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和谐通灵,文明爆红【完结番外】>第24章 再见吧,毛毛

  沈无漾有个堂哥,自认为能喝两杯,后来跑去国外念研究生,在酒吧里面叫人灌醉差点碰到不能碰的,关键时刻还是中国人帮中国人,一个同为留学生的小姑娘英勇出手将他救了下来,小姑娘开着车把烂醉的他带出了酒吧,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打那之后堂哥谈酒色变,沈无漾为此笑话了他很久。因为他本人酒量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大学四年一大爱好就是和室友们到处蹭局喝酒,纵横各局千杯不醉,从来不知道喝多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在萧淮提出喝酒的邀约时,他非常爽快地同意了,心里想,萧淮看起来就不是很能喝的样子,正好把人灌醉了,跟他好好聊个几毛钱的天,说不定还能趁他喝多把珠子忽悠到手,回头用完再送回来也无不可。

  但当他从萧淮的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极其惊悚地发现,自己好像要重蹈他哥的覆辙了。

  他开始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从他来到这个房间找红酒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就在他对面的架子上恰好摆了两瓶酒,他拎着酒走回客厅,没磕碰没摔跤,安安稳稳把这两瓶高级红酒放到了桌子上。

  萧淮不在桌前,他看到锅开了,连忙从里面捞了肥牛出来到两人的盘里,又去厨房找了开瓶器,还拿了两个红酒杯。

  回忆到此处可以表明,酒他确实是喝了的,但两瓶红酒绝不可能让他不省人事,那么让他不省人事的就另有其人。沈无漾环顾四周,他盖着一条深蓝无花色的被子,旁边没人,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一翻身坐起来,腰间酸痛让他低低嘶了一声,他立刻警惕地浑身摸了一遍,确定自己全须全尾,除了身上衣服被换了一件之外,没出现缺个腰子的情况,暂且松了口气。

  萧淮果然是个好人,他不能冤枉人家。

  沈无漾感到一丝抱歉,旋即又开始继续想,在萧淮坐下之后,俩人吃饭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什么。

  在他记忆里,他把带来的东西下得差不多之后,酒也不剩多少了,而那时候他还是很清醒的,还能举着手机挨个给萧淮讲西瓜条背后的故事,说明红酒确实没对他起什么作用。

  腰间酸痛感随着他下床动作更甚,沈无漾思来想去,发觉自己竟然想不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人又是怎么躺到萧淮床上去的。

  适当的未知会让人感到刺激,全然的未知就只会给人带来惶恐,沈无漾揉着腰慢慢走出屋子,他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餐桌边,他举起酒杯说要敬萧淮一杯,俩人干了一杯。

  说谁谁到,他刚往餐桌边看过去,就见到萧淮背影笔挺,换了件白色衬衫,模样一尘不染,正坐在椅子上喝咖啡。

  似是听见身后脚步声,他慢慢回过头,看到手扶在腰上的沈无漾,挑了下眉,“醒了?”

  沈无漾觉得这场景很怪,但他又说不出究竟哪里怪,他只好问:“我昨天晚上没对你干什么吧?”

  萧淮反问:“你说呢?”

  沈无漾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个形容词,这是他此刻真实的记忆写照,他走到餐桌旁边,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从阳台看出去,只见那一小方天色蓝如水洗,是个适宜出门的好天气。

  他刚开口问:“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就见萧淮回过头,手腕骨干,血管根根分明,就这么递到了他面前。

  “自己摘,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下午之前拿回来给我。”

  沈无漾定在原地,半晌艰难开口:“你为什么给我……”

  他自认为还稍微保持着大脑运转,没直接交代“你怎么知道我馋你珠子”,但萧淮只是轻笑一声,这回沈无漾确定自己没看错也没听错,他确实在笑,而且笑得还很开心。

  “你自己喝多了说的话,醒了就忘了?”

  沈无漾更觉惊恐,“我喝多了说了什么?”

  萧淮薄唇一张一合,只吐出四个字,“珠子,别走。”

  沈无漾观察他脸色,发觉他好像并没他想象的那么生气,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琢磨不透的愉快,手指便试探性地探上了他的手腕。

  萧淮的手腕冰凉,就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样,但沈无漾刚一碰到他的肌肤,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润泽感,像是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去碰那颗剔透的碧玉珠,他看一眼萧淮的脸,对方点点头,示意他直接解开。

  沈无漾一手握着他手腕,一手解着串珠子的红绳,他感到萧淮那半截手腕就像一条滑腻的蛇,随着他动作在他的掌心蹭来蹭去,他指尖烫得厉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解开了那条红绳,只见碧玉珠晶莹剔透,乖顺地躺在了他掌心间。

  他触电般松开萧淮,往后退了半步,碧玉珠的温度和萧淮的手腕很像,甚至触感也很像,他直觉得一股润泽感顺着掌纹进入了自己体内,流通在他的血管内,比筋骨按摩还让人放松,就如同整个人进温泉泡了一顿,甚至大大缓解了他腰身的不适。

  沈无漾看看碧玉珠,又看看萧淮,他将珠子握在手中,试探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不在意你拿它做什么,只要你准时把它拿回来。”

  沈无漾疑惑道:“你不怕我直接拿了不还你?”

  萧淮却反问:“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这颗珠子的来历?”

  沈无漾双手握住珠子,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大傻子,他大清早的时候向来做不到非常清醒,早八都是睡过去的,生物钟导致了他难以做到迅速分析明白情况,尤其还是现在这种诡异非常的情况。

  他直觉自己要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

  “我命格特殊,每个和我关系走近一些的人,小到倒霉,大到没命。”萧淮手指修长,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碧玉珠是位大师送我的,他告诉我,它和我有缘,只要有人对我做出恶意举动,就会很快受到恶果牵连,它在我手上戴久了,便和我神思相通,想要偷它,除非受得住反噬。”

  沈无漾越听这话越觉得细思极恐,“所以,向来都是你克别人,而我居然把你克到了,我这么邪门的吗?”

  萧淮:“……”

  做梦他都没想到沈无漾听完这席话,第一反应是这个!

  沈无漾好奇心顿起,他拉开旁边椅子坐下,看萧淮的眼神里都含了同情,“那你这么多年,和别人说话都不能说吗?上课怎么办啊?高考之前总是要问老师问题的吧?”

  “我高三上的是网课,线上答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无漾感觉萧淮在他坐下的那一刻神情有些僵硬,还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我不是不能和别人说话,只是不能关系处得太近,大多数人都是有直觉的,他们会感到和我在一起不舒服,自然也就会离我远些。”

  沈无漾更加觉得这孩子的生活真可怜。

  于是他用力拍了一把萧淮,“别难过!既然老天让你遇见我,就说明这是咱俩的缘分,以后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的铁杆兄弟,只要有我一口饭就让你有一口汤。”

  萧淮看他一眼,“……”

  沈无漾见他没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对啊,当时在医院里陪你的,不是你朋友?”

  萧淮冷淡道:“我表哥,他命硬。”

  他有些欲言又止,沈无漾“哦——”了一声,又探过去:“你要不和我说说,我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我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现在是十点半。”萧淮面无表情扭过头,“我希望你能在一点之前回来,否则,我不能保证碧玉珠离开我太久,它会不会以为是你偷了它。”

  沈无漾直接弹起来,握着珠子拔腿就跑。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昨天肯定对萧淮做了什么,但他也顾不得去探究他究竟对萧淮做了什么了。情况紧急,一切都等回来再说。

  萧淮家楼下就是个地铁站,虽然沈无漾昨天来的时候是开了车的,但这个点说不准路上会不会有堵车,他还是选择了熟悉的轨道交通工具。

  沈无漾生怕出门叫人认出来,特意带了个黑口罩,刚出门走了两步,人还没到地铁站,就见着个老太太在马路边徘徊。

  沈无漾眼看着一辆大货车从远方来了,老太太跟没看见一样,还在路边走走停停,大货也跟没看见似的,连个喇叭都不肯按。

  就在大货车越开越近时,他大喊一声“奶奶小心”,扑身就去拉老太太,结果老太太影子在阳光下一闪,沈无漾差点直接扑地上,大货车终于在不远处打了一声尖利的喇叭,隐约还听见司机啐骂一声。

  沈无漾心说不对,下意识一翻兜,才想起来自己穿的压根不是自己的衣服,兜里一直收着的那一小截萧淮的头发也跟着一块不见了。

  萧淮的头发是有驱鬼功能的,除了陈胜男这种比较特别的鬼,普通小鬼沈无漾这几天都没见过,这让他都快淡忘了自己现在的特异功能。他赶紧退回人行道上,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小伙子,你能看见我吗?”

  沈无漾一激灵,顿时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犹豫片刻,思索着老太太刚才的模样看起来还挺正常,大概是一个老年版诺诺,还是回过了头——

  血淋淋大半个脑袋就在他眼前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

  她的脑袋完全被削下去了四分之一,眼睛只剩下一只了,仅剩的眼球还耷拉在外面,一种要爆不爆的状态,就那么看着他,嘴歪一歪,跟他说:“孩子,你别怕……”

  这玩意谁能不怕!

  沈无漾人快炸了,大中午的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地晒着,这鬼出来也不分个时候,他面部僵硬道:“奶奶,您要不往后退两步,这天实在有点热……”

  他先往后退了两步,鬼老太太倒也往后退了退,俩人拉开了一个社交距离,只听老太太声音还挺慈爱,她说:“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你别怕,我在这里转了很久了,我找不到路,你能不能帮帮我,给我找一盏灯来?”

  沈无漾心有余悸,眼睛紧紧盯着老太太旁边那半截地面,“灯?您要什么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灯,可我需要一盏灯。”如果沈无漾现在抬起头,就能发现老太太的眼神非常迷茫,她说:“我告诉你我家在哪里,你去找我老伴好不好?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这地方临近地铁口,好几个路人都纷纷侧眸看沈无漾自言自语,好在黑口罩替他遮掩住了大半张脸,让他掏出手机,又对着空气说:“那您讲,我记。”

  “未名花园,8号楼顶楼,我叫胡庆香。”老太太自己念念叨叨,“他有老年痴呆,连我是谁都不一定知道了,但我感觉我的灯肯定在家里,我儿子应该会知道的吧,小伙子,你帮了我,让我儿子给你钱……”

  沈无漾忙用手机记下来,估摸着这事应该不难办,便一口应承下来,只在慌忙中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脸,立刻飞也似的跑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再坐地铁到站,他连地图导航都没用,捂着腰就顺利找到了熟悉的兰州拉面。

  避心观的琉璃瓦勾勒出高高的飞檐翘角,沈无漾大喜过望,但这次他没直接进去,而是先在兰州拉面买了个肉夹馍,边啃边和坐门口写作业的小孩套近乎,“小朋友,这马路对面是什么地方啊?”

  小朋友像看弱智一样看了他一眼,“那不就是公园吗?赏枫叶呢啊。”

  沈无漾用没拿肉夹馍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确定对面没有半片枫叶,只有避心观的绿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光彩。

  他狼吞虎咽完一个肉夹馍,赶紧擦手过马路,小孩每天迎来送往,见过神经病客人无数,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又唉声叹气沉浸在了自己的作业里。

  他昨天上课和同桌打架叫老师给罚了,罚他把讲的古诗抄三百遍,于是他只能笔画如飞,在纸上很快拖出一串长长的鬼画符。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沈无漾带着一个大塑料袋,再次推开了避心观的大门。

  净玄就像等他很久似的,站在香炉前笑盈盈看着他,让他恍然有一种自己进的是小雷音寺的错觉。

  “看来你动作很快。”

  沈无漾觉得这话是在夸他,于是应了下来,他唇角浅浅勾了下,问净玄,“不知道道长,打算怎么让毛毛出现?”

  “我且先问你,若是毛毛可去投胎,但碧玉珠需替它粉身碎骨,你可愿意?”

  沈无漾很礼貌地笑了笑,“这是人家的东西,我怕是做不了主。”

  “若我告诉你,它粉身碎骨,和你的狗魂飞魄散,你必须要选一个呢?”

  沈无漾掌心微动,他说:“劳烦道长,让我先上一支香?”

  净玄欣然点头,转身拿香之际,沈无漾手快速一动,翻过脖上飞花镜,镜面朝他照过去。

  他手随即一僵,只见镜中一团小小的金色光团就匍匐在他脚下,动作亲昵,扯着沈无漾的裤腿活蹦乱跳拽来拽去。

  镜玄掂香回头,眸如秋水,将香递到他手中时轻轻一笑,一言未发,只是侧身让他去香炉前站。

  飞花镜是能照出妖鬼的,沈无漾出门前特意和萧淮确认过,这才借了来。鬼通常都是暗色系,刚才遇见的鬼老太太整个身体几乎被黑气笼罩,说明是个如假包换的鬼。

  他只照了净玄一下,发现净玄的身上竟然笼罩了一圈他从未见过的金光,如果说面前的道士只是年轻俊秀,镜子里的他却平白多出了一种让人想磕个头的光辉。

  镜子里的毛毛扯着他衣角,试图将他往净玄的方向拉。如果说沈无漾对净玄的信任是百分之五十,对飞花镜的信任是百分之八十,对毛毛的信任就是百分之二百。

  人可能会看走眼,但狗不会,毛毛这样信任他,说明他也可以信任他。

  沈无漾点燃手中香柱,朝着祖师爷的方向遥遥拜下,房檐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叮当声,沈无漾闭上眼,忽然觉得耳边一阵疾风,鼻端传来雨后竹子的清香。

  他的五感都在这串铃音中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脑海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似乎被灌进了一些从天边来的嬉笑声,好像有人在互相追着乱跑,隐隐夹着刀光剑影声,又零星伴着狗叫。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沈无漾在毛毛在叫声中猝然睁眼,面前一切景象如常,烟雾之中净玄露出半张若隐若现的侧脸,“你听到什么了吗?”

  沈无漾还能看到地上的团子,他将香恭恭敬敬插进香炉,“前两天从楼上摔下来了,可能有点幻听。”

  “说不定不是幻听。”净玄笑道:“这狗与你前世有缘,与我也有,所以我理当送它一程,你不用担心我做什么,若你不愿让碧玉珠粉碎,我还有一样办法,只是需得你配合。”

  沈无漾一听不用碎珠子,立刻道:“还有什么办法?道长尽管说,只要不伤天害理,我都能做。”

  净玄站在香炉对面,透过上升的雾气似笑非笑看着他眼睛,“那若是要你,一辈子都要和鬼打交道呢?”

  沈无漾迟疑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他便笑起来,小团子在他脚下蹭来蹭去,他俯下身,在虚空中摸了摸它的脑袋。

  “没问题,让我做个鬼王都行,要是还能带着它干,就更好了。”

  净玄瞳孔颜色很淡,几乎淡到了一种透明的状态,这更显得他形容温润,像个云雾中走出来的仙人。他看着沈无漾和他脚下的团子,无声笑了笑,“你果然还是这样。”

  在沈无漾还没琢磨出他这句话后的意思时,他已经抬身从香炉后面走了出来,将拂尘向袖上一搭,“既然如此,便再帮你一回。”

  他伸出手,“碧玉珠。”

  沈无漾看了地上的毛毛一眼,将珠子放在了他手中,“还需要我……”

  他话没说完,只见净玄将珠子陡然抛向空中,接着袍袖纷飞,袖中落出一把银光锃亮的精巧小剑,他动作行云流水,指腹在剑上狠狠划过,剑锋顿时甩出一圈血珠,血珠纷飞尽数抛向空中——

  哪怕沈无漾是个文科生,也依然被这与地心引力截然相悖的一幕惊呆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见碧玉珠在空中飞速旋转了起来,后院竹影沙沙作响,净玄的血在空中瞬间凝成了一片镜像。

  它的毛色棕黄,眼珠又亮又黑,轮廓圆润露出几分憨态,看着人的时候喜欢伸出舌头,带了一股子讨好的意味,看起来就是一只很天真可爱的狗,会平等地对每个人露出笑容来。

  沈无漾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毛毛了,尽管他们的合影始终摆在他的床头,在他看到空中的景象时,还是忍不住怔愣了片刻。

  就在此时,一直绕在他身边的小金团子骤然起身,朝着天空疾飞而去,金光瞬间打入那道镜像中,碧玉珠周身蓝光流转,血中的狗仰起头,高亢地叫了一声,在看到沈无漾的那一刻,四肢在空中激动地乱蹬起来,碧玉珠飞到它脚下,它就踩着珠子飞了下来。

  沈无漾将它抱了个满怀。

  毛毛很多年没有享受过这种拥抱,顿时伸出舌头亲昵地舔着沈无漾的手,沈无漾忽然觉得眼眶一阵湿热,他的脸和毛毛贴在一起,“好久不见。”他轻声说。

  好久不见,马上就要十年了。

  “沈无漾,把你的血喂给它,从此便用你的眼睛换它的新生,碧玉寄魂生,任何非人之物都无法避开你的视线,你须得拯救世间魂灵,不得动一丝邪念,这便是你的宿命。”

  净玄声音肃穆,年轻的声线竟似跨越千年,威压压得沈无漾几乎要弯下脊背挺不直身体。

  锐利宝剑送到他身前,他毫不犹豫将指腹在上面划过,毛毛不知怎的忽然紧紧闭上了嘴,缩在沈无漾怀中不肯动弹。

  “你们此生还剩一炷香的缘分,待香燃尽,便是人鬼殊途,若当有缘,来世或能再见。”院内空空荡荡,净玄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乖,哥哥是要救你的。”沈无漾摸了摸它的头发,干脆抱着它走到旁边地上坐下,他笑了下,附身到毛毛耳边,“毛毛,告诉哥哥,你觉得他是不是好人?”

  毛毛果断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它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只用脑袋在沈无漾胸前蹭着。

  “真是个好孩子。”沈无漾将手伸进兜子里,变魔术般拿出一根玉米热狗肠来,他直接用牙撕开了外面的包装纸,笑嘻嘻朝毛毛晃了晃,“你看,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肠肠,是不是好久没吃了?”

  他眼看着毛毛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泛出了水花。

  “别哭嘛,你哭我都想哭了,这么久没见了,我可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呢。”

  他将一直拖在身后的大塑料袋拿出来,拿出了一包狗粮。

  “来,你之前爱吃的这个狗粮,我给你拿了一包,你先吃点,回头都给你烧掉,到那边多吃点。”

  “还有肉条,我特意去山姆给你买的,原先都是真真姐爱给你带这个,等你下去了应该还能见到她……”

  沈无漾顿了一下,有点好奇地捧着狗脸,“哎,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碰见过她啊?她比你晚走几年,按理说你俩可能都见过面了。”

  他看着毛毛真的点了点头。

  “她在下面怎么样啊?钱肯定不缺,每年都给她烧,她脾气太好了,我就怕有人欺负她……要是好你就叫一声,没有你就叫两声。”

  毛毛叫:“汪!”

  沈无漾喜笑颜开,顿时将淌着血的指腹往它嘴里一塞,眼看毛毛呜呜叫起来,他忍着指腹摩擦的疼,硬是将上面的所有血都蹭在了它的舌头上。

  他立刻将手一抽,反手将火腿肠塞进了它嘴里,眼看着毛毛连血带肠一块吞了,这才松了口气,“好了好了,吃了我的血,给你做个标记,下辈子记得还来找我。”

  毛毛的影子慢慢镀上了一层银边。

  观内树影摇曳,净玄静立在香炉边,手指略带眷恋地抚过香炉上的花纹,低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还有这个,鸡胗和鸡胸肉,你最后一顿饭吃的就是这个,喂完你就没了,我这十年吃烧烤都没吃过鸡胗,待会儿出去我自己吃一串,你在下面吃,就当咱俩共进午餐了。”

  沈无漾如数家珍般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介绍,塑料袋倒了个空,他每样都给毛毛喂了一点,边喂他边说:“别贪嘴,你怎么还是这么馋呢?你放心,待会儿这些都烧给你吃。”

  他随即纳闷道:“你该不会收不到我给你的祭品吧?我每次都给你弄一堆呢。”

  毛毛眼睛水汪汪看着他,他自己就悟了,“我好久没喂你了,对不对?”

  毛毛又点点头。

  沈无漾把它抱在怀里,它已经不算是一小只了,但他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抱起这个毛孩子,拿着它很多年前爱吃的东西喂它,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

  直到毛毛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听见净玄说:“时候到了。”

  沈无漾第一次见到毛毛的时候它很小很小,是一只还没他鞋码大的小奶狗。堂姐把它从外面捡回来,成为了他的生日礼物,他拿一箱高级羊奶把它喂活了,从此他走到哪狗跟到哪,直接成为了小区里的一道风景。

  三岁看到老,小学生沈无漾就已经非常胆大主意正,他多次把毛毛揣在书包里和他一起上学,毛毛和他默契非常,上课从不乱叫惹人注目,只等下课才在多名同学的掩护下和他一起玩耍,直到毛毛身高一路疯涨,书包放不下了才作罢

  小学班主任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事,小学同学们却都记得,毛毛没的时候他已经上初中了,在学校碰见熟人人家还总问:“你家狗现在怎么样了?”

  叶砚浓就是在那时候和他相识的,沈无漾家总没人,她就总跟着堂姐来玩狗顺便玩孩子。作为一个年龄劣势的小学生,沈无漾成天饱受初中生浓浓姐的戏耍和摧残,诞生了“把一个毛毛种进土里,明年就能长出来两个”等诸多名场面。

  毛毛死的那一天,放暑假的叶砚浓也在他家。

  那会儿她已经是高中生了,长相颇有女明星的早期雏形,她吊着一对双丸子头跑出来,那记者的采访精神大约是不抛弃不放弃,刚被沈无漾推了个踉跄要走,转头看见叶砚浓又两眼放光,立马就要上去采访。

  叶砚浓低头就和地上放声痛哭的沈无漾四目相对,沈无漾哭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记者上来又问他俩关系,在叶砚浓马上就要破口大骂的时候,旁边突然冲上来一个和沈无漾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拦住了这位记者。

  他声音淡得像水,却冷静到可怕,直接对记者说:“她已经很伤心了,我也在现场,我都看到了,我可以接受采访。”

  叶砚浓的个人魅力从小就可见一斑,尽管她当时的状态应当是愤怒大过伤心的,但还是随时都能碰见好心路人挺身而出。

  而沈无漾当时满眼只有狗,也没看清人家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人好像戴了口罩,估计看见也记不住。但他心里一直挺感谢那位不知名的男生,如果没有他仗义出手,他和叶砚浓很可能联手把那记者连人带相机一起砸了,那他的十二岁生日说不定就要在派出所度过。

  就是那天,他十二岁的生日,毛毛的忌日。他的生日仿佛就是一场命定的轮回,相见也是那天,分离也是那天。

  隔着十年的时光,他再一次见到了毛毛,就像小学无数次的时候,从书包里探出一个小脑袋,贴着他舔他的手。

  小学生沈无漾摸着它的头,手指贴在唇上比了个“嘘”,心满意足上着课。

  现在的沈无漾摸着它的头,手指再次贴在唇上比了个“嘘”。

  “毛毛,别叫了,再叫我就舍不得了。”

  “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陪着我,咱俩认识一场,我这辈子也算值了一半。”

  “我也舍不得你,可你得投胎,投个好胎。”沈无漾的脸用力贴了一下毛毛的脸,他说:“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伸手碰碰我右边的耳朵,这是咱俩的暗号,到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好不好?”

  毛毛伸出肉乎乎的爪子,贴在了沈无漾的耳朵上。热气从耳朵一路蔓延而下,逐渐跑遍沈无漾的全身,聚在他的眼眶里。他微微呼出一口热气来,“毛毛,再见。”

  “别难过,说了再见,我们就一定会再见的。”

  沈无漾松开手,他看着小金毛的身体一路飘荡而上,碧玉珠载着他的毛团飘向净玄的法阵中,毛毛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朝着沈无漾大叫,它不断叫着“汪汪汪”,黑眼珠里竟真的流出了泪水。

  沈无漾不能去抱它,他站立在树下,静静看着法阵中的毛毛,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他看得很清,不是紧张,不是害怕,只有不舍。

  它舍不得离开他,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它呢?

  如果当初毛毛没有在那条大马路上离开,到现在它也是一条老狗了,他们分别的日子也差不多是这段时候。人和动物的生命总是会在岔路上分开,他们的岔路分得早了一点,但殊途同归,终于也在今日得到了一个体面的分别。

  空中乍然抛来一道火光,他抬头看见净玄似笑非笑放下手,再转身时便眼看着自己的大塑料袋瞬间吞入了火焰之中,火光猎猎席卷过地面,烈火卷着里面的各种狗粮和玩具竟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火舌,直接冲天而上!

  火舌走过的地方花草树木丝毫未动,直奔空中毛毛的身体而去,就在那一刻,碧玉珠周身爆发出一阵剔透如洗的耀眼绿光,刺眼强光遮天蔽日,将空中的万物都掩在了光中。

  沈无漾被迫合上眼,后退几步再睁开时,只见空中光影已熄,天色湛蓝如洗,碧玉珠从空中旋转着稳稳落下。

  碧玉珠的当中原本是一点诡谲的暗紫色,落在他手心时他发现,一条血红的道子已经贯穿其中,直接压过了当中那点紫,将里面的碧玉染成了血玉。

  屋檐上的铃声越响越近,他转过身,净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手中拎着一只四角铜铃,这铜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铃身是宝塔形状,塔上坐着一只铜制仙鹤,净玄拨了拨当中薄片,铜铃发出一声脆响。

  “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沈无漾突然觉得大脑一阵恍惚,他仿佛在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他将铜铃接到手中,轻晃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动静。

  “该响的时候,它会再响的。”净玄笑起来,“待你出了这避心观,便自然知道该去哪里用它。”

  沈无漾一时间没能理解他这句话,这世界上大多数的话都不是人第一时间能理解的,而沈无漾是个尤其不爱逼迫自己的人,如果他在上课的时候总要求自己能立刻理解老师的意思,他应该已经是保研人了。

  “我们是不是认识?”在上课之外的地方他都十分活跃,想到就问面前的人。

  净玄眨眼便行至他面前,他抬起那根刚削过还滴着血的手指,忽然将那最后一滴血按在了沈无漾眉心。

  “就当我还你的。”

  沈无漾脑中轰一声划过无数道电流,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打通他四肢百骸,灵流顺着净玄指缝进入他的额头中,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净玄便飞也似后退几步,他将拂尘往身后一背,依然穿着那身玄色道袍,长发在后面挽成了一个髻,衣袂翻飞,飘然若仙人。

  他样貌是一种很温润的俊朗,唇角弧度浅浅划开,“大道至简,无欲则刚,若有缘,当重逢。”

  他话音轻灵,如同来自渺远以外的天边,眼前景象飞速倒退,沈无漾眼看着面前的场景如潮水般退去,露出红似火的枫叶,耳边隐隐传来狗叫,他恍惚间伸出手,听到一个老大爷在那叫:“孩子?孩子?”

  日光之下枫叶鲜红如血,大爷牵着他的拉布拉多站在草坪上,拉布拉多在沈无漾的脚下欢快地跑着圈,大爷关切地问:“小伙子,出门小心点,我看你老远走过来,一路都魂不守舍的,得注意看路啊!”

  沈无漾低头看着地上的拉布拉多,很多年前他也有个狗朋友,这个朋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陪了他很久。

  他在公园站了许久,枫叶在空中摇曳作响,一波又一波的游客在他周围赏枫拍照,他索性撩起衣服坐在了旁边石头上,湖水清凉,里面有好些锦鲤在游。

  沈无漾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旁边有个小孩掉的半块面包,他拿起那面包撕成小碎屑,一点一点往锦鲤的嘴里扔。

  他在上面多喂喂别的动物,说不定在下面也能有人喂喂毛毛。

  沈无漾昨晚那件衣服醒来就不知道去哪了,身上穿的还是萧淮的白衬衫,显得他偶然露出的腰肢纤细好看。恰好有枫叶落下来,飘飘悠悠落到了他的头发上。

  其实他长得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貌,很容易给人一种娇软可欺的感觉,但只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原因无他,他动手能力太强了,长得又很有迷惑性,这比从外表看就明晃晃不好惹的肌肉男要可怕得多。

  但只要他不开口,不乱动,就不影响此刻画面很有美感的事实。

  他听见后面有女生在议论,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公众人物的事实,于是又把口罩拉严了些,晃晃头让枫叶飘落回水中,起身走了回去。

  路上他才看到叶砚浓早晨发来的消息,通知他《昭元传》剧组线上试镜定于今天晚上在网上进行,既不用紧张也不用准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她作为资方已经把人指定了。

  沈无漾隐约觉得这流程好像不太正规,但叶砚浓做事向来也没什么正规可言,好在她把那两本合一套的书名改了,起码能让人念出口了。

  沈无漾确实没有太紧张,对他来说最紧张的事情就在眼前,他得想想,待会儿该怎么和萧淮交代碧玉珠变成了碧血珠的事。

  毛毛挥手和大家说再见,再见的意思是会再见面的喔

  入v以后都是日更啦,周六日一都是零点准时更,周二会在晚上十一点更,之后的更新时间都是晚上九点,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