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宋枕愿被伊尧按在镜子前，桌面上摆着他看不明白的瓶瓶罐罐，还有各种化妆刷和不同用途的笔。一想到伊尧一会就要将这些东西用在自己脸上，他没来由紧张起来：“伊尧姐，你是开玩笑的吧？”
“一会化完你就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了，”伊尧用力拍在宋枕愿的肩膀上，“别动啊，先给你上个底妆。”
宋枕愿看着镜子里的伊尧在自己的脸上又涂又抹又画又扫粉，好一段时间后，镜中的宋枕愿焕然一新，原本底子就好，加上一层妆容，既显得他长相更精致几分，又很自然地掩饰了一些面部特征，就算上镜直播碰到熟人也不至于被一眼识穿。
“太完美了，我就说你蹭得上南桐TV这个热度，不就是当美女主播吗，买个变声器就完美了。”伊尧对自己的作品表示十分满意，“我还有假发和裙子，等着，给你去拿。”
“我真的不行……”一想到自己要在镜头前以女性的身份直播，宋枕愿就有一种下一秒穿帮的危机感。伊尧显然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将一顶漂亮的茶棕色长卷发和一条粉色的连衣裙硬是塞进宋枕愿手里。
宋枕愿不情不愿地换上，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但伊尧倒是对他现在的形象大加赞赏，表示绝对不会有人看出来。
“这还有喉结啊，抹了东西也还是看得出来的。”宋枕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伊尧凑前仔细地看了看：“这没什么，不是有那种镜头特效什么的，别说挡喉结，还可以给你换个房间背景呢。”
“可是……”
“我就是帮你试试，做不做还是看你自己，”伊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假发和裙子都送你了，想用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用，我得去上班了啊。”
宋枕愿摘下假发，将裙子脱下重新换回自己的休闲衣裤，最后用伊尧留下的卸妆膏，按照上面的步骤，将自己的妆卸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债主一通威胁式的追债电话，宋枕愿这个月的积蓄应该勉强够用。辍学之后的这段时间，除了直播他还做过各种兼职，接完电话决定打款之后，账户里的余额立马所剩无几了。
伊尧也只是普通人家，他不好总是到别人家里蹭饭，看来必须得想想办法才行。
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向之前被他收好的假发和裙子身上。
女装直播也不一定会火会多赚很多钱吧？宋枕愿想，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可以开马甲，接受不了就把马甲打入冷宫，久而久之就没人记得了。
短短半天时间内，由于生活所迫，宋枕愿开始做起一件他十八年人生里干过最出格的事——女装直播。
因此伊尧下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宋枕愿化好妆，固定好假发，末了还鼓励几句，最后才退出宋枕愿直播的房间。
新号刚开始直播，观众还很少，唯一的曝光就是频道内最新直播的榜单。宋枕愿既不会唱歌跳舞，也不怎么会打现在流行的游戏，他唯一会的才艺是写书法，因此还是像另一个账号一样，开始铺纸倒墨，每次有观众进来的时候，都会及时地面对镜头，欢迎对方。
“欢迎W7进入我的直播间。”宋枕愿冲着镜头冁然一笑。
屏幕另一头的闻祈听到主播念自己的ID，原本停在交叉上的鼠标又被他挪了回来。他并不是南桐TV里众多美女主播的受众，点进直播间纯粹是不小心，上这个网站只是为了了解现在的娱乐圈动态，平台有不少演员进驻，也有主播会发相关的视频。
仅仅是条件反射地愣了愣。闻祈从来没有看过直播，也没想过主播会这样欢迎自己。
这一愣，就让他的视线在主播脸上多停留了几秒。虽然分明是女性的打扮，但闻祈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主播实际上是男生，男性的骨架和某些身体比例与女性天生不同，仔细观察能辨别出来。
闻祈轻笑一声，为了博流量赚钱吗。
不过他也是一样的人，闻祈想。他为了当演员，跟家人闹翻，一个人搬到外面的小公寓。进娱乐圈闯荡也坚决不靠父亲或者兄长那边的人脉，倔强地想要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他日复一日地到影视城，从跑龙套做起，士兵、尸体、炮灰他通通演过，为了争取角色他用尽所有方法，哪怕再小的角色也没想过放弃，接不到戏的时候就远远地观察前辈拍摄。
换而言之，如果能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就算要穿女装的人是他，闻祈大概也不会拒绝。
他自问没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反而还对眼前这个在线观看人数不过两位数的小主播起了点类似同病相怜的情绪，他没有退出，就当是捧个人场。
主播大部分时间都在欢迎进入直播间的观众，偶尔会同弹幕互动，安静的时候就是在低头写书法字。
“我的书法呀？是爸爸教的哦，不过我现在没怎么联系他了。”
“关系不好？可以这么说吧，但是这里是娱乐直播间，就不说严肃的话题了哦，我还是聊点有趣的事吧？出门的时候碰到有人烧纸了。”
[不是吧？大白天的]
[要变成诡异直播间了吗？主播要讲鬼故事了？]
主播没忍住轻笑出声：“不是哦，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在烧纸，而且是普通的打印纸，一边烧一边说我再也不码字了之类的，我不太懂。”
[这居然是真事吗，怎么这么好笑]
[我被论文逼疯时的精神状态]
“真的，现在年轻人压力太大了，希望大家在这个直播间能多放松一下。”主播恰好在纸上写完一个“乐”字，“大家有什么想聊的？没有的话我随便说了。”
[我我我我！主播好漂亮啊，感觉能火~]
[想问能不能连麦呀？可以的话怎么连！你说话好温柔好可爱！]
“谢谢你们夸我，”主播甜甜地笑了一下，“可以连麦呀，送一棵梧桐树就可以了，然后直接点左下角连麦，我会通过的。”
很快就有人送主播礼物，然后开始排队连麦。聊的内容还算普通，基本上是些日常趣事，或者是问主播问题，到最后聊起最近的热播剧《异界大放假》。
“我不怎么关注娱乐圈的，”主播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很好看吗？”
闻祈很清楚这部剧，他十七岁入行没多久就跑过这部剧的龙套，饰演其中一个从异界来人间旅游的孤魂。
连线完最后一位观众，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主播打了声招呼之后去拿外卖，回来就放了刚才观众提到的《异界大放假》。
闻祈记得他那一闪而过的戏份就在第一集，异界关门大开，他刚到人间就随着其他鬼魂一起涌到大街上，半路还绊了一下。
没有任何特写镜头，几乎是藏在画面中的一个小小人影，很难惹人注意。
但也并非完全淹没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个鬼摔得很好笑啊，”主播轻笑出声，“仔细看还有点帅，这是喜剧片吗？”
[是喜剧片，我把它当赛博榨菜，差点笑噎过去]
[还是主播眼尖，这么多人挤一起也能看见帅哥]
“当龙套是不是也不太容易啊？换我就没办法摔这么好笑，一下子就让别人看出来是喜剧片了，很厉害啊。”主播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换我也摔不出这种姿势，惊，原来我连跑龙套都不配]
[没关系，美女是不会摔倒的！]
闻祈瞬间停住所有的动作，那一段摔跤是他自己的即兴发挥，导演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龙套角色，却因为眼前这位主播提起，在弹幕里被讨论、评价，还拿“厉害”这样的词来形容。
闻祈抬眼看了主播的ID，汤圆圆又圆，弹幕里有人称呼主播为圆圆或者汤圆。
他点了ID旁边的关注，随后发出了自己在南桐TV的第一条弹幕：[喜欢看喜剧片吗？]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看的片哦，因为我很少看电视剧，平时看电影比较多，因为不喜欢一集一集追，”汤圆讪讪答道，“喜剧片挺好的，看了会很开心，我现在开始喜欢了。”
W7：[嗯，我也喜欢。]
下一秒，闻祈往直播间里砸了不少梧桐树林。一片梧桐树林是两百块，闻祈大概打赏了几千块钱。
汤圆似乎没见过这阵势，兴许想不到自己一个新人主播能收到这种大额打赏，人立马慌慌张张地道谢：“谢谢W7的梧桐树林，嗯……祝你事业有成，万事顺意。”
[主播怎么感觉嘴有点笨，想那么久就说这两个四字词，不过还挺可爱的]
[圆圆莫慌！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闻祈立马登上了直播间的实时榜一，纯白色的头像上多了一圈金色的光芒。
他没来由地想，电影一时半会可能接不到，喜剧片的角色倒是可以想办法多争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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