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坠,霞光万道。
临近傍晚时分,赵缚总算回来了。
彼时陈则正搬着小板凳坐在院中,为叶抒熬药。
后厨离如今关押叶抒的卧房太远了,陈则担忧赵缚一回来,又要因为这事而蛐蛐他,于是索性抓完药回来,便买了熬药的砂锅,在院子中央架起了小桌子煎药。
陈则刚起身,想要向赵缚诉说今日发生的种种,便突然发现,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鱼正阳。
于是陈则只好毕恭毕敬地朝着他们二人行礼:“殿下,鱼大人。”
赵缚微微颔首,鱼正阳亦朝着陈则微微俯了俯身子。
在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药味后,赵缚不由得蹙眉,但又很快想到了什么。
他转身同鱼正阳说道:“你先去书房,孤有些事要先行处理。”
鱼正阳点头,“殿下您先忙。”
他本就是来同赵缚分析如今的局势,并寻求破解之法的,因此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确。
等鱼正阳走后,赵缚立即朝着卧房走去,却被陈则拦在了门外,“殿下,今日叶公子他……腹痛难忍,晕过去了,属下请了大夫来为他把过脉,现在正在熬药,大夫说,他这段时日都需静养,不宜打扰。”
听到叶抒生病了,赵缚更是忧心如焚,可陈则却还一股脑地将他拦在门。
赵缚真是连想要弄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他咬牙,冷声道:“让开。”
但陈则思考了一下午,他觉得赵缚这种行为,着实是有些过火了,他很有必要,向赵缚传达一下大夫的原话,以此唤醒他的良知。
“大夫还说让您与叶公子行完房事后,务必记得为叶公子清洗干净身子,否则日后还会出现今日这种感染的情况,而且,还会加重病情,大夫还说,让殿下您莫要再亲也是公子的脖颈了,容易闹出人命来,大夫还说了……”陈则一股脑地将大夫同他说过的话,当着赵缚的面,都复述了一遍。
听完这些,赵缚的脸色早已黑得与锅底无异,偏偏陈则话还说一半。
他冷声问:“还说什么了?”
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最后这几句话就说不出口了?
陈则当时听大夫训斥时,他脸色都难看得很。
如今还要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
这可真是如鲠在喉。
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但在赵缚的眼神逼迫下,他还是选择了小声地开口说道:“还说,让您以后莫要再给叶公子用催情药了,他的身子吃不消……”
陈则有些尴尬,又害怕被赵缚责罚,声音也压得很低,像是含在嘴里没有发出来似的,语速又很快,整句话一带而过。
他不敢再把话说第二遍。
可偏偏赵缚完全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他蹙眉,不耐烦地问:“说清楚。”
陈则额角早已冒出来豆大的汗珠。
六月的傍晚,空气燥热得厉害,加上赵缚的威压压迫得陈则有些喘不过气。
陈则嗫嚅了一番,完全不敢抬头看向赵缚。
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赵缚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知道今日若不把这话跟他说清楚,他必然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大夫说殿下您莫要再给叶公子服药了,他受不住。”
大抵是他的语速太快,哪怕赵缚站在了他面前,和他不过几十公分的距离,他也仍旧没听清楚陈则说的什么。
这回他的耐心是彻底被陈则消耗殆尽了。
他威胁道:“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还含含糊糊说不清楚,仔细你的舌头。”
被赵缚这么一恐吓,陈则吓得连大脑都开始断片了。
但他深知赵缚是个手段狠毒的,这种拔别人舌头的事情,他是真的做得出的。
于是为了他的舌头,为了他还能完好无损地回去,教他的儿子读书认字,陈则也将那些什么羞不羞耻的抛诸脑后了。
他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头也昂了起来,但眼神却还是不敢看向赵缚,只能向下落在了自己胸前。
“殿下,大夫还说,让您往后莫要再给叶公子喂催情药了,他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这一次陈则生怕赵缚还听不清,于是用来他这辈子最字正腔圆的语调,向他转述大夫说的话。
闻言,赵缚瞬间沉了脸色,怒斥陈则:“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鱼正阳可还在书房里等着。
他若是听到了怎么办?
陈则内心叫苦不迭。
声音小了他说听不清,要拔了他的舌头,声音大了还要怪他。
果然当下人的,背上的锅就是要背得多些。
赵缚面色阴沉得可怕,眼底错杂的情绪不断翻涌着。
他的眼中仿佛含着一片浮冰的世界,那抹冰冷的寒意迅速凝聚,蔓延至他全身,使他周身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息之中,宛如严冬的寒冷交织着。
挡在门前的陈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横着的手,也收了回来。
最终赵缚还是进了卧房。
看到床榻上,形如枯槁的叶抒,这么久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发现,叶抒竟然消瘦得如此之快。
赵缚的眼睑微微低垂,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他却慢慢地抬手,轻轻抚摸着戴在脖子上的,叶抒原本要满心欢喜送给他的那块玉佛。
他在心底默默地祈求着。
他这一辈子已经过得如此艰苦了,能不能不要将他唯一的一束光,唯一的一点甜头也收走。
若是没有叶抒,他会死的。
只要叶抒能好起来,能原谅他,他愿意拿一半的寿命作为交换。
他看着床上没有一丝生机的叶抒,心疼得直掉眼泪。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可他不愿就这么放叶抒离开。
一想到日后他要困在这深宫之中,要为了皇位而和他的手足兄弟们厮杀,而叶抒离了他,却可以潇洒恣意地浪迹天涯,重新做回那个锄强扶弱的江湖游侠,他便没来由地痛心。
他清楚地知道,叶抒没有他,依旧能过得很好。
可是他没有叶抒,便再也没有了生的希望。
“阿抒,别怪我,我自私地想要将你留在身边,并非想要折磨你凌辱你,只是我孤单太久太久了,我好不容易能遇到你,我这一生,失去了太多,我不想再失去你了,若是你也离开我了,我便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赵缚伏在了叶抒的床边,他紧紧攥着叶抒瘦弱得盈盈一握的手腕,扑在了他的身上,声音哽咽地向他哭着祈求。
求他能够心疼心疼他,不要走。
叶抒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眼角也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晶莹滚烫的泪珠。
如今这个局面,难受的不止是赵缚一人,他也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