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中”的红灯熄灭时, 天已经黑透。

  沈骛去做了个仔细的全身检查,门诊部早已熄灯关门,他和家人爱人一起又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一阵。

  手术室大门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中打开, 沈屏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

  他的脸色还是那样白, 不带分毫血色。

  医生说:“一切平安。”

  沈骛心中的重石落地。

  沈屏从中午抢救到天黑,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全身是伤, 肋骨断了几根伤到肺腑, 最初几天出声说话都困难。

  沈骛身上则到处是挤压擦碰出来的瘀痕, 需要按时涂药按摩。

  在医院住了两天后回家, 沈骛在温暖的室内脱了上衣,由孟淮之给他上药。

  孟淮之手里捧了一大碗活血化瘀的药膏, 细致地一点点抹到他的腰上。

  沈骛突然一个激灵。

  孟淮之动作微顿。

  沈骛双手都快把沙发布面抓破了,红着耳朵解释:“好痒……”

  “快了, 忍一忍。”孟淮之三两下料理完腰上的淤青, 接着去处理胳膊。

  胳膊的挫伤重一些, 尤其是手肘关节处。

  孟淮之尽量放轻动作,温柔地一点点将药膏抹开,还忧心忡忡地问:“疼吗宝宝?”

  沈骛先摇摇头, 心想孟淮之特意叫他“宝宝”, 看来这声关怀也没多么正经,又故意点点头。

  孟淮之笑一声:“那我轻一点。这样呢?疼么。”

  “嗯嗯。”沈骛假模假样地点头。

  “这样还疼?”

  沈骛皱了皱眉, 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实话实说:“不疼, 骗你的。药膏凉凉的挺舒服。”

  孟淮之笑意愈深:“那我重一点。”

  沈骛:“…………”

  高岭之花男主是在占他口头便宜吧,这人怎么这样啊。

  几天后的早晨, 沈骛身上的轻伤基本痊愈。

  孟淮之仍然不放心他,推了一堆工作, 每天陪着他进进出出。

  沈骛正对着全身镜整理着装,孟淮之从旁边拎着他最厚的长羽绒外套过来:“今天降温,多穿点。”

  沈骛伸出手去接衣服,孟淮之趁机往他手上套袖子,一拉一拽,就给他穿上了半边衣服。

  沈骛只好装作残废伸出另外半边手,无奈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才是重伤卧床呢。”

  孟淮之从身后给他整理衣领,突然将下巴埋入他颈窝,轻轻环过他的腰腹。

  然后……故态复萌,在人类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

  沈骛顿时从头顶红到脖子,青筋都紧张地蹦出来两根。

  孟淮之吸了几口便作罢,笑看镜子里的他,一边说嫌弃的话一边吸:“一股膏药味儿。”

  ……

  两人准时准点带着礼物抵达医院。

  沈骛拿着一个亲自挑选的苹果,问病床上的沈屏:“哥,你吃苹果吗?”

  沈屏带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他,点头的动作竟也透出几分珍重。

  沈骛去把苹果洗干净,有条不紊地削皮、切块,装到碗里放上牙签,这才递过去。

  他早就不生沈屏的气了,因为沈屏的重伤还有些愧疚,然而沈屏却将他准备的果盘推回来,极尽谦让:“你先吃。”

  沈骛皱皱眉:“我特意给你削的。”

  沈屏没戴眼镜,看不太清楚,一盯他就是好几十秒,眼睛都快黏在他脸上了。

  沈骛不自在地别开脸:“你吃。”

  沈屏不再坚持:“好。”

  刚吃了一块苹果,还没嚼两下便称赞:“很甜。”

  沈骛一笑:“那就好。”

  “小骛。”沈屏挑起一块最方正的苹果,插着举起来,“你也来尝尝。”

  沈骛下意识先走过去两步,又被沈屏盯得心里一阵发毛,再看看沈屏手里那块举着的苹果,看着像是要喂给他吃。

  沈骛脚步猛然一停:“……哥你吃就行了,不用管我,我想吃会自己削的。”

  沈屏多等了几秒,见他始终不肯过来,嘴里甜蜜的苹果一时间味同嚼蜡。

  他把为沈骛挑选的苹果重新放回碗里,抱着碗发起了呆。

  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苹果,不知怎么,闹得兄弟两人心里皆不是滋味。

  沈骛坐立难安,理智告诉他应该留在这里陪沈屏,可情感上却莫名抗拒到了极点,直想逃跑。

  突然孟淮之的手覆了过来,温暖而轻柔地拍拍他手背:“我想喝咖啡,你想吗?”

  沈骛点点头。

  “医院对面就有一家咖啡店……”孟淮之打开手机地图给他看,“这家,怎么样?”

  “嗯,那我去买吧。”沈骛找到机会,忙不迭起身,“你想喝什么?”

  “美式就好。”

  “好。”

  沈骛说走就走。

  他离开了病房,气氛也没有好转分毫。

  苹果氧化得很快,沈屏见沈骛给他削的苹果正在迅速变黄,终于动作起来,一口一块苹果,两三分钟就吃了个干净。

  看在沈屏在车祸中保护了沈骛的份上,孟淮之对他的态度好转了不少。

  虽说仍旧是那般不咸不淡的,至少多了些许微微的起伏。

  “沈骛希望你也能有自己的生活。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介绍。你喜欢男人吗?”孟淮之的提议像是出于好心,眸光却不带温度。

  沈屏自然沉默不语,兀自绷得骨节泛白。

  孟淮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也不剥皮就囫囵递给他,又说:“沈骛不生你的气,但你这样会让他感到负担。毕竟,他已经和我结婚了……”

  他说的都是苦口婆心的实话,却无端勾起沈屏心中一团无名火。

  孟淮之见沈屏有了反应,笑了笑继续说:“等你有自己的生活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他才能毫无芥蒂地继续和你相处。”

  “你什么意思……”沈屏眉心紧蹙,嗓子哑得不行,“他是我的亲弟弟。”

  莫名遭到孟淮之这种龌龊的质疑,他的呼吸几乎在那个瞬间被攫空,想要反驳,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阴暗而偏执的占有欲,多发于爱情,倒也不罕见于亲情和友情。但这种欲并不等同于情,这种欲望自私无比。

  沈屏感觉自己的指甲快要嵌入橘子里,指甲尖沾上些许橘黄汁液。恰在这时,有人在外边敲了敲门。

  敲门声礼貌又轻缓,也很陌生。

  孟淮之起身,过去开门。

  没有见到预想中的人,南灯微仍是一张漂亮的笑脸,礼貌打招呼:“孟前辈,你也在啊?”

  孟淮之“嗯”一声。

  “我来看看沈屏哥。”南灯微说明来意,“上次在Y国,多谢他请我住酒店。”

  南灯微曾亲口保证不会再来干预沈骛和孟淮之的二人世界,看着也没了什么超乎友情的心思,但以朋友的身份凑过来的次数可是有增无减。

  南灯微进到病房里,他现在赚钱了,直接大手一挥买了最贵的果篮,放到桌上,坦坦荡荡地问沈屏道:“沈屏哥,你好些了吗?”

  沈屏嗓音还哑着,怕吓到人,他尽量少说话,只笑着点点头。

  可南灯微实在过分热情,见他状态不错,问题一个接一个。

  “我听说你抢救了六个小时……”南灯微担忧地问,“大概多久才能出院啊?会留下后遗症吗?”

  沈屏只好出声回答:“还好。过年的时候,总能回家了。”

  南灯微挂着淡淡的笑意耐心地听,只有听到“过年”二字时,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可能是性格敏感的缘故,沈屏察觉情绪的能力比沈骛细腻,也更加敏锐。

  何况南灯微眼底的那丝黯然,让他感到很熟悉,像是和亲人和家庭有关。

  沈骛每交一个朋友,都少不了他和父亲详尽的背景调查。南灯微的背景很干净,甚至干净得过了份,甚至……没有父母。

  他是个孤儿。

  沈屏想了想,故作随意地说:“去年大年初一,你来我们家拜年了吧。我正好去洗车,没见到你。”

  南灯微神情恢复如常,笑着点点头:“对对,本来是想给骛哥拜年的,没想到他生病了,没见到他就走了。”

  除了给好感对象拜年,也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家里太过冷清。平时还能够忍受,到了过年的日子,他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沈屏也笑了笑,自然地引出下一步的邀请:“那……今年你要不要来我们家过年?和小骛一起。”

  南灯微一怔,脸上笑意微僵。

  每到了团圆的日子,他都无处可去。

  片刻,他眨眨眼睛,唇角高高扬起:“好啊!不会很麻烦你们吧?”

  沈屏摇摇头,温声:“不会。”

  沈骛回来一推门就见到笑容满面的南灯微,不由自主也扬起笑:“小南?”

  “骛哥!我来看沈屏哥。喏,那是我买的水果,你要不要尝尝……”南灯微热情一如既往,“诶,你出去买咖啡了?”

  沈骛刚才为了逃避古怪的气氛跑出去买咖啡,这会儿又遇到了一个新难题,他没想到南灯微会突然过来,只买了两杯美式。

  想了想,他先把孟淮之那杯递过去,又把自己的给南灯微:“正好买了咖啡,这杯给你。”

  南灯微心思通透,一眼看出来沈骛是把他那杯给自己了,坦然收下咖啡倒也没装不知道,直接问:“这杯不是你的吗?”

  “嗯,我早上喝过了,你喝吧。”

  沈骛对真诚的人向来很客气,现在的南灯微也不再是孟淮之命中注定的配偶了,南灯微年纪比他小,家境也不太好,他多照顾一点是应该的。

  南灯微弯起眼睛,那股子漂亮愈发张扬,嗓音也清润:“好,谢谢,下次我请你。”

  自从决定把沈骛当成朋友对待之后,他感觉反倒自在了很多,也不用太顾忌孟淮之了……吧。

  孟淮之看着自己手里那一杯孤零零的咖啡,突然问病床上的人:“沈屏,你喝?”

  “?”沈骛在头顶上打出一个无形的问号,“我哥还在养伤,不能喝咖啡。”

  孟淮之转而问他:“那你的伤好了吧。”

  沈骛小声嘟囔:“你不是才看过……”

  孟淮之轻笑:“那这杯给你。”

  沈骛莫名其妙接过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怀里的咖啡。

  南灯微叼着吸管,悄悄“啧”了一声。

  好吧,他享受着沈骛省出来送的咖啡,沈骛转头又多了一杯孟淮之送的。

  高下立判。

  但现在的他作为朋友,可以毫无顾忌光明正大地把这杯咖啡喝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