很快便化了开,仿佛从未有过痕迹。

  此时正值六月,艳阳高照,却忽地阴风乍起,云层渐渐重了起来,天光逐渐黯淡下去。

  眼见,就要变天了。

  赶回南屏山的路上,除去偶尔的停脚歇息,三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在沉默里。皇甫卓眼见一向性子爽朗大大咧咧的师叔此刻眉间也是微微蹙着,心中不由隐隐有种预感——恐怕这其中的暗潮汹涌,不仅仅凭他们三人之力无法遏制,甚至有可能赔上千万条性命,也无法拖住这中原局势滑向不可知的深渊的腥风血雨。

  他这般想着,内心仿佛压了一块大石,沉重得喘不上气来,索性仰头大口灌下几口水,正要起身,却忽地被谢沧行一把按住肩膀。

  “别动。”谢沧行低声说,“我们被人跟踪了。”

  皇甫卓悚然一惊。夏侯瑾轩已是暗暗握紧袖中墨笔。

  “小少爷,可大概知道是谁?”

  夏侯瑾轩闭上眼,皇甫卓见他指间捏起字诀,一道极细微的碧光闪过,他猛地睁开双眼,面色霎时惨白。

  谢沧行见他这幅神情,心中便已了然,长叹一声,将背后玄铁重剑重重往地上一插,朗声道:“阁下既费尽心思一路跟来,就不必如此遮遮掩掩避人耳目了罢。”

  空气中寂静了一刹,随后蓦地响起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呵呵,这位大叔还真是不客气,那我看,也不用对你们客气了,是不是大哥?”

  夏侯瑾轩眉头紧蹙,声音却依然平静:“结萝姑娘尾随我们一路,可真是好耐心。想来在苍山洱海之时,你们就已有所怀疑了吧?”

  他话音刚落,净天教两大护法——血手和毒影便都现出了身形。皇甫卓不由按紧手上长离,剑身似对他心念有所感应,剑气激荡,竟发出细细铿鸣来。

  结萝笑道:“夏侯瑾轩,谁让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蠢了点,你对我们主上了解得那么多,就从来没想过要我们对你也是一样?以为乔装打扮一番,就能骗过我了?”

  夏侯瑾轩闻言,情不自禁低喃了一句:“她竟用蛊……可恶,是我大意……”

  心神动荡间,忽地觉到旁边那人伸手过来,似是要令他定神般地捏了捏了他的掌心。夏侯瑾轩抬起眼,看见皇甫卓的侧脸,神情一如既往的坚毅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