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卷·万水千山 =======
如果你在B大,会时常看见一个总爱去地科院门口站一会的文院学生。
在图书馆时,他总爱盯着旁边的小方桌出神;每天吃完饭后,绕到西校区的校门口,再从反方向转回来;食堂他也偏爱去离文院更远的西边,而且总会在对面留一个空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个日夜。
都说六十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可好几个六十天都快过去了,沈拙清还是没能习惯左手边已经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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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里弥漫着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味,人人神色凝重,戴着白纱口罩。窗外的大路也是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学生仗着路上没人在闲逛。一个汤药发放点一晃而过,在视网膜闪光留下模糊的印记。
前面不知遇到了什么路障,司机师傅一个刹车,沈拙清整个人立刻失去重心,猛地往前倒去,下巴磕到了前座。他下意识伸出左手寻找支撑点,而左边的座位空空如也,坐垫上斑斑点点的污渍像是在嘲笑他。
沈拙清摸了摸吃痛的下巴,见车已经快到宿舍,喊了声“下车”就站起身。
一个月前,公交线已经从校门修进了校内,而去西校区和东校区是不同的线路。如果李方潜在的话,应该会争执一番到底坐哪一路,然后决定还是一起散布逛回宿舍吧。
不过公交线修进校内后,B大没能更热闹,而是像车上一样,到处都是消毒水和口罩,走在路上,很久都碰不到一个人。
沈拙清回到宿舍时,刘冬还在睡。
提着一堆生活用品和干粮,沈拙清轻手轻脚地放在书桌上。买了这么多,应该够用半个月了。
桌上放着日历,从李方潜毕业离开到现在,上面整整画了二百三十三个圈。
本以为中途可以偷偷见上几面,但李方潜那边项目没结束,连周末都在忙,而沈拙清也在为毕业和沈聪的医药费焦头烂额。
再加上要避开两个家庭的耳目,两个人竟是自分离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只能通过电话吊着一口思念。
得知沈拙清没有缠着跟去N大后,阮琳琳倒是没继续找麻烦,但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依旧敏感得不行。
尽管过了许久,王霞和沈聪依旧对那个有权有势却歇斯底里的女人心有余悸。但看两个人如今南北分离,而沈拙清放弃N大、准备去待遇更好也离家更近的T院,终究也放心了不少。
沈拙清拿起手机,朝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发去一条消息:
[明天就封校停课了,刚买来很多日用。林泉没大事,只是感冒,但还在医院隔离。]
刘冬听到动静,哼唧了两下醒了:“回来了?”
沈拙清“嗯”了一声,扔过去一瓶消毒水:“咱消毒水用完了,我出去买了一点。你用不用出去买点东西备着?”
“p事儿一堆。”刘冬撇了撇嘴,掀开被子说:“林泉搁校医院那小日子可比我们爽多了,日夜用紫光灯照着,还有人递饭进去,喝水只喝鲜橙多。哪像我们苦哈哈,还得扫除。”
“咱宿舍楼下在发汤药。”沈拙清仍旧认为“非典型时期”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提醒道,“你闲着可以去领一点。”
刘冬自然是嫌它又难闻又没用的,第二天就完全忘了封校的事儿,嚷嚷着乐队要排练,直接被保安架了回宿舍。
所幸刘父买了个台式电脑,刘冬也不至于太无聊,搁宿舍翻着BBS。
他和林泉的八卦着实在BBS上沸腾了一阵子,但被记了大过后,口风就被通报沈拙清的事情盖了过去。如今屠版的,是x校高危疑似病例增加,和隔壁学院请所有留校同学吃麦当劳。
“靠,隔壁学院就是有钱。”刘冬不禁咋舌,说着把消毒水直接泼在了地上,溅得到处都是。
哪有这样扫除的?沈拙清一边摇头,一边打开笔记本抄短信。
他还是在用那个只能存八条中文短信的手机,因此,记录往上滑一下就没了,最上面一条,是在前天发的。
虽然李方潜忙起实勘经常许久不看手机,几乎全是沈拙清一个人自说自话,报备B大一草一木。但沈拙清依旧舍不得看这些记录清零,总爱在笔记本上留下这些痕迹。
“别抄了!发八百条也不见得回一条,累不累啊。”刘冬把拖把扔给沈拙清,嘴上每个把门儿,“喜欢就追着去,不喜欢就分开,哪有谈恋爱谈成你们这样的?”
是啊,哪有谈恋爱谈成这样的?
如果不是偶尔会收到爱的回音,沈拙清都快忘了,当初坚决只离不分的信念从何而来。沈拙清悻悻道,果然只有林泉忍得了刘冬这张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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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方潜看到这条短信时已经是深夜。刚回到窑洞躺下,整个人都快累散架了。同组的人在身边很快就睡着,他只得踮着脚跑到洞口,回拨了个电话。
阮琳琳在得知沈拙清没再“纠缠”来N市后,开始张罗着让李方潜去医院、相亲。刚去N大那会,几乎每个月都会找来一个女孩子来实验室和他吃饭。不堪其扰的李方潜干脆申请了跟组实勘,一呆就是半年。
沈拙清那边只响了一声就立马接起来,仿佛守在手机旁边等了许久一样。李方潜轻轻笑着,问他怎么还不睡,理所当然地等到一个“等你”的答案。
“你那边怎么样?”李方潜交代完自己近几天的工作,紧张起B市的情况。虽然他很久没法上网看新闻,但出来前,隐约听说非典已经蔓延到B市。
“封校了,挺无聊的。”沈拙清那边似又出现架子鼓的声音,但比原来收敛许多,至少能让李方潜听清沈拙清的话,“正好,可以准备准备毕业。”
李方潜听到这话就沉默了。长久以来,这件事就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堑。沈拙清毕业后怎么办?虽然已经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但这一天越来越近时,李方潜仍旧忍不住心慌。
若是像从前一般,抱着必将在N市相聚的念头,那接下来的日子都不至于如此难熬;可如今,两个人在两个家庭之间选择了缓兵,遂他们的意,分开两地,意味着度过后这一年后是又一轮漫长不可知的分离岁月。
“拙清......”李方潜犹豫着要不要劝他再试一试N大。毕竟,经过快一年的劝说和调节,再提起重聚,阮琳琳和王霞或许能接受了一些?
“去B市的T艺术学院,已经定了,答辩完就能入职。”沈拙清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股脑把毕业后的安排都倒了出来,“待遇还不错,分的房离学校就半小时路,我爸妈都很喜欢,已经提前准备搬家了。”
只是,像在期待什么似的,在签字时,沈拙清放弃了对日后发展可能更有利的长期合同,只签了五年。
李方潜点点头,突然想起这是在打电话,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在心里笑着自己蠢,嘴上“嗯”了一声,说挺好的,便岔开了话题。
有关分别,他们总是心照不宣。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方潜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便挂了电话。忙音响起的那一瞬间,李方潜的意识突然被切断了,眼前出现那个在剧院门口跳跃的少年,望向舞台时,能用热情点燃夜空。
T院啊......不是想象中你会去的名校,但以你的能力,去了应该也是顶高的待遇。那就祝你在任何地方,都能继续闪闪发光吧。
哪怕那个地方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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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校期间,无所事事的学生在校园里终日聊天、打牌,全然无心向学,话题无非围绕最新病例报道,校园八卦之类。
“靠,这要封到什么时候啊!”刘冬烦躁地敲着架子鼓,一点节奏感没有,更像是在泄愤,“我乐队都停一个月了!”
沈拙清倒是很淡定,仰卧起坐正做到第86个,并没有准备分给舍友什么眼神。
“算了,不跟你搭话。我发现李方潜走后,你就是个木头。”刘冬朝他扔了个枕头,起身就走,门被摔得来回弹,“我叫林泉来!”
沈拙清一个打挺,抓住那个枕头,久久凝望着。
是啊,李方潜走后,我可不就是个空心的木头么?
林泉来了后,就跟他聊隔离时遇到的哥们儿,为了看女朋友一眼,翻墙跳窗,无所不用其极。
沈拙清听罢只是笑笑,这些男女八卦总能被当作轶事,闻者夸一句情深或骂一句痴傻,总之,不会露出嫌恶或不解之色,更不会谈之色变、非要棒打鸳鸯才算解气。
“拙清啊......”林泉敏锐捕捉到沈拙清神色异样,打住了这个郎情妾意的故事,“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沈拙清茫然地摇摇头,望向日历。可那里除了记录分离时间的圆圈外,什么都没有。也是,以往生日都是李方潜记着给他过,就算是在家也有王霞提醒,如今突然孤零零一个人,他根本记不清究竟是哪一天。
“真是服了你......”林泉见沈拙清对自己丝毫不上心,把日历拿过来在上面用红笔画了个圈,指着那个日子说:“喏,记好了,这天你跟我和刘冬一起过。”
去年的生日,是《情书》剧组一起过的。沈拙清甚至还能记起那时大家意气风发,说要创造B大话剧史的样子。现在的宣传栏所有新剧海报全撤了,只有硕大的标语和处罚通报扎眼得很。
“行啊。”沈拙清点点头。心想看你们俩腻歪就腻歪吧,反正最想念的那个人,是来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