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小苍山的门忽然砰砰砰响了起来, 把正低头擦拭炼器炉的杜蒙吓了一跳。
他连忙跑过去,一开门“靠”了句。
“是你啊。”杜蒙拍怕胸口,“搞这么大动静,我以为法器又出问题了, 吓死了。”
谢时宴直直盯着他, 并不说话。
他眼眸漆黑,面色被寒风吹得发白, 杜蒙被他看得有点悚然, 他四下看了看, 道:“怎么了?来进屋,别在外面冻着了。”
直到身后的人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回了房间, 杜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你喝酒了?”
谢时宴垂眸点头。
“喝多少啊这是?都不会说话了。”杜蒙替他倒了碗热茶,自己则坐到一边。
谢时宴歪着头想了想,伸手比了个“一”。
杜蒙不信:“一杯就这样?”
谢时宴没作声,杜蒙反应过来:“一碗?一坛?怎么喝这么多?”
谢时宴终于恢复了少许语言功能:“贺长帆, 给我。”
杜蒙嘁了声:“离他远点!那小子就是装的人模人样的, 你信我,他一看就不安好心!”
谢时宴没反驳, 只是道:“我也。”
杜蒙理解了一下:“你也想喝?为什么啊?”
这次过了许久, 久到杜蒙以为他不会说话,谢时宴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和, 蒹葭。”
杜蒙瞬间表情有点不自然。
蒹葭,曾经来找杜蒙修复双刀的凌雪峰师妹, 他为此还特地请教了清寂仙尊。
这几个月里两人发展迅速, 现在已经到定期幽会的阶段了。
“咳。你, 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时宴这次应该是多组织了一会儿, 能说出长句子了:“你怎么知道她, 她对你…”
“她为什么心悦我?”杜蒙原本还有点害羞,但看谢时宴表情跟钻研剑谱似的,他本来就不是别扭的人,那点尴尬就散了。
他挠挠头:“就,我修法器没收她的钱,还给她挑了些好的材料。过了几天,她说不能让我干白工,就给了我只香囊,说是自己绣的。人家姑娘都暗示到这份上,我再不明白不就成傻子了吗?”
谢时宴迷惑:“可是他没给过我香囊。”
杜蒙:“啊?”
“玩偶算吗?”
杜蒙没跟上:“什么…玩偶?送这个?确定吗?拿你当弟弟照顾了吧。”
这话不知道触碰到哪根神经,谢时宴的眼神一下黯淡了下去。
“可是他今日。”他有些艰难道,“他今日还…”
杜蒙看他吞吞吐吐,忽然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她怎么了?她强迫你了?”
修真界强者为尊,一切看修为说话。女子强迫男子之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尤其对谢时宴有爱慕之情的女修其实不在少数。
谢时宴摇摇头:“他就是…抱了我一会。”
黎止问过他冷不冷后,将他拥进了怀里。两人围着同一件披风,鼻尖萦绕的气息仿佛刻在脑海似的挥之不去。
不等杜蒙说话,谢时宴又道:“之前还亲我。”
杜蒙瞠目结舌:“这,这还挺主动的。”
他想了想:“那你呢?你心悦她吗?”怕谢时宴不明白似的,他又道,“就是她做这些,你尴尬吗?然后,和她在一起开心吗?不在一起的时候想她吗?”
谢时宴反应了很久,才很轻地点点头:“想。”
杜蒙一拍大腿:“那不就成了。”他还挺兴奋的,“你都不早说,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谢时宴有点茫然:“可是他没有说过。”
“哎哟,哪个姑娘都这般了,还用得着明说?”杜蒙八卦道,“胆子这么大,是师姐吧?”
“不是。”谢时宴道,“不是…姑娘。”
这回轮到杜蒙迷茫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苍山传来了巨大的吼叫声:“哈????”
“男的?”杜蒙满屋子转圈,皱着脸问:“男的??”
“难怪。”他自言自语摇头道,“难怪,我就说姑娘家哪里会这般行事。”
杜蒙痛心疾首:“他又亲你?又抱你?还没同你做道侣?瞧你好看故意的!哪一峰的?我跟你去把人找出来。”
“不是。”谢时宴被他吼得清醒了点,“他待我很好,就是…”
杜蒙掏掏耳朵:“蒹葭说了,她那些被骗得团团转的师妹,开头都是这句。”
“他应当也是心悦我的。”谢时宴抿了下唇,“不然何必…”
即使清寂峰式微,九尊也不是他们能肖想的对象。更何况黎止看起来没什么目的,同他举止亲密些也是最近的事情。就算最过界那次,也是以为他睡着才吻了额角。
谢时宴没有透露对方的身份,杜蒙的感情经历也不足以支撑他分析如此复杂的问题,他只会直来直去:“不如你去问问?左右你也是男子,没那么多讲究,何必纠结这个?”
“问什么?”
杜蒙:“问他是不是心悦你呗。”
*
阵法传来异动时,黎止还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
来人速度很快,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没多大一会儿就从山脚一路窜到了衔月观,然后一下一下拍起了门。
黎止匆匆披上外衣出去。
门一开,浑身凉意的谢时宴就扑了过来。
贺长风和唐希都被他的敲门声惊醒,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不远处,看见这情形都有些愣。
贺长风舌头都快打结:“师,师尊?”
唐希则有些不忍直视似的,他表情委婉的提醒:“师尊,这里是外面……”
黎止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间动作都僵硬起来。
怀里的人还试图抬起头,被黎止用手按到肩膀上,他假装无事发生道:“还不回去?”
贺长风颤颤巍巍伸出手:“那,那是,谢师弟吗?”
黎止嗯了声,没否认。
贺长风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看起来似是真的很疑惑:“他怎么了?是不是冷啊,要不我回去拿个手炉……嘶,你干嘛?”
唐希默默收回脚,对黎止道:“谢师兄如果没有大碍,我们就先回去了。”
反正也被看到了,黎止索性换了个顺手的姿势把人抱起来,同时嘱咐道:“我提前备下的解酒汤拿一碗来。”
谢时宴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整个人都像冒着凉气似的。
解了披风以后半天都捂不热,黎止没办法,只好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件毯子给他裹上。
期间,谢时宴很乖的一言不发,只是视线没离开过他,与半夜悄悄离开昭羽峰跑来的行径简直判若两人。
给毯子简单打了个结,黎止没忍住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谢时宴扬着头看他,忽然站起来,有样学样地在他头上也揉了一把。
黎止一愣,随即笑着凑过来仔细看他:“真醉了?”
方才他就嗅到了些许,现下没有了冷风,他身上浅淡的酒气闻起来更加清晰。
谢时宴当即反驳道:“没有。”
黎止:……
很好,醉酒人的显著特征之一,说自己没醉。
谢时宴腾得一下站起来,为了证明似的,把腰间的无归解了下来。他单手握剑,直接就要开始比划——
被黎止按住了。
“我没醉。”谢时宴扬声。
黎止替他把剑收起来,安抚道:“好好好,没有。”
眼看谢时宴安静下来,黎止又坏心眼起来,两根手指伸到他跟前,问:“这是几?”
谢时宴愣愣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后伸长脖子,用下巴卡进了他的手指之间。
很好,醉酒人的显著特征之二,行为迷惑。
手上重量陡然增加,黎止有些猝不及防。
指腹传来温热而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发软,竟然没舍得第一时间把手抽出来。
他变为用手托着谢时宴的头,顺便挠了挠他的下颚:“那认识我吗?”
谢时宴很干脆地摇头。
黎止气笑了,原本托举的手去捏他右半边脸颊:“不认识大晚上跑过来做什么?不怕我把你卖了?送给妖兽吃了?”
谢时宴似乎被他捏得有点痛,右眼闭了下小声道:“分不清。”
黎止:“什么?”
谢时宴:“你。”
谢时宴唤了他一声:“兄长。”
黎止应了一声。
不想谢时宴又很不意思似的小声道:“道侣。”
黎止顿时有些愕然。
谢时宴醉时的眼眸很澄净,就这么盯着黎止看,竟然生生盯得他别过了头。
他知道谢时宴在想什么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与谢时宴是相互心悦,但两人间的身份差异以及所处的两峰并不和谐,还有那像剑一样悬在头上血脉,现下实在算不上好时候,故而一直没有挑明。
于是他理所当然认为,谢时宴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忽略了一点,谢时宴的此前可能根本不通情爱,根本没有暧昧期这一概念。况且从他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身份更高,面临相同情况时,还真未必也这么想。
就像现在,迟迟不言明他会感到不安。
以至于喝醉了才跑过来委屈巴巴的小声说分不清,自己对他来说是兄长还是道侣。
“不是吗?”见他沉默许久,谢时宴轻声道,“那为何待我好呢?”
他伸手揪住黎止的衣襟,吸了下鼻子,想说什么,话到口边又停住了。
黎止收敛了平日的态度,靠近了些:“你想吗?”
谢时宴没答话,于是黎止又问了一遍:“想我做你的道侣吗?”
眼前的人看上去依旧有些茫然,眼眸甚至因为酒精的作用开始涣散。
黎止叹了口气,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他压低声音,额头几乎贴上谢时宴的:“那我想做你的道侣,怎么样,要不要点个头?”
良久,谢时宴才道:“想。”
他看了黎止几息,又点点头。
黎止有点好笑:“怎么还后反劲?”
他忽然想到:“你喝醉了不断片吧?明天起来不会忘了吧?”
本意就是逗逗他,谁知谢时宴闻言后站起了身,先去了桌边,看了看后又去了床边。
黎止跟在他身后不解:“做什么?”
谢时宴摇摇晃晃,从床头的小案几上拿了支黎止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笔:“我,写下来。”
黎止失笑:“写什么?”
谢时宴转过来,认真道:“道侣。”
“写下来,明天忘了,也会想起来。”
黎止有点无奈,过去收走他手里的笔,把人圈起来:“不用,我记着呢。”
没想到谢时宴还较起真了,他扑腾起来,非要挣脱黎止的怀抱去够那支笔。
还煞有其事道:“不行,会忘!”
黎止只得把笔递给他,看着这人跑进书房拿了纸出来一笔一画地写下他们二人的名字,又在旁边加了“道侣”两个字。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纸折起来揣进怀里。
让他止不住的心软。
离开小苍山之前,谢时宴感觉自己清醒了些,于是把带在身上的半坛白雪酿又喝了下去,借着酒精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太难过,明日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此刻他是真的醉得厉害,但还是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黎止的模样。
面前的人揽住自己的腰,随后唇上一软,温热的气息覆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想标上完结(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