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里面人不多, 播放着淡淡的钢琴曲。
此时外面薄软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了黑胡桃色的桌子边沿。
苒悉听见她这么问先是顿了几秒，而后掀起视线，便与曲新衿看着她的目光撞上了。
她睫毛动了动, 眼睛微微别开了一点, “不太准吧？”
曲新衿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终究什么都没再说。
她手指点在桌边, 单手支着下巴看着玻璃外面，假装看风景的样子，其实是不想和坐在她对面、仅一张桌子间隔的曲新衿对视上。
——对视上她难免会有点心虚。
手指边缘感受到温热, 苒悉回过眸，见曲新衿面前放了一杯咖啡, 而另外一杯, 乳白色的像是牛奶，被曲新衿推到了她的面前。
苒悉看着杯沿上方冒出的浅淡热气, 端起放到嘴边的时候, 闻了下，看起来有点烫，所以她没立马喝。
“这是什么咖啡？”苒悉问曲新衿。
曲新衿唇瓣翕动，“牛奶。”
“牛奶？”苒悉略有疑惑。
“嗯，纯牛奶。”曲新衿应道，又说：“你本来晚上就不容易睡着, 休息日就少喝点咖啡吧。”
“哦哦。”苒悉听话的应下，只是有点稀奇，“咖啡店里居然还能点纯牛奶, 我挺没想到的。”
她端起喝了口，唇角沾染到白色的牛奶沫, 曲新衿看了她几秒，忽然又提起刚才的事情，“真的一点都不准？”
苒悉手腕顿了下，将牛奶杯缓缓放下。
“那不就浪费二十块钱了。”曲新衿慢条斯理的端起咖啡，在喝之前视线往她方向迅速掠过一眼，而后半垂下睫毛。
苒悉喉咙滚了滚，“我个人觉得算命大多都是虚张声势骗人的。”
说到这里时，苒悉停了几秒，才继续道：“不过我感觉财运还是有点准的。”
她大脑内突然想到什么，“对了！”
惊奇的语气，让曲新衿忍不住放下咖啡，朝她看过去。
苒悉轻咳了下，“刚才忘记让你也去算一算。”
“等会我带你过去算一下吧！我给你出钱！”她语气听起来让人觉得里面仿佛包含着什么期待，眼眸看向曲新衿的时候，竟莫名带了点兴奋的光彩，好似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曲新衿眼尾挑了挑，“你不是说不准？”
“……”苒悉唇瓣微微动了下，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曲新衿唇角不明显的勾了下，“既然不准还去算什么？不是浪费钱么？你说呢？”
苒悉找不到什么措辞回答她，于是只好垂下双眸，默默端起牛奶喝了口。
低垂的视线范围里出现白色的面巾纸一角，紧接着是曲新衿细瘦的手指，放到了她的唇边，给她擦拭嘴角沾染到的牛奶。
她抬起了一点眼皮，看向曲新衿，曲新衿睫毛微微颤动，盯着她唇角仔细且轻柔的擦了擦，温声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苒悉一动不动，直到曲新衿给她擦完，收回了手指，她下意识捏紧了下杯子，但只一秒，很快便松开。
她们待到下午四点五十五分，起身准备离开咖啡店，前往中医馆。
路上苒悉特地注意了下原本待在医馆对面摆摊算命的老先生，居然收摊了，她甚至环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位老先生的身影。
但她们站在马路这边，能看到另外一边的医馆好像是已经开门了。
等到车辆经过完，她们从斑马线过去，来到医馆门口前面，半扇门开着，看起来也没什么人。
两人一起走进去，到门口的时候，苒悉看到那位老中医侧身站在中药柜前面，手里拿着一把小秤，在比划着什么，乍一看，竟和刚才的算命老先生长得有点像？
衣服有细微的区别，脱掉了原先外面披着的马褂，穿着寻常的衣服，导致苒悉都怀疑自己脸盲，后退了一步，悄悄问曲新衿：“这位是不是刚才那位给我们算命的老先生？”
曲新衿抬起视线看过去，正好老中医转过身来，朝她们慈祥一笑，“网上跟我预约看病的便是你们？”
“是。”苒悉应道。
她和曲新衿对视了一眼，转而走进去。
毕竟都已经走进来了，即便苒悉觉得眼前这人看起来再怎么不靠谱，也还是先看看吧。
“请坐。”老中医让曲新衿坐在旁边一张木制的靠背长椅上，而后另外拿来一张椅子让苒悉在诊桌旁边坐下，自己则是在诊椅上缓缓坐好，“姑娘身体哪里不舒服？”
“失眠，想来开点中药——”苒悉余光撇了眼一边的曲新衿，转而收敛回来，“您怎么知道是我看病？”
老中医慈祥的笑笑，“你看起来比较像。”
苒悉：“……”
“刚才我们在对面遇到的算命老先生是您吗？”苒悉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中医回答：“是。”
曲新衿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没作任何评价。
这家医馆从外面看起来小而不起眼，里面其实同样很小，感觉再多进来一个人，都会显得拥挤。
里面的设施看起来也是很陈旧，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曲新衿右边一两米的地方有个拐角的狭窄楼梯，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二楼。
但曲新衿觉得曲闻睿推荐的中医，应该至少是靠谱的吧？虽然外表看起来挺不靠谱的，居然一边给人看病一边在外面兼职算命。
她在旁边打开手机，问了一下父亲，曲闻睿回复消息过来：【靠谱，我之前湿气重就是在他那里给看好的。】
曲新衿：【您哪认识的这位老中医？】
曲闻睿：【林教授之前推给我的。】
曲新衿手指熄灭手机屏幕，抬起视线。
老中医这会儿又在给苒悉把脉，不过比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更加仔细了一点，左右手都把了一遍脉，最后老中医说：“思虑过多。”
苒悉缓慢的颤了下眼皮。
“食欲不振，失眠多梦，头痛胸闷。”老中医松开了按在她脉搏上的指腹，“情绪引起的，伤脾伤肺，还需靠你自己调节。”
曲新衿在一旁一字不落都听清楚了，“不开点中药？”
老中医摆摆手，“心态不好，喝什么药都没用，注意点情绪调节，减少内耗即可。”
曲新衿和苒悉走到门外，回头看了眼，那位老中医已经将门关上了。
苒悉好奇问道：“你就接诊完我这一个就关门啦？”
她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这还没到六点呢，不是说五点到六点？难道只是特地因为她坐诊一次？
“也没其他人，不关门作甚。”老中医说话时常常带着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看起来格外慈祥，只是苒悉觉得他身上带有点漫不经心，那种漫不经心在看病的时候，显得很敷衍，让人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样子。
但老中医没再收她们看诊的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于坑。
她们往一个方向走去，苒悉见曲新衿在沉思着什么，于是挽住她的胳膊，“在想什么？”
曲新衿目光自眼尾挪过来，脚底的步子变得更加缓慢了一点，她眸光彻底落在苒悉脸上停留了几秒，“你在想什么？”
苒悉眨了眨眼。
“我是说，你，思虑过多导致的失眠。”曲新衿淡淡开口。
苒悉喉咙滚了滚，“我想知道，这位老中医是谁推给你的？”
曲新衿将视线敛起，回到前方，“我爸。”
苒悉有点意外，半垂下视线，看着她们两人的步伐，没再说什么。
曲新衿见她不吭声了，于是扭过头问她，“怎么了？是觉得不靠谱吗？”
“他表面看起来是有点不靠谱的样子。”苒悉说道。
她只是说表面看起来，而并没有正面回答曲新衿，老中医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否说中了。
但曲新衿没有让她就此轻易带过这个话题，微微张了张嘴，“他难道全都是胡说？”
“也不是吧……”苒悉垂下了羽睫，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让曲新衿陪着来，是个不太明智的做法，谁知道她只是想找中医开点调节失眠的药，结果中医给她扯这些。
虽然她知道自己失眠确实是因为思虑过多，但是不知道曲新衿有没有相信，尤其是前面算命的时候，还说她为情所困，如果曲新衿相信，简直不知道会怎么联想她。
可应该不至于真相信吧？毕竟她自己没有正面承认，而那位老中医表面看起来又很不靠谱的样子。
她并非想要欺瞒曲新衿，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突然间感觉她和曲新衿之间的氛围多了那么一丝丝的怪异感。
两人缓步走在人行道上，皆没有说话。
太阳落山了，将那山峰的顶端照得光芒四射的，电线杆都仿若被镀上了一层金。
枝叶摇曳下的碎影，落在苒悉的鼻尖上，她抬起眸看了眼曲新衿的侧脸，对方看起来平静的外表下，里面都装着一些什么事情呢？
“送你回去？”曲新衿开口。
苒悉应了声“嗯嗯。”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停下，曲新衿看着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去，身影在夕阳的渲染下，仿佛泛着浅浅的光晕。
对于那位老中医的话，她其实一直是半信半疑的，毕竟是曲闻睿推给她的老中医，听曲闻睿的语气怎么说那位老中医应该不会是完全不懂医术胡扯的人，而且曲闻睿之前确实湿气重，后面也确实在中药的调理下好转起来的。
只是她越来越看不懂苒悉了，她突然有一天发现，其实苒悉心中藏着很多事情，都是她一眼看不出来的。
苒悉下车后转过身，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回过头打算跟她说完拜拜再走，却看见曲新衿看着自己，那种目光带有点专注，苒悉眨了眨眼。
曲新衿将视线收回，回到前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先走了？”
“好。”苒悉应道，看着车子驶离，微微扬起的尘土，浮在橙光中。
-
晚上在家里打开电脑查看邮件的时候，曲新衿突然想起什么，从旁边拿起手机发消息给苒悉：【你是不是真的会胸闷？】
苒悉那会正在浴室洗澡，手机放在旁边放着歌曲，听见手机响起微信消息提示音的时候，她只是撇了眼，在看到是曲新衿发来的时候，她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随便用干毛巾擦了擦手，用手指点着打字回复消息：【偶尔是会有点。】
消息发送出去后，她眼神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大概是在思索着这样回答会不会不妥。
至于不妥什么，她没来记得思考明白，对面的消息发过来，【明天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她湿漉的睫毛颤了颤，手指点动屏幕：【我感觉不用，不算太严重。】
曲新衿：【行，你要是不舒服告诉我。】
苒悉偏头想了想，回复过去：【这么关心我？】
对方这次没有秒回，聊天框安静了一会儿，苒悉继续打字：【是出于什么？】
是纯粹想要关心她，还是觉得她如果身体不好的话，会影响她们之间每周五见面的性生活？
苒悉将这个问题抛给对方回答后，将手机暂时放旁边，继续洗澡。
等她洗完出来，看眼手机，曲新衿还没有回复过来。
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
她又去把内衣内裤手洗完，而后晾在阳台上，弄好这一切好，她趴到床上的被子上，点开手机看，发现曲新衿还没回复消息。
是有事忙去吗？还是在纠结？
她突然有点想打电话给曲新衿，将这个想法按捺下去后，她决定先去打会游戏。
然而就在她打开游戏刚刚登录上去，曲新衿的消息就弹出来了：【没什么，身体是你自己的，不舒服肯定要去看医生，别忍着。】
曲新衿这个回答完全是逃避了她前面的问题，将话题给扯开了。
她回复了个“好”字，切回到了游戏界面。
虽说老中医让她心态要放好，可是当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真的没法保持平静。她现在根本不是一开始的想不想多的问题，而是一躺下床上，只要五分种之内没睡着，她就会想到自己失眠这件事情，从而产生焦虑。
过了几天后，她在微信上问那位老中医：【能给开点安神的药吗？】
老中医建议她去买安神补脑液，又开导她，让她顺其自然，如果实在睡不着，那就别睡了，起来做点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失眠产生的焦虑，比失眠本身的伤害更大。
苒悉：【但我一想到睡不着会导致第二天上班没精神或者起不来床，我就没法不焦虑。】
老中医：【你换个角度想，你上班赚的钱可能会在因为你产生的焦虑导致身体生病变成医药费流失出去。】
这位老中医给她第一印象有点散漫的样子，但是说的话都挺在理。
苒悉看着手机屏幕，打字：【好的，我明白了，谢谢医生。】
她觉得上次去花鸟市场买回家的文竹是买对了，当她下定决心真的要修身养性，让自己心态稳定平静的时候，她又去花鸟市场买了几条鱼和鱼缸回来。
没事的时候她就看着鱼缸里的鱼游来游去，不知怎的就给想通了一点点。
她总是很担心她和曲新衿的以后，但以后这个事情，根本说不准，更不是她独自担忧能改变得了结果的。
有缘散不了，无缘如何做都是徒劳。
或许就是老中医说的顺其自然，活在当下便好。
她想她应该去用一颗平常的心来看待她和曲新衿当下的这段关系。
周五傍晚下班见面的时候，曲新衿来她家里，看见她养的鱼，问道：“怎么想着要养鱼了？”
“听说养鱼可以静心。”苒悉朝她眨眨眼。
曲新衿若有所思几秒，没说什么。
她隐隐有两种直觉，一种直觉是她和苒悉要走到尽头了，另外一种直觉是苒悉对她了心。
天知道那天老中医说苒悉为情所困是不是胡扯的，苒悉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事是跟她有关，导致她的判断出现了很模糊的界限，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去想。
而且她对于苒悉的往事没有很多的了解，应该说，她们对于彼此的往事都知之甚少，最关键的一点是，她们彼此的交际圈好像都很少有重合的地方，知道苒悉往事的好朋友，她不认识，因而便无从了解。
按照前者的直觉来讲的话，她不知道苒悉以前有没有喜欢过的人，但是后面分开了很多年，然后最近又遇到了？
虽然这么想有点点的离谱，但是后者的直觉的话，苒悉对她动心了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结合这点的话，她好像能想明白一点为什么那天晚上在锦大西门口的时候，苒悉会因为孟沁缘那几句话而突然心情变得很不好。
那天她没有反驳孟沁缘任何话，是因为她是站在她和苒悉当下关系的角度，按照她们当下的这种关系，反驳了反而会显得很奇怪。
后者的逻辑好像更通一点，可她并不能确定，因为苒悉最近对她挺淡然的，这么想显得她特别的自作多情。
苏梦徕每周还继续着那个家教兼职，每天晚上苒悉失眠睡不着坐起来登录游戏的时候，都会看到她在线。
她现在觉得与其睡不着焦虑，倒不如开心熬夜打游戏，只是她挺诧异，苏梦徕怎么还在坚持着练习游戏。
那天晚上苒悉靠在床头，在游戏里私聊问她那个家教兼职怎么样了。
对方说，还可以，那个小女孩被家里人要求每天用学习的时间来换打游戏的时间，就是学习一个小时可以打一个小时游戏，起初小女孩挺抗拒的，后面想着与其被家里人管着再也不许碰游戏，这样还是好一点。
苒悉：【你还要陪着她打游戏？】
苏梦徕：【欸。】
苒悉看着屏幕眨了眨睫毛，【欸？】
苏梦徕：【你根本不知道她沉迷到游戏什么地步了，给她补习的时候，我问她一个学习的问题，她得问回我一个关于游戏的问题，得让我答到她满意为止，才允许我继续教她下去。】
苒悉有点吃惊：【你俩互相伤害？你让她学习痛苦，她让你打游戏痛苦？】
苏梦徕：【……大概是吧，打游戏也算时薪，也还行，我能接受的。】
虽然比起陪别人打游戏，她更愿意教别人学习，因为游戏她真的不擅长，而且她晕3d，这个她以前不知道，因为她以前不玩游戏，是最近发现自己打久了游戏会头晕，而且玩了超过十分钟到二十分钟的样子她就会有种生理性的想呕吐。
那个小女孩可能是真的挺讨厌她的吧，明明一开始嫌弃她菜，不想跟她玩，后面非要拉着她玩，看着她玩游戏玩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好像能从中寻到一点恶趣味。
她问苒悉，怎么样才能克服会晕3d这种？
苒悉前面不知道她还会晕3d，难怪每次看到她打游戏，一开始还好好的，后面越玩越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梦徕：【是不是玩多了就不会了？】
苒悉：【不知道诶。】
苏梦徕：【你怎么还不睡？】
苒悉：【我打游戏。】
苏梦徕：【我跟你一起？】
苒悉：【你晕3d还要熬夜玩呀？会不会更加难受？玩多了就不会晕3d了这个说法好像没什么科学依据？】
苏梦徕：【你跟池季彤正在组队是吗？】
苒悉：【是啊，你怎么知道？】
苏梦徕：【那你跟她玩吧，我不玩了，我去睡觉了。】
苒悉：【行。】
这边跟苏梦徕聊完，那边池季彤发消息过来，【你明天不放假吧？】
苒悉：【不放啊。】
池季彤：【我是明天上午没课，所以才熬夜。】
苒悉：【没关系，我会猝死。】
池季彤：【那不太好。】
苒悉：【开始吧，我真睡不着，睡下也是焦虑。】
池季彤：【好吧。】
一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第二天早起上班，苒悉赶在最后半分钟里，从电梯里冲出，直接往公司门口奔去。
等她将指腹想要往打卡机指纹区域放的时候，时间显示已经迟到了十秒。
于是她停下了想要放上去的手，不打算打卡了。
她们公司太过于严格了，这点不好，迟到一秒都得按照迟到处理，这个月全勤就会没有了。
可她这个月有次补卡的机会没用掉，补卡不算迟到，她钻这个空子——事实上公司里很多人都会钻这个空子。
所以若无其事的转身，准备回去工位，一扭头，对上曲新衿的目光，把她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