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缓慢的扶了扶眼镜, 因为没有佩戴眼镜的习惯,有些大的黑框眼镜顺着挺翘的鼻梁下滑,他一手抵住眼镜, 眼睛后的鸢色瞳孔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场景。

  眼镜是特制的, 太宰治看不见所谓的咒灵,对于咒术师来说,他应该就是属于与咒术世界永远不会有任何交集的“普通人”类型。

  但是无所谓, 只要太宰治想要看到,想要接触到这世界,办法多的是。

  即使是“普通人”, 戴上做成眼镜的形状,注入咒力的咒具,也能够触摸的到,不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 世界的那一侧的世界。

  太宰治早就在几年之前, 就在一个雨夜之中, 透过这样的眼镜, 深深地凝视过,像是恶鬼一样扭曲而纠结, 冒着森森黑气, 像是只要看一眼就会沾上不祥的气息的,只存在于传说和志怪诡谈之间的怪异之物。

  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即使只是观望, 太宰治也了解了,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与他们异能者的存在,泾渭分明的另一个世界。是腐朽与陈旧的, 伴随着古老的传说,等级森严的奇怪世界。

  不过那个世界腐朽成什么样子,是毁灭还是革新,都与他无关……本该是这样的。如果小香没有和奇怪的男人交往的话,这样的世界,即使是太宰治,也不想掺和。

  但是现在,因为青梅竹马的小香,似乎不想好管闲事……也不行了。

  但是,掺和进这些事情的发展,制定好计划,到这里来之前,他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发展。

  面前的场景,该怎么形容?

  即使扶住了眼镜边框,眼镜仍旧止不住的往下滑——太宰治握住眼镜腿的手抖的。

  太宰治的手指不停的抖动,整个人都颤动了起来,他竭力的保持着平静,但是,肩膀仍旧像是克制不住一样,微微轻抖了两下。

  该怎么说呢……带上这副眼镜以前,没有想过会这么好笑。

  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按部就班的发展着,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早就确认过猫泽飞鸟身边的人的情报,每一项都详细的调查过。即使是坂本这个与猫泽飞鸟已经十几年都没有交集的老同学,他都没有漏掉。

  对于坂本这个人,他的习惯和能力,太宰治也早就有所了解。

  太宰治原先是这么想的,就坂本的特殊性,咒灵什么的,根本就影响不到他。

  也就是说,他尽可以放心,不用担心坂本的安危,担心他还不如担心自己,如果碰上什么变数,体术三流的自己反而比他更加危险呢。

  太宰治知道,没有轮到自己上场的时候,尽可以放心看戏。

  但是,太宰治没有想到,这场戏会这么好笑。

  眼镜镜片倒映出的画面,灰蓝色长发的男人不停的伸出手,试图捉住坂本,然而西装笔挺的坂本以反复横跳的姿势,迅速的左右闪躲。

  他的速度快的像是一道闪电,留下的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坂本反复横跳的姿势标准的可以上高中体育课的教科书,速度快的可以破世界纪录,躲避的干脆利落,花样百出,看起来却丝毫都不费力。

  坂本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表情,他甚至还抽出时间来时不时地用中指推推眼镜,镜片后的狭长凤眼没有任何感情,直直的望着恼羞成怒的真人。

  太宰治从猫泽飞鸟那里听来了了许多关于坂本的事情,知道坂本就是看起来冰冷的类型,那种目光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但是那种目光落在旁人看来,一定是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吧?

  起码,对面怎么都触碰不到坂本的灰蓝色长发的咒灵,已经一副要被气炸了的表情了。

  “你这家伙,是在瞧不起谁啊?!”好家伙,对面的咒灵已经气到喊出了热血王道漫画里的炮灰最喜欢喊的台词之一了。

  太宰治占据了视线最优越的位置,奔赴在吃瓜第一线,看戏看的津津有味,觉得站的有些累了,干脆坐了下来,趴在椅背上,伸出个脑袋,一言不发的围观起来。

  这个咒灵,居然长的像是个人啊。太宰治在心中轻轻地发出一声感叹。

  在他以往见过的丑的花样百出的咒灵之中,从来没有过有个人形的。这个蓝灰色头发的咒灵已经算是是长相清奇了,虽然脸上有着奇奇怪怪的缝合线,穿衣品味也很是堪忧,但是比起他的那些咒灵兄弟,他已经算是咒灵界的大美人了。

  然而,太宰治刚刚在心里这么感叹完,这个咒灵就不做人了。

  真人的手一下拉长了,像是柔软的橡胶一样,迅速的向坂本袭了过去,力道之大,带起了一股风流,连太宰治的发丝都被吹拂了起来,太宰治不得不伸出手压住头发。

  坂本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轻而易举的躲过。

  灰蓝色头发的咒灵的脸更加扭曲了,眼里像是要冒出火,连缝合线都气歪了。

  太宰治坐在一边,不停的啧啧称奇,看着真人变身,不停的微微摇头。

  这个咒灵一定也看过《ONE PIECE》,这个招式简直就是照抄路飞的橡胶果实,这样侵犯人家的版权,可是要被告的,哦,人类的法律大概是管不了咒灵。

  太宰治在心中好好地鄙视了一番真人的这种抄袭行为。

  这个姿势维持的久了,脖子也有些累了,他干脆将下巴搁在椅背上,将双手自然地环抱着椅背。他全身心的沉浸进了面前的免费表演,这个可比电影什么的刺激多了。

  因为怎么都打不中坂本,真人明显已经焦躁起来。

  虽然身为从人类恶中诞生的咒灵,应该早就练出一颗肮脏又卑鄙的心脏,但是他却还是被气的半死。

  大概是因为即使身为咒灵,他也属于新生的那一挂吧。太宰治在心中不停的点评,就像是足球比赛的解说一样,不停的给他们加上旁白。

  因为他在咒灵中也算是个孩子,对于这个世界的险恶了解的还是不够多啊。

  因为他是个孩子,还没有见过足以牢牢地压制他的人。没有体会过那种被克制,无论如何挣扎,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的恐怖吧。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怖和绝望,足以吞噬任何存在。

  哪怕是咒灵,应该也可以品味这种心情。

  他只知道将人类当做平淡和无聊的游戏,以为自己的能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傲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存在了吗?就可以轻视所有人类了吗?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诞生于人类之中的他,就是人类所有负面的情感的合集,那么人类通有的,自负,骄傲,目空一切,这些情感,毋庸置疑,也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今天,就好好地教教他,这个他所轻视的游乐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吧?太宰治撑着下巴笑的纯良,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中倒映出的咒灵不停的转换着形态。

  他渐渐地成为了一些不像是存在于此世之间的怪物,扭曲的让人不堪直视,看一眼就疯狂地掉san值,在昏暗的电影院中格外的刺眼。

  是让普通人看一眼就会神智失常的类型,

  然而在场的两个人,对他的变化都无动于衷,坂本不用说,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变化过,连三七分的黑发,似乎都保持着和原来一样的样子,一根发丝都没有掉。他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太宰治则是津津有味的注视着他,就像是看猴戏一样,就差拍手称好,鼓掌欢呼了,如果手边有爆米花,他大概还要边吃边看。

  这样的好戏,只要表演多久,太宰治就能看多久,然而,没让他看过瘾,表演中的一个人就不干了,坂本保持着高难度动作,一边躲避纠缠不休的真人,一边抬起手看了看表,

  他看了看时间,抬起眼,望向太宰治,礼数周全的打着招呼。“不好意思,太宰君,我之后还有安排,就先告辞了。”

  “哦,是这样啊,那,再见啦,和你聊天很开心,路上注意安全。”

  太宰治懒洋洋的举起右手挥了挥。

  坂本点了点头,拍了拍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即使刚刚经过了激烈的运动,他身上的西装连一条褶皱都没有,干净笔挺的像是刚从橱窗里拿出来的。

  他和太宰治打完招呼,头也不回的维持着反复横跳的姿势离开了。

  对面的咒灵惊呆了,连刚刚疯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呆愣愣的注视着坂本反复横跳离开的背影,像是突然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怔怔的站在原地,无助的像是个孩子一样。

  “你没事吧?”太宰治望着受到坂本的横跳攻击,一脸痴呆的真人,微笑着问道,“你看起来不太好哦。”

  “我……没事。”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出于本能的回答,半天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什么啊那个人!”那是个什么玩意啊,正常人类是这样的吗?

  “确实呢,坂本君和一般人不一样啊~”太宰治微笑着说。

  真人诧异的扭过脸望向满脸笑容的太宰治,他刚刚明明没有说出口吧,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啊?

  大概是受到的视觉冲击过大,他连基本的思考都遗忘了,傻傻的问,“你也觉得,刚才那个人很奇怪吗?”

  太宰治点了点头,“坂本君可不是一般人,和我不一样,他很强的——”强者嘛,有些奇怪的怪癖,也是正常的。

  真人像是才察觉到太宰治的存在一样,上下打量着他,“哎?那你是普通人吗?”

  “当然了,我是如假包换的,超级平庸的普通人哦。”

  太宰治微笑着点了点下巴。

  如果是平时,他大概还能在太宰治不怀好意的微笑中察觉到不妙,脚下抹油的逃跑。但是今天,大概是视觉冲击过大,他的脑袋坏掉了一部分。

  “普通人?”真人的脑中只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正好,那就你吧。”

  “你看看,你们把电影院破坏成什么样了?”他指了指露出雪白棉絮的,破裂的沙发,仿佛已经忘了这是他刚刚破坏的一样,“不该这样哦,坏孩子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他笑了起来,病态的,狂热的视线望向太宰治,

  “让我来给你做错事的惩罚吧?”

  灰蓝色长发的咒灵向着太宰治伸出了手。那是一只苍白的,带有缝合线的手。

  “是要和我握手吗?”

  太宰治沉默了一秒,微微仰起头,歪头一笑。“好呀。”

  太宰治也伸出了手。

  他苍白的消瘦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咒灵同样苍白的,带着缝合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