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赵缚是在寝宫内那铺满了喜被的新床上醒过来的。
在一旁侍奉的小太监,瞧见赵缚醒过来了,他快速地招呼早就已经等候在门口,准备为赵缚梳洗的宫人们,排着队进来了。
赵缚环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叶抒的身影,他顿时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不体统地,光着脚下了床往外跑去。
“殿下,殿下……”小太监连忙提着鞋跟在他身后。
“叶抒呢?”赵缚转过身问。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昨夜赵缚睡下后,叶抒就从寝殿内离开了,他们都是奴才,哪里敢管叶抒去哪里?
见他回答不上来,赵缚顿时怒从心起,他一脚踹在小太监身上,“给孤把叶抒找出来,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阖宫的宫女太监都被吓得跪了下来,一个个的抖如筛糠。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赵缚气极了,一脚将离他最近的宫女手中盛满水的脸盆给踹得飞出去好几米远,盆中的清水泼洒了一地,脸盆也在地上打了好几个转,发出一阵刺耳的脆响。
“一大清早,怎么发这么大火气?”叶抒手中端着一碗素面,从门后走了进来,将他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素面递到了赵缚面前。
“你……”没走?
赵缚还以为他趁着他喝醉逃走了,没想到他竟然……
去为自己煮面了。
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
又酸又胀的。
“阿抒……”赵缚的怒气,在见到叶抒的那一刻便一扫而空了。
“你们都先出去吧。”
叶抒及时地向跪了一屋子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些出去。
大家都很感念叶抒的恩情,离开时纷纷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等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叶抒难得地对他多了几分温柔,“快吃吧,面要坨了。”
赵缚很久都没有吃过叶抒做的饭了,他甚是想念。
尤其是,今日这般失而复得,更让他不舍得忤逆叶抒的每一句话。
他听话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认真地吃了起来。
这碗面,还是和他第一次在同福客栈,为自己煮的那碗,味道一模一样。
就连青菜的数量都是一样的。
若说唯一不同的,那便是多了一个荷包蛋吧。
赵缚吃着吃着,顿时眼眶酸涩,滚烫的泪珠打着转,却因为他的倔强,硬是不肯滴落下来。
叶抒笑着打趣道:“有这么难吃?还把你给难吃得哭了。”
赵缚又夹了一筷子面条,他轻轻摇头,“很好吃!”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最好吃的面条。
从前是母妃做给他吃,现在是叶抒做给他吃。
他们两个都是赵缚最爱最爱的人。
叶抒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吃面,眼底的情绪晦暗,落在赵缚身上的视线却不断地翻涌着。
他想要将这张脸,记在心里,最好是能深刻一些……
无论如何,他也曾经真真切切地爱过赵缚。
哪怕他做了很多伤害自己的事,如今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也不能磨灭他曾经很爱赵缚这个事实。
……
很快一碗面便见底了。
赵缚擦了擦唇角,拉起叶抒的手,“阿抒,你原谅我了吗?”
叶抒轻轻点了点头,“嗯。”
其实他也不算撒谎,毕竟事到如今,再争论谁对谁错,也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原谅赵缚了。
原谅他对自己的欺骗,他可以为他找好理由和借口,他也能理解他肩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真的吗?”赵缚有些不可置信。
以叶抒的性子,他应该继续和他闹才对,怎么会突然转变得这么快?
除非……
但叶抒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真的,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没必要闹得这么僵,我也理解你的难处,先前,是我不懂事……”
听到叶抒这么说,赵缚顿时心疼得厉害,他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当即手忙脚乱地向他表忠心:“不,不是,是我欺骗你在先,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赵缚拇指的指腹在叶抒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眼底充满了眷恋,“阿抒,我答应你,我和林幼南只是逢场作戏,我绝不会碰她,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感情,我向你发誓,我永远都只爱你一人!”
面对他如此炙热的眼神,叶抒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他挪开了视线,不敢和赵缚对视,眼神也飘忽不定,就连说话也含糊其辞:“……好。”
“阿抒,你会……”赵缚欲言又止,他看向叶抒的眼神里充满了探寻,“等过了今日,我一定好好弥补你。”
叶抒依旧是点头,“好。”
虽然这样的叶抒很好,也很善解人意,但是赵缚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太对劲。
他应当和自己闹才对,可他却选择了在此时向自己示好。
但哪怕明知这是假的,他也依旧舍不得拆穿。
-
用过早膳后,赵缚便被宫里派来的那些老嬷嬷和太监们,催促着去梳洗了。
因为宿醉的缘故,他还得临时沐浴,而接亲的良辰又偏偏摆在那,他就像个陀螺似的,被这些宫人们摆弄着。
赵缚对此烦闷不已。
但每当他要发怒的时候,叶抒都会及时地出现,并出声安抚他:“殿下,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他语调软顺,像是铃铛似的,一下一下砸在赵缚心窝里,脆生生的。
赵缚的脾气在他这样的柔声安抚下,很快便被抚平了。
等他换上了喜服,梳了一个衬得他容光焕发的高马尾后,他便遣散了殿内的所有宫人。
唯独将叶抒留了下来。
赵缚坐在铜镜前,伸手拿起台子上的发簪,侧身递到叶抒面前,“阿抒,你来为我簪发吧。”
叶抒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满是苦涩和落寞,这种痛意让他浑身发冷,甚至忍不住轻颤。
他为心爱之人簪发,却是目睹他迎娶她人。
沉默了几秒后,他还是接过了赵缚手中的簪子,并站到了他身后,亲手为他簪发。
簪子穿过发冠,简单地调整了一下,便算是成了。
赵缚抬眸,直勾勾地盯着身后的叶抒脸上的神情。
他能瞧出他眼中的失落和不甘。
可他还未来得及向叶抒再一次做出承诺,宽慰他,令他安心,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殿下,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阿抒……”
“去吧。”叶抒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道:“林小姐身份尊贵,你们又是圣上赐婚,去晚了可不好。”
赵缚心中总是不安,现在的叶抒太懂事了。
和他认识的叶抒,一点都不像。
嬷嬷在门外催促得急,叶抒也很识趣地走去开了门。
一众宫人们鱼贯而入,将赵缚围了起来,而叶抒则是在人群里,朝着他微微颔首。
赵缚临走前,匆匆瞥了一眼叶抒。
随后他俯身同身旁的侍卫耳语了几句,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看了叶抒好几回,这才翻身上了马,往西直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