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嗓音夹带着一丝嘶哑，有些无力。
在乌家老祖几声轻咳之后，议会大厅内的嘈杂声，才堪堪停了下来。
随后，村长将当前山神村所面临的情况和众人叙述了一遍，以此来说明事态的严重性。
而后，郑重宣布说：“接下来，我们进行这次议会的第一个提议：如何解决村民们，后面几个月的口粮问...”
钱浩出言打断，信誓旦旦的插嘴说：“村长，在商量救济问题前，是不是先说说，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
这个问题，也是在座很多人关心的问题，也是所有问题的根源所在。
随后，一个个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附和钱浩的提议，要求先说清楚这件事后，再说其他的。
王家带头后，林家，吕家，也随之响应。
除村长所代表的李家之外，乌家老祖神色肃然，沉默不语。
村长无奈，叹声说道：“好，那我们先说说这件事。”
林家老祖接话说：“我认为，之所以村子里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主要是狩猎队猎杀了北山的山神所致。”
随即，又是一阵附和。
“对，就是因为狩猎队猎杀了山神，才导致的这场灾祸。”
“叶云龙为了逃避责任，至今未归。”
“没错，没错。”
“就是他自作主张。”
“真是胆大包天，这些人连山神都敢猎杀，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就是，就是。”
“叶云龙和那几个狩猎队的，必须为此负责。”
气氛一下子变得亢奋起来。
救济会议顿时变成的声讨会。
站在前方的村长脸色很不好看，高声呵斥：“什么山神的怨灵，简直就是胡扯，这和狩猎队没有任何关系。”
坐在村长左手第二个位置的林家老祖，面色不善，立刻怼了回去：“老李，你的意思是没有怨灵这回事？”
“那我问你，二十多年前的血月临空，白鬼夜行是怎么回事？”
“你又怎么解释，死去的人，在那天又活了过来？”
“我们林家掌管村子的祭祀和礼仪，不会没有根据的捏造事实。”
村长无法解释。
既然有尸鬼，那怨灵自然也有可能存在。
一时语塞，将目光投向端坐在右手旁的乌家老祖。
乌家老祖没作任何回应，只是呆坐在那边，一言不发。
随后，又是一阵喧闹嘈杂，众人心底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钱浩很想就此给叶云龙判个死刑，可村里没有死刑，量刑最重的也就是驱逐。
几个氏族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毕竟叶云龙是四阶战力的武者，后面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最终商量后，也只是提议剥夺他的狩猎队长职位，这让钱浩很不爽。
与王家老祖交换眼神，轻咳几声后，王家老祖淡淡说道：“既然，已有了定论，我提议撤掉叶云龙狩猎队长一职。”
“接下来，投票表决吧。”扫视众人后，郑重说道：“赞成的举手。”
王家老祖率先举起了手，随后是林家老祖和吕家长老，均同意。
“好，接下来，反对的举手。”
村长举起了手。
出乎他意料的是，乌家老祖没有任何表示，他弃权了。
举不举手，已经没有意义了，村长只是在表明一种态度。
叶云龙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也是他的忠实拥护者。
一旦被撤职，意味着断了他一条臂膀。
随后王家老祖郑重宣布：“三票通过，撤去叶云龙狩猎队长的提议通过，即刻生效。”
村长明白，他们为何处心积虑的，想要把叶云龙，从狩猎队长的位置上拽下来。
不单单只是为了断他的左膀右臂，更是因为狩猎队是独立于氏族掌控之外的存在。
基本上全由叶云龙自主管理和支配，不受任何一个氏族节制，是已故的李家家主亲自受命。
伴随叶云龙晋升四阶后，狩猎队在村里的人气和威望如日中天。
狩猎队的崛起，让那些原本对氏族不敢有任何僭越的下层民众，慢慢出现了，想要翻身做主的念头。
他们不认为这是文明的进步，而是对氏族权柄的一种挑衅。
尤其是叶云龙的立场和态度，不求回报，为村子劳心劳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让平日里，那些养尊处优的氏族阶老爷们惴惴不安，很是不爽。
就好比；你没日没夜辛勤忙碌着，又能干，又能做出成绩，还能带着一部分人一起干，就会显得那些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的人特别无能，脸上无光。
年轻人追捧你，视你为目标，觉得你是能带给他们希望的人，威望自然水涨船高。
叶云龙只是个外乡人，关键他还不怎么听话，又怎么能让村里的那些氏族老爷安心。
已经触及到氏族阶层的逆鳞和底线了。
直到这次狩猎队，猎杀了所谓的北山山神，村里又遭了灾，才给了这些人话柄。
村长清楚这是早晚的事。
可将猎杀山神和村里发生的灾祸联系在一起，这已经不是夺权那么简单了。
现在这群老家伙这么做，也不知道会寒了多少人的心。
换而言之，他们也不会在乎。
事情也正如村长所料的那样，撤去叶云龙的职务后，这些人又迫不及待的将狩猎队长一职，安在了吕家的那个赘婿身上。
议事大厅内，众人默然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异议，仿佛理所应当，实至名归。
事情敲定后，王家、吕家、林家等人的脸上，禁不住流露出，那种得偿所愿的满足。
将狩猎队纳入掌中，只是开始。
关键是为后续的事情定性，才有利于他们接下去的动作。
王家老祖装出一副谦让有礼的模样，面带微笑的继续说道：“接下来，关于村子灾后的救济问题，老李，还是你来吧。”
无耻老贼！
村长很是不爽，但也只是心里编排编排。
他是一村之长，须以大局为重。
现在村民们家里，多的还剩一周左右的口粮，少的已经见底，已经拿着前两天下发的秋祭份肉，去集市米铺换粮。
关键那本就不多的份肉，又能换多少。
趁事态还没恶化，得尽快定下救济方案。
这件事不能拖，越拖越麻烦。
接过话柄，村长开口说道：“目前我们山神村一共716户，总人口2837人。”
“王家氏族，129人。”
“吕家氏族，218人。”
“林家氏族，133人”
“乌家氏族，117人”
“李家氏族，121人”
“准氏族村民，192人”
“非氏族村民，1827人”
“非氏族村民中，百分之八十的村民家中储粮不足一周，少的只能维持两天左右。”
“我的意思是：我们几个氏族各拿出一部分粮食救济，差不多就能度过这一次难关。”
“只要熬过了这个冬天，来年春天播了种，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议会大厅后方的参会人员，连连点头。
除了乌家老祖神色肃然，其他几个氏族家主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到来年...”
林家老祖立马打断，开口询问：“老李，你们李家打算出多少？”
村长没有立即回复，仔细打量了在场的众人，继续说：“马上就10月了，加上他们家中的余粮，还有市集能买到粮食，我们每家再各出八千斤粮食，撑到来春，应该不是问题。”
吕家长老猛的坐起，拄着的拐杖咚咚咚的敲着青石地砖，一副愤然的样子，叫嚷道：“什么，你要我们每家出八千斤粮食。”
或许是太过用力，表情太过浮夸，说完后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老李，你当我们的粮食是抢来的吗？”
“今年遭了灾的又不只是那些下层的平民，我们吕家还有十多亩地，一样遭了灾。”
“村长，你这是要我们吕家的命啊。”
义正言辞，很是愤慨。
看村长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强盗一样。
这八千斤粮食，对于一个有着上百年积累的氏族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光他们李家就有一大一小两个粮仓，少说也有三万多斤粮食。
吕家就不用说了。
光粮仓就有五六座，每座都能装下两三万斤粮食，装的满满当当的。
这么多粮食，他们吕家什么都不用干，都够他们全族吃上好几年的。
在这种时候了，跟他哭穷，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村长双手拄着拐杖，他已经年过八旬了，佝偻着背，满头华发打理的干净利落。
看着这些只比他小十数岁的家主，一个个面色红润、神完气足、身形更是健朗挺拔。
不知道的，还以为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
而他，就跟眼前这个吕家的百旬长老差不多，一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样子。
村长一时间有些恍惚。
为何差不多年纪，相差却如此之大。
他一生劳心劳肺，难道就是为了塞满这些人的口袋？
村子又不是他们李家的。
忽然对自己一直坚持的理念产生了怀疑。
有些不甘。
整个议会大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林家老祖见势，一脸和善，站了出来，打着圆场。
“吕家长老，你别激动，来～来～，先坐下，我们坐下说。”
边说边安抚着吕家长老坐下。
吕家长老冷哼了一声，愤然坐下，侧着脸，就像谁欠了他一大笔钱似的。
安抚好吕家长老，林家老祖淡然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旋即，意味深长的阐述着他的看法。
“老李的意思，我们都明白。”
“村子处于困难时期，我们几个氏族理应站出来。”
“老贼，你会有那么好心？”
村长心中腹诽。
林家老祖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
“出点粮食，其实也没什么，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我们几个老伙计，心里有几件事没搞清楚。”
“这第一呐：这粮食是算我们捐赠的呢，还是算赊给村里的？”
几个氏族老家伙里，就数林家老贼最阴毒，表面待人和善，实则一肚子坏水。
如果算捐赠，这些人估计不会答应。
但如果算赊欠，而且用的是村里的名义，那就另当别论了。
之所以说赊给村里，不直接说成赊给村民。
一是，怕赖账。
二是，有更深层的用意。
这几万斤的粮食，那些下层村民估计好几年都还不清。
他又是一村之长，到时村民们还不起，就会算到他头上，只能由他扛着。
不仅族人们会有微词，他这个村长，到时估计也当不成了。
说不定他们还想着：掺合他们李家掌管的民生事务，那他就成李家的罪人了。
用心险恶。
村长毫不犹豫的说：“算捐赠。”
底下的几个老家伙，立马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但没有立即发作。
林家老祖缓缓开口：“老李，这就是你欠考虑了，那叶云龙造的孽，为何要让我们，替他买单？”
一直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乌家老祖，难得皱起了眉头。
村长更是被这个说辞，给说懵了。
心里吐槽：“这是什么逻辑，怎么就成给叶云龙买单了。”
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何一开始要先撤掉叶云龙的狩猎队长一职。
原来是这样，这些老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拿出粮食救济，只是苦于没有由头，怕事后被诟病。
真是狠呐，原来还有这一出。
林家老祖接着往下说道：“老李，你这不合适。”
“何况，这灾情，还不知道持续多久。”
“你能保证来春，灾情就一定能过去？”
是的。
他不能保证，也没办法保证。
万一灾情持续半年，一年怎么办？
他不敢想象。
看村长老李不说话，林家老祖继续往下说：“老李，你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到时灾情没过去，救济的粮食也吃完了，到时我们是继续给，还是不给呢？”
“要知道，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到时，不仅这些村民活不了，我们的族人，也活不下去。”
“你是村长，你非得让我们做，我们也只能支持。”
“可这样做不合适，带来的后果，我们都承担不起。”
这话说的委婉，就像是长者劝导后辈，实则将他架上了火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就几条：
一，打消捐赠的想法，看着那些村民活活饿死。
二，捐赠改为赊欠，那有可能将他们李家拖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三，坚持捐赠，站在平民这边，和氏族对立，粮食依旧无法解决。
一时间，他竟无法抉择，该如何去选。
他在想：是否还有更好的办法。
议事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作声，气氛诡异。
那些村民代表脸上，写满了讶异和凝重。
他们不知道，待会儿该如何去面对外面的村民。
他们本想着讨好氏族，撤了叶云龙的职，氏族老爷就会大发善心。
他们错了，也早该想到。
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结果，却是情理之中。
这些氏族老爷们什么时候在乎过他们，又怎么会去关心他们的死活。
村长都沉默了，他们就更没指望了。
在场的氏族老爷们一个个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们敢怒不敢言。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