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见面,过了十来分钟,才平复了心情。

  “你不知道,你老爹的身体状况,可能也不容乐观。”杜女士一边给儿子倒水,一边忍不住絮叨,“躺了五年了......专家说肌肉都萎缩得很严重,几乎不太有可能站起来了。”

  凌逐鱼却道:“你看,多少人说老爹不可能醒过来,但是,他还是醒来了,他本身就是奇迹,好好复建,一定会有机会的。”

  凌逐鱼看着老妈憔悴的面孔,连忙安慰。

  “说的也是,这时候不应该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们不能让老凌难过。”

  俩人并肩站在vip套房内的无菌病房前。

  凌逐鱼看着还在病房内躺着休息的老爹,连着各种自己看不懂的仪器,一时间心绪也很难平静,但这之后要考虑的事情也不少,复建需要的费用也不比躺着的时候要少。

  杜女士则是眼泪又要控制不住了。

  五年来,除了第一年,后面她都是很少流泪,全部攒到了现在。

  晚上,凌逐鱼带着老妈吃了饭,回到疗养院,在vip病房外看到了一个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身影,他端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发型一丝不苟,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凌逐鱼顾不上先跟老妈介绍,两步并作一步,快速小跑上前:“你怎么来了,工作累不累?”

  “不累。”段月岚回应了凌逐鱼一句话,便站起来走到杜女士跟前,趁着凌逐鱼没反应过来,率先伸出手,“我是凌渡的朋友,阿姨你好。”

  “你好。”杜女士看着眼前西装革履,一看就是精英人士,况且外外貌和气度皆是不平凡的样子,也伸出双手,“你好,刚下班就过来看老凌啊,吃饭了吗?”

  凌逐鱼心想:得,都完全不用自己介绍,俩人已经聊上了。

  凌逐鱼看到段总那一瞬间,脑袋里面闪过无数介绍他的方式,但是他用一句朋友就先概况了,说实话,有点不太爽,但是他也知道,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况且,自己还欠人一个正式的告白呢。

  “老妈,他就是给我们找医生的朋友,也是我现在的老板。”

  未来搞好了还能是我老婆!

  杜女士一开始也猜,可能会是凌逐鱼的上司之类的,但是一说大专家都是他请来的,更加热情了。

  “你来是找小渡吧,他请假是不是耽误工作了?”杜女士一脸的愧疚,又赶紧擦了擦眼睛,说道,“其实这里也没什么,老凌醒了,已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好了。”

  段月岚低声说道:“阿姨,没事,我有点不放心,所以想过来看看,先确定伯父的身体情况。走吧,很多数据刚出来,专家还等着呢。”

  “不放心”、“先确定”这些词语一时间砸下来,杜女士来不及思索,他一个大总裁,为什么会不放心到亲自来确认,就被带着节奏往专家的办公室走。

  凌逐鱼走在后面,看着老妈被段月岚带着就一起前往专家室,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段总,应该是紧张了。

  专家是个五十岁的大叔,带着眼镜,正在一脸严肃盯着各项检查报告,听段总介绍,才知道这是他的小学同学的爸爸。

  何专家长达三十年都在从事治疗植物人,关于植物人的医学论文发表过不少,此次凌逐鱼的爸爸能醒过来,他在整个医学界的名声也必然会大燥。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先和杜女士跟凌逐鱼打了招呼,才看向段月岚,缓缓说道:“小岚,好久不见了。”

  他眼神里带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怅然,段月岚却轻松笑笑:“何叔叔,好久不见,这次的事情多亏了您,我们来看看凌叔叔这边的情况吧。”

  何乐山明白了段月岚的意思,也亲和笑了笑,说道:“我们先来看看这几份材料,还有这些数据。”

  “凌先生目前的情况比意料之中是要好一些的,或者说,他能醒来,创造这份奇迹,跟他本身的身体状况也是有关系的。”

  “肌肉的萎缩和精神的脆弱,是目前比较大的问题,前者需要一定强度的复建,后者也要足够的营养和修养,我会制定合适的计划。”

  “病人前期只能在轮椅上,心情方面也要保持舒畅,不宜暴躁或者颓丧。”

  “后期能不能站起来,我没法肯定。”

  “只能说尽力!”

  凌逐鱼的表情还算稳得住,听到“不一定能站起来”,杜女士的眼泪直接夺眶而出,她不由想到,自己丈夫曾经一天也闲不下来的劲儿,又忍不住想到在当年结婚的时候,俩人只有一口锅,走到今天的不易。

  何专家说完自己的判断,看到杜女士哭的难受,也忍不住劝慰:“世上有了第一个奇迹,自然也会有第二个,如果你们给自己太大压力,病人的压力也会随之增大。”

  “老妈,医生说得对!老爹醒来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这本来就是好事,你再哭,老爹该多难受啊。”凌逐鱼上前,拍了拍杜女士的肩膀。

  “哎呀,我没那么脆弱,我只是担心老凌,他怎么面对现在的自己......”杜女士两三下擦干自己的眼泪,继续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他压力的。”

  聊得差不多了,护士那边也有人来喊说505号房的病人醒了,何专家便要去病房检查一番,确定他的状态,走在最前面,杜女士着急也跟在第二个。

  凌逐鱼有点犹豫又有点担心,段月岚过去捏了捏他的手,俩人并排走在最后。

  何专家先进去检查,杜女士三人就停留在门口,焦急等待着。

  何专家出来的时候带着欣慰的笑容:“进去吧,状态不错。”

  杜女士拉着凌逐鱼,就走了进去。

  段月岚想了想,就干脆在门口的长椅上面坐了下来。

  “跟我去休息区喝一杯茶吗?小岚。”何专家慈祥的脸上挂满笑容。

  “何叔叔,走吧。”段月岚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温和的,但是何乐山却明显感觉到,孩子和自己的疏离。

  段月岚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并排一起朝着休息区走去。

  “媳妇儿!儿子!”躺在床上的凌周看起来又虚弱又精神,眼睛贼亮,“快过来让我看看!”

  之前凌逐鱼的老爹醒了,就被推进监察室检查一系列的数据,没检查完又睡过去了,所以其实杜女士也没有提前见到醒来的凌周。

  杜女士挂着眼泪,看着熟悉的笑容,一时间恍惚觉得:老凌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他并没有变得非常苍老,甚至因为身体的虚弱,看起来和五年前的差别并不太大。

  凌逐鱼扯了扯笑容:“老爹,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凌周轻轻抬起手,故意轻轻晃了晃,笑了笑说道:“我这样也吃不了啊。”

  杜女士也忍不住笑出声。

  “哎呀,醒了真好。躺着的时候,忍不住担心你们,醒了看到你们,我就放心了!”

  “人家这个大医生都说了,问题不大,需要复建!不过都是小事,能醒来比什么都强。”

  “媳妇儿别哭,你老公好着呢。”

  “小渡你怎么还是这幅死样子啊!还是看起来跟倔牛一样!过来,让老爹摸摸你的头发。”

  凌逐鱼上前,小心翼翼蹲在床前,把头放在了老爹触手可及的地方。

  “头发变硬了,你也长大了,变得更帅了。”

  凌逐鱼的眼泪也终于包不住了,悄悄氤湿了床单。

  凌周又看向杜女士,杜女士正捂着嘴防止自己哭出声音来。

  “媳妇儿,辛苦你了。”他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杜女士的哭声也终于渗透出来。

  “别怕,以后会变好的。”

  料想中的颓废和无法面对,并没有发生,他甚至还在鼓舞大家,杜女士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紧紧扣住,拼命点头:都会好的。

  看着紧扣的手,杜女士终于感觉到了,老凌,真的醒过来了。

  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刻,段月岚并没有打扰,等到凌逐鱼从情绪中缓解过来,才发现段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病房外面了。

  “小岚,你最近有没有和阿风联系啊。”何乐山结果段月岚倒得茶水,先放在了一边,神色认真地看向段月岚。

  段月岚顺势坐在他的对面,摇了摇头温和道:“大家不是一路人了,没必要再联系吧。”

  何乐山感慨道:“也许真的是老了,在我这个年纪看来,曾经年少时候觉得是很严重的事情,现在也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段月岚不接这茬:“何叔叔,我不到您这个年纪,也自然不会觉得微不足道,您觉得我气性大也好,觉得我年轻不懂事也罢,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想就这样过去。”

  段月岚看到何乐山的脸上漏出了一丝丝的错愕和惊讶,叹了口气:“放心吧,何叔叔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

  “只是结果怎样,你我心里都有数。”

  “阿风他只是年少不懂事......”何乐山的脸上有些羞愧,但是忍不住想要为自己儿子辩解的模样,让段月岚有点失神。

  “也许吧何叔叔,我小时候很羡慕他——有您这样的父亲,但是我现在又觉得,有您这样的父亲,也并不完全就是好事。”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永远只适合当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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