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爬山虎密密地遮掩着墙体,鼓楼里的歌声都被嬉闹声盖过了。一个穿布鞋的男生爬起身,草沾在外套上,怎么都扯不掉。
这天之所以分外热闹,倒不是此次香港回归的围读主题有多符合口味,而是因为,刘柳的神秘女友,终于要慕名而来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连沈拙清也只听其人、未见其面。大家爱听故事,但也没什么窥私欲,那位青梅姓甚名谁都一概不知。但家属主动来观摩就不一样了,孙乾明摩拳擦掌准备了好几首长诗,还特意穿上顶青春的白毛衣。
“嫂子来又不是你对象来,你拾掇这么帅做什么?”沈拙清打趣道。
“什么嫂子,是弟妹!”孙乾明拿摩斯把头发往后抓了抓,臭美了一会儿,“咱作为兄弟,当然得给二刘撑场面!欸你赶紧换一身,长这么好看都不显摆,当502没人啦!”
最后,沈拙清只能穿着薄薄的裤子,坐在草地上冻得瑟瑟发抖,默默腹诽孙乾明。
嗒、嗒、嗒——
皮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还没抬头,就已经看到一双皓白的脚腕。牛仔喇叭九分裤衬着腿又长又直,脚上一双圆头皮鞋,踩在草地上带来一阵清风。
啧啧啧,美人的打扮都是相似的,这鞋怎么这么——
孙乾明正想着到底该叫弟妹还是嫂子。算了,给二刘个面子,叫嫂子吧。他缓缓抬起头,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嫂——我艹?!”
孙乾明的视线刚触碰到来人的脸,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连裤子上的草渣都顾不上管,直接在原地又跳又跺脚。
“缪斯?!你怎么来了!”
“你发神经啊?”刘柳一脸茫然看着炸毛的孙乾明,把方寻怡揽到身后。
正在围读顺便想涮一顿刘柳的众人面面相觑,只有见过方寻怡的沈拙清露出恍然的神色。怕不是遇上修罗场了。
沈拙清站起来,把正激动上头的孙乾明按下,朝其他人说:“咱要不今天先到这儿?”
一行人了然,自觉地拍拍草渣,拿起书走了。
孙乾明鼓着一张脸,看起来一点就着。
“刘——柳——”孙乾明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你对象是她呢!”
“我怎么知道你们认识她啊?”
“缪斯和李师兄一个系的你不知道?”
“地科系又不是只有一个女生,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个?”
孙乾明被噎得一时无话,但那股邪气还没下去,提高嗓门喊道:“舞会那天她是我舞伴你不知道吗!你还跟个穿白衣服的女孩聊天来着!”
“舞会那天我有事没去啊......哦你说排练啊?排练那会就是跟我对象聊天,聊完我就走了啊......”
“舞会那会她不是红衣服吗?”孙乾明面露惊色,一时无话,脑子里转了好一会才想明白,只能继续埋怨刘柳,“你藏得那么深干什么!早说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沈拙清觉得舍友这大嗓门非把体育场的人都招来不可,只好在中间比了个“停”的手势:“咱们要不回宿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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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2很久没有过如此沉重的气氛了。
孙乾明仍在气头上,谁也不想理;刘柳自觉不知者无罪,何况肖想自己女朋友这事儿还得另算帐呢。
沈拙清叹了口气,只好这边递杯水,那边倒个茶。搪瓷都快被磕破了,两个人依旧一小时没挪窝。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吉他声混着明显跑调的歌声一齐钻进沈拙清的耳朵。
本就烦得很,沈拙清听这鬼哭狼嚎更加不耐,拉门就朝楼下喊:“大中午的,能不能不吵!”
楼下果然瞬间安静了,过了大约一分钟,走廊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啊,因为过几个月就要出国了,我舍友说舍不得我,拉着我练琴呢。”
沈拙清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朝谁喊,那股气瞬间就下去了。他重新拉开门,语气软了不少:“啊.....没事,主要我们宿舍今天有点事儿,心情都不太好。”
李方潜手里还拿着那把吉他,朝沈拙清点点头:“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啊——李师兄!”孙乾明听到李方潜的声音,大嚎一声,冲到了他跟前。
李方潜被这个反常的举动闹得有点懵,一脸诧异望着沈拙清,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信息。对方只是摇摇头,朝刘柳努了努嘴。
“李师兄!你知道你同门那对象是谁吗!”孙乾明丝毫没察觉刘柳已经走到了门口,开始自问自答,“是刘柳那个小混蛋!我都失恋了他还看我笑话!我跟傻子一样被瞒了将近两年!”
声音这么大,刘柳自然是听见的。他假装咳了一下,孙乾明就立刻收声,恢复冰山脸回到床上躺着。
李方潜大致明白了什么情况,看好戏似的瞅了瞅屋里几个人,眼睛骨碌碌一转,转身就回宿舍拿了两副充气手套和护具。
“我明白了,就为了方寻怡是吧?”李方潜把手套扔向上下铺,故意板着脸说:
“冷战算什么男人?喏,装备都给你们备齐了,有种就去走廊打一架。打完这篇就翻过,谁也别说谁。多大点事儿?准备闹到毕业?”
“李方潜!”沈拙清被这一出弄得摸不着头脑,怕出事,赶紧喝住了。
李方潜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两人就是闹小孩脾气,其实都没真要掰,不用担心。
结果孙乾明真的迅速带好了手套,翻身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拉起刘柳就往走廊走。
楼下又开始唱起歌,少了吉他伴奏更加听不出原调,要不是听见“一百年后我期待着你回到我这里”,沈拙清甚至以为这是一首新歌。
沈拙清跟着孙乾明到走廊,只见对方抡起拳头,直直往刘柳挥去。
此时仿佛能看见一组慢镜头,愤怒的拳头和惊诧的刘柳,在嘶吼的歌声里分外戏剧化。
“孙乾明你大爷!真打啊?”刘柳疼地音调都变了,龇牙咧嘴地朝孙乾明冲过去,两个人扭打作一团。
走廊里的动静太大,引得许多人来围观。
李方潜的舍友上来凑热闹时,主演二人已经被沈拙清拉开,脸上、肩上都带着淤青,各坐一旁拿搪瓷碗冰着嘴角。
“我说怎么练到一半儿跑了,原来是上来看热闹。”
李方潜无奈地捂住了舍友的嘴,比了个“少说话”的口型。
舍友却并不听,没心没肺地朝着五楼走廊大声唱:“一百年前我眼睁睁地看你离去,一百年后我期待着你回到我这里......”
沈拙清很想把他嘴缝上,碍于李方潜在场,只能默默屏蔽掉不成调的歌声。
没想到,隔壁宿舍竟小声接上了,虽然断断续续,但在走廊中回音分外明显。
“曾经有过的长长黑夜,曾经有过的痛苦离别......”
一点点人声抛进海洋,激起更大的浪花。水花越卷越大,最后整个五楼都投身海中。有肆意的男生扯着喉咙大喊,破音的、走调的、呐喊的,各种各样的音色唱着同一句词,在昏暗的回廊里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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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电影里这句话配上葛优的演绎,曾一度红遍大江南北。但李方潜实在没空去感怀逝去。
一场疑似兄弟反目的戏码没能在5楼上演,但看过这场好戏后,李方潜立刻又得回到宿舍继续准备出国和毕业。
寒假回家时,阮琳琳给他买了个卡带机,算是当时很先进的那款,既可以放磁带,也可以录音,还有一根伸缩自如的天线可以听广播。
出国要准备的杂事很多,换届后,李方潜就没再继续留其他组织,一心一意准备英语和毕业论文。那段时间几乎磁带不离手,吃饭睡前就拿出来练一练听力;假期未过一半,就独自一人回了学校,每天除了做实验就是写论文,要么就是刷一刷语言班的题库。
沈拙清倒是轻松许多,乐得继续充当两位舍友之间的润滑油,让宿舍气氛不那么尴尬。一方面是英语基础本就打得好,另一方面,这专业能提前准备的部分也实在不多,沈拙清甚至在这段时间里跟郑钦译合写完了一本小说。
少了几位主力,诗社自然也停转了挺久。所幸外语系的师兄很能扛事儿,体恤他们事出有因,主动挑起了临时集会的重任。
就这样忙忙碌碌到寒假,他们要去到大洋彼岸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而在离开之前,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是李方潜向陈放提交了最后一份活动申请,关于丛林诗社创办纸刊。
二是孙乾明自冷战后,第一次为刘柳带了饭,还加了两份肉片。
三是沈拙清见到了李方潜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