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咎言之凿凿的模样让人难以升起怀疑之情。

  哪有世家公子会愿意在街头卖艺, 在地上捡拾东西就为了换取几枚铜钱的?

  掩下神色,谢必安开始思考是否是他误会范无咎了,可能范无咎真的只是特立独行金玉其外的贫苦人呢?

  虽然谢必安住处简陋, 但谢必安还不至于到让借住在自己家中的客人亲自出来靠倒卖东西来补贴家用。

  他转身催促范无咎快些归家, 大晚上的别在外头捡东捡西的了。

  范无咎看着谢必安往前走去的背影, 谢必安的反应显然是相信了他说的话, 他高声说了句“遵命”,马上往前跟在谢必安的身后,活像个殷勤的仆从。

  但在谢必安看不到的地方, 范无咎面上神色如常, 却暗地松了口气。

  他快步跟上了谢必安的步伐。

  谢必安侧头扫了他一眼,看到范无咎勾起的唇角后没有说话, 只扭回了头。

  他与范无咎两人并肩走回了家, 缱绻的明月高悬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背影拉长延伸,直至交融在一起。

  回到住处后, 范无咎就转身将自己背上的箩筐拿下来, 找个地方好好放着,看着像是要重操旧业的样子。

  范无咎刚将背筐放好,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谢必安的声音。

  “你明日还要去吗?”

  听到这问题,范无咎表示自己绝不白吃白住, 定会用自己的双手挣出钱来。

  “到时我定能还清这几日借住的费用, 我便不欠谢郎君了!”

  范无咎这话说的好像他来谢必安家中借住是谢必安主动要求的。

  于是谢必安忍不住开口打击他:“靠你这方法大抵是要猴年马月了。”

  没成想范无咎听了这话竟然也不恼, 反倒就势凑到谢必安的面前, 低声调笑:“那既然如此, 我就以身相抵,肉偿给谢郎君吧。”

  范无咎直白的话语落下, 整个屋中陷入到一个诡异的安静中。

  大概是没想到谢必安居然难得的对这话没有反应,若是之前定然是要横他一眼再加以其他的表情,此时的谢必安却如常低着头,淡淡的神色看不出他对这话的态度。

  这下是范无咎愣了,他的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但是谢必安却开口:“不必,明日你便可以去衙门当职,不用去长街捡拾了。”

  “我去衙门?当职?”范无咎指着自己不敢相信。

  谢必安对他的态度他向来清楚,现在谢必安竟然愿意让他在衙门当职,是不是意味着谢必安已经对他放下戒心。

  想到这个可能,范无咎的眉眼倏的舒展开来。

  “是范某的荣幸。”

  于是第二天开始,范无咎就应征上岗,成为衙门的一位新护卫。

  新上任的范护卫明显有三把热火,在衙门中干活也十分积极,冲锋在前列,连老马都点头称赞谢必安推选的人十分合适,多次在谢必安面前夸赞范无咎。

  范无咎的表现优异的无可指摘,并且很快在护卫中打成一片,他自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天生的一张笑脸让他人生不起戒心来,连谢必安都要忘了曾经范无咎在他那还是一个可疑的外乡人。

  “这个范无咎,真是一个好苗子。”老马看着不远处的范无咎,在这和谢必安表扬道,“你认识这样的人才,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亏得我衙门中人手空缺了那么久。”

  这样类似的话,仅仅才一日老马已经在谢必安面前说过好多遍了,足有看出老马对这位新上任范护卫的满意程度。

  莫名有一种同样荣幸的感觉,谢必安冷淡的脸上难得看见柔和的笑意,“他身上有伤,现在大约是好的差不多了。”

  但说完后他却突然反应过来,范无咎的伤好了,那也意味着他与范无咎的赌咒要结束了。

  想到这,谢必安的眼神暗了暗,老马嘴里还在说着夸奖范无咎的话,谢必安却不知想到哪儿去了。

  范无咎结束当职时正准备去找谢必安,却没有看到谢必安的人影,他询问其他护卫才得知谢必安竟然已经提前回去。

  “怎么突然问谢护卫?”那位护卫好奇地问范无咎,他已听说这位范无咎是谢护卫推荐的人,而谢必安向来独来独往,因此他想旁敲侧击两人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我原本还等着他一同归家呢。”范无咎放好自己腰间的佩刀,没有在意这位护卫炯炯的眼神。

  原来是邻居关系,怪不得比旁人熟稔些。

  护卫点点头,感叹道:“原来你两家住的如此相近,一同来衙门确实有伴些。”

  没想到范无咎听到他这话后突然抬起头看向护卫,桃花眼弯起,他坦然地说道:“我就住在谢郎君的家中。”

  “啊,原是我误会了,并不是邻居,是同住一屋……等等。”护卫突然瞪大了眼,“你们住一起?”

  范无咎不明所以地点头,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而护卫跟在他身后结结巴巴地问:“谢郎君的家中能住下你们两人?”

  此时的范无咎倒是十分诚实,也乐于解答这位护卫的疑惑。

  明明都快踏出衙门,他还抽空回头告诉护卫答案。

  “我与他同住一室。”说完后他的人影就消失在衙门的大门,只留下护卫呆若木鸡。

  这位范护卫,竟然和谢护卫关系好到这种地步?

  在护卫还在原地思索之时,老马刚好路过,他见这护卫呆站在这里,便上前拍了下间,随口问道:“想什么呢?”

  没等护卫回答,老马便顺口又说了句:“看到谢郎君和范护卫了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找不到人。”

  看到老马刚好提了谢必安和范无咎,护卫在回答完这两人都归家后立马将自己刚刚得知的大新闻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老马,你可知道这范护卫住在哪?”

  这问题问的老马一头雾水,手疑惑地扣了扣头皮,漫不经心地反问:“住在哪?”

  心中却想着范无咎住在哪关他们何事,莫非是住在大宫殿中?

  见老马这无所谓的态度,护卫的声音更急了些,他大声说道:“他就住在谢郎君的屋中,还与谢郎君同住一室!”

  谢郎君的住处衙门中的人都知道,也清楚谢必安的屋子并不大,住两个完全没有位置,除非两人同用一个卧房。

  或许嘴上说着只是同住一室,没准私底下甚至是同睡一榻!

  想到这,护卫的眼睛也瞪溜圆了。

  不过老马挠头的手一顿,他看向护卫,“你说是范无咎住在谢郎君的家中?”

  回答他的是护卫坚定毫不迟疑的点头,还强调:“这是前面范护卫亲口所说,绝无半句虚假。”

  老马回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对谢必安的那些有关金屋藏娇的打趣来,他伸手擦去头顶并不存在的虚汗。

  “没想到他们关系如此亲厚。”老马感叹。

  谁能猜到在前几日谢必安还向老马说这位范无咎是个大大的歹人呢?如今竟将范无咎带到了自己家中。

  而两位主角全然不知因为他们而掀起的小小波澜。

  范无咎推开屋门,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桌前的谢必安,其次再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

  谢必安正面对着他坐着,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并没有抬头,而是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盏。

  他倒满了两杯酒。

  将其中一杯放在范无咎的面前,谢必安才抬脸看向范无咎。

  “今日是什么日子?”范无咎惊喜着一张脸,他在谢必安对面坐下,“是庆祝我成功上任?”

  谢必安躲过范无咎的眼神,烛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在给他浓密的睫毛底下留下羽毛一样的阴影,恰好点在他白皙的脸上。

  他拿起杯中的酒,饮了半杯。

  谢必安并不常饮酒,这么多年来他饮酒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辛辣的酒液灌喉而过的时候竟让谢必安小小的呛了一下。

  在范无咎伸手过来相帮谢必安拍背时,谢必安婉拒他的好意,反而倔强地举起酒杯。

  “范无咎。”呛红的一张脸多出的红晕比上京最贵的胭脂涂上还要好看,谢必安眼角的泪意闪烁像是掉入的星光。

  好看的让人心都要软了。

  谢必安软着嘴唇说道:“之前的事,都是我误会于你。”

  他垂下眼,桃花般的霞光醺色染上了月亮。

  “我向你道歉。”

  说完后谢必安将杯中的酒又一饮而尽,因为酒太烈,他下意识的皱了脸。

  看起来难得的可爱,让范无咎的眉眼蓦地温柔下来。

  举起酒杯,范无咎一同将杯中的酒也饮尽,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神色。

  谢郎君向来这样,面冷心软。

  酒液顺着喉咙滑下,连带着身体一起热起来,驱散冬日的寒冷。

  无言中两人一杯的一杯饮下,红霞从脖颈爬上,直至晕在谢必安的眼尾,雾意朦胧在他的眼中,思绪连带着眼神一起发散了。

  等范无咎发现的时候,谢必安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

  支着脑袋,看不出来是完全醉了还是全然清醒。

  他的皮肤太白,以至于撑着自己下巴的手看起来也覆上了一层红意,像坠入到粉霞中滚了一圈。

  “谢郎君?”范无咎凑近了些。

  香醇的酒味漫上鼻尖,但他已分不清是谢必安身上的还是自己身上的酒味。

  然而谢必安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完美的雕像,直到范无咎再次叫了几声,他才终于像是听到一样缓缓抬起眼睛。

  用他那双含了水雾的眼睛看着范无咎。

  浅色的琉璃瞳孔本来就像透亮的宝石琥珀,此时蒙上这一层,冰封的冰雪融化,多了些纯然不知的艳。

  谢必安疑惑地看着在唤他的范无咎。

  “可是喝多了?”

  范无咎问他。

  谢必安似乎已经听不懂范无咎话语的意思,他没有回答范无咎的问题,反倒歪了下脑袋。

  此时醉醺醺软乎乎的模样与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范无咎心中柔软,连语气都带上了自己察觉不到的情绪。

  “谢郎君?”范无咎又轻声唤了一声,他伸出自己的手,在谢必安面前晃了晃。

  但是手才晃了一下,就被另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范无咎心中一跳,但抓着他手的人正抬起脸,仔细看着他,像是要把范无咎脸上的一切都看仔细似的。

  “怎么了?”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范无咎主动站起身靠近,却没有挣脱被谢必安抓着的手。

  谢必安仔细盯着他,从范无咎的桃花眼一直看到范无咎的嘴唇,许久后,他出声问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或许是前面的观察思考和这句话耗费了谢必安的太多精力,酒意本就深厚,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手就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整个人倒在桌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而谢必安的手还紧紧抓着范无咎的,被他扯着一同垫在他的脸下。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触感,范无咎觉得自己的手心也要出汗。

  贴着手背的软肉是软的,滚烫的,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加快。

  “睡着了?”范无咎贴近谢必安的耳边询问,可谢必安没有再给他反应。

  在范无咎想伸手将自己的手从谢必安的脸和手之中抽回时,前面还睡着的人忽然又有了反应,像是能感受到范无咎的动作和意图一般。

  他换了个姿势,将范无咎的手压的更紧了,严严实实的无法挣脱。

  但就让谢必安睡在这显然也不可能,范无咎伸出另一只手,将谢必安抱起。

  平日冰冷严肃的谢郎君就这样安静的躺在范无咎的怀中,其中一只手还抓着范无咎的手。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前面蹙紧的眉头忽的松开了。

  范无咎和谢必安的身上都是一样的酒味,纠缠在一起,本就同出一源,此刻更无法分开。

  谢必安其实并没有说错,他和范无咎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范无咎也并不是第一次来上京。

  在那夜中的相遇,也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在曾经的一个冬日,范无咎同样流落上京,只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的范无咎还不过是十岁的孩童,弱小,无能,缺少足够的力量,因此只能像丧家之犬一般被人驱逐。

  其实今晚谢必安没有必要与他说抱歉,谢必安并不欠范无咎什么的。

  反倒是范无咎……

  范无咎的眉眼温柔了下来,他看着怀中的谢必安,就像怀抱着一枕他曾经无限追逐的月。

  谢必安曾问他,是否嘴中有一句实话。

  范无咎确实欺骗了谢必安许多,也有许多事情瞒着谢必安。

  想到这,酒的苦味与辛辣似乎又要从喉中泛出来,抵着他的舌根,让他难以说出。

  他曾经想要和谢必安坦白,可是时候不够,在此时,他更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出那些了。

  范无咎并不无辜,而谢必安却如皎月般浩荡高洁,若是谢必安知道他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是否他的前功尽弃,而谢必安也不会再愿意见他。

  他并非自己口中说的大都生民,虽然他确实是从大都那边过来上京,但是与他和谢必安说的那些话中的意味完全不同。

  他出生在大都,父母亲都如他所说的那样,父亲是西域人,母亲是大都人。只不过他没告诉谢必安的是,他的父亲并不是普通的西域人,而是西域的首领——可汗王。

  身为可汗王出巡在外与人春风一度的产物,他从一出生就被厌弃。还未成亲就怀孕生子的娘亲因他而蒙羞,而父亲风流过后就回到西域,再也没有回来。

  一直到可汗王死去,他都没有见过这位所谓的父亲。

  而也是在可汗王战死,西域群龙无首,几位皇储为了争夺王位大打出手混乱一片时,来自西域的使者前来寻找到了年仅八岁的范无咎,告知年幼的范无咎,需要他前去西域。

  他的母亲早就嫁人,母族上下都视他如累赘,巴不得他被带走。

  于是范无咎就被交给使者,带他去西域。

  但那些眼中容不下刺的皇储怎么可能允许多一个威胁的存在,在前去西域的途中,他们途中遇到不知从哪来的凶悍山匪。

  同行的人全都死了,使者帮他争取了一线生机。

  范无咎逃了出来。

  在茂密的山林被恐惧笼罩的范无咎只能拼尽全力奔跑,同时还要小心隐藏踪迹,以免被那些山贼发现。

  毕竟他太弱小了,弱小到他逃到上京也是死路一条。

  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小范无咎只能沿着长街乞讨,通过各种方法活下去。

  可是一看就是外乡人的范无咎因为具有西域特征的长相受到排斥驱赶,只能躲在街道的一角不敢冒头。

  当他蜷缩街头又冷又饿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冬天时,有一个人出现了。

  一直到现在范无咎还无法忘记那突然而至的温暖。

  他将谢必安轻轻放到床榻上,眼神温柔。

  范无咎也没想到能与谢必安再相遇,还又是在他那样狼狈的时候。

  也不知谢必安梦到了什么,直至现在眉毛还是皱着,范无咎轻轻伸手将谢必安的眉毛抚开了,他替谢必安掖好被角后,起身走出房门。

  一踏出屋门,范无咎眼角的温柔瞬间不见,他抬眼扫向隐藏在屋檐下阴影的人。

  那人瞬间会意,跟着范无咎走到了另一处隐蔽的角落。

  左右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那人低声开口:“主子。”

  范无咎点头,流露出与之前在谢必安面前完全不同的气质来。

  “何事?”

  “秦府那边最近有动静了,目标似乎是您和……谢护卫。”

  那人迟疑地开口。

  向来含笑的桃花眼此时眸色不明,听到“谢护卫”这三个字后更是露出危险的锋芒,好像被触及到了逆鳞。

  敏锐察觉到范无咎那一瞬的危险气息,那人低着头没敢说话。

  “之前吩咐你的事进展如何了?”范无咎问。

  “尽数完成,已将那两人带去皇都好生照顾着,不久便会公布消息。”

  谁能想到谢必安送去宅子的郑娘已经被范无咎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去皇都了呢?

  范无咎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威严风光的皇都早就摇摇欲坠,皇帝病弱将死,王储已无,朝中权臣蠢蠢欲动觊觎王位。

  而当今皇室一脉只有皇帝,更无其他多的子嗣,若是皇帝就这么死了,王位估计就要流落到外姓人的手里,到时候江山易主王朝更姓,就在一瞬间。

  太后确实只有皇帝一位子嗣,众人只知道太后膝下除了皇帝还有一女,只是这名公主早在一次遇刺中身亡,之后皇室血脉便只剩下皇帝一人。

  但是他们不知,当时的公主并没有在这场行刺中死去,而是流落在了民间幸存下来,并成功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她的丈夫死在了今年的冬天。

  她的名字是——

  “郑娘。”

  范无咎低低念出这两个字,含着冷的眼眸带上恶意的笑。

  也不知朝中那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人在见到新出现的皇室血脉后会如何的反应。

  必然是精彩万分。

  “主子。”那人小心地喊了一声。

  在范无咎示意他说下去后才敢继续出声,那人终于敢抬起脸,看着范无咎,眼神坚定:“主子何时回西域主持大局?”

  可汗王死去后,大王子杀了可汗的其他四位王子夺得王位,尽管西域都知道大王子是踩着至亲的鲜血才得以登上王位,但可汗血脉只剩下大王子,便捏着鼻子让大王子登上王位,成为西域新一任的王。

  但是大王子凳上王位后荒淫无度,骄奢淫逸,他的残暴让西域都苦不堪言,民间反对之声纷纷、其他残余部党找到了范无咎这位当年逃脱幸存下来的小王子,意图让大王子下位后扶持范无咎登上王位,同时不断策划刺杀大王子的活动。

  大王子那边也不是全然的无知,同样探听到了范无咎的踪迹,因此前些日子谢必安遇到范无咎那一次,便是范无咎在刺杀中受伤,独自来到上京。

  谢必安又一次救了他。

  范无咎一直蛰伏等待上京,而在前几日,大王子终于被一位民间的勇士刺杀成功,虽然只是刺伤并未当场致命,但大王子受伤颇重,血流不止,如今虚弱卧病在床。

  幕后布局的人如今多次传信让范无咎回到西域,只是范无咎一直没有回信。昨日使者亲自赶到了上京,来与范无咎见面,他们所见的地点正是花楼。

  范无咎又一次骗了谢必安。

  他没想到谢必安会来亲自找他,一想到昨日楼前的谢必安,像一位误入凡尘茫然不知何处去的仙人,而一切起因,似乎就是他自己。

  原以为他对谢必安只有曾经的帮助而产生的眷恋和感恩,但是此时就连范无咎自己都弄不清了。他不清楚自己的心中到底是何感觉。

  看到范无咎迟疑没有回答,那人抱着拳又劝道:“主子!若是您不回西域,则一切都前功尽弃,大王子那边不会坐以待毙的啊!”

  他的声音真切,字字宛若泣泪。

  他们布局了十多年,就等着这一刻,不能毁于一旦了。

  “难道是因为谢护卫吗?”那人忍不住问出声,但是刚一出口,范无咎前面漠然的表情一变。

  “别打他的注意。”他的声音宛若浸了寒冰,桃花眼盯着面前的暗卫,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警告。

  “不敢。”暗卫低头却忍不住暗暗心惊。看来谢护卫和主子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厚。

  谢必安的屋内盈盈的烛火在冒着光,像是冰凉黑暗中的唯一指引,在让暗卫离开后,范无咎独自转身朝着他唯一的光源走去。

  他向来是个没有来时归处的人,但是遇到了谢必安,他好像也拥有了自己的归处。

  一个能容纳他的地方。

  还沉浸在前面的思绪中,突然脸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像是一滴泪。

  范无咎抬头,纷纷扬扬的雪从漆黑的苍穹落下,犹如一颗颗星子洒向了人间。

  上京下雪了。

  回到屋中,一切外面的寒冷好像就这样被驱散,范无咎身披一身冷意,前面暗卫的话让他面色发冷。

  然而所有的冷在看到酣睡在榻上的人都结束。

  他走到榻前,凝视了谢必安的睡颜一会,然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像是在触碰难以得到的珍宝。

  指尖轻碰到谢必安的脸颊,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感受到指尖传递而来的温度,范无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从外头进屋,大概指尖都是冷的。

  尽管温暖让范无咎十分贪恋,但他的手指还是不好意思地蜷起,恰好离谢必安的脸一寸处,近的仿佛能感受到谢必安喷洒在他手掌上的呼吸。

  范无咎正准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原本还在沉睡的谢必安却蓦地张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