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局势看似稳定, 却暗藏玄机。”翠顶眯了眯眼睛,“内部对权利的争夺,很快会从内部扩散到整个社会。”
陈幸一点即透:“是张家那里透露出了什么吗?”
翠顶有些赞许地看向陈幸,他继续道:“张家现在已经加入了对权利的争夺中, 或者说不得不加入。”
毕竟这里面盘根错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由不得其他人做主。
“竺家想必也加入了吧。”陈幸抿唇。
“自然。”翠顶颌首, “而且还是领军家族之一。”
陈幸将手搭在树干上, 他沉思道:“是竺家掌权者的提议。”
陈幸能够感受到竺凭来那对权利的掌控欲, 尽管这位当权者对自己的神态掌管的很好,但是陈幸依旧能够感受到他隐藏在外表下的野心。
想到这里, 陈幸不禁想笑。
他在想,如果父亲现在还活着,见到这样的竺凭来又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是会惊讶,还是后悔, 或者说早就已经料到会如此了。
陈幸想, 如今的老人与当初去祈求父亲出手相助的人,仿佛判若两人。
所以人的思想真的仿佛是一盘戏, 变化无穷, 让人无法琢磨。
想到这里,陈幸竟然觉得莫名的悲伤, 在这样的社会中,真的还会有人类一如既往的坚持吗?
“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几大家族与社会精英组成了两个阵营, 两个绝对对立的场面。因为军权分散的原因, 现在双方的势力颇有势均力敌的感觉, 也正因如此, 才形成了一种相互牵制的场面, 使得战争并未爆发,改革依旧在商议中。”翠顶很不喜欢参与人类的事情,但是如今他不得不参与进来,“而以竺家为首的家族,要求将现在的制度继续实行下去,最多进行一些小范围的改革。但是以一些精英梯队,包括一些小家族在内,他们要求进行彻底而全方面的革新,想要把社会利益进行重新划分。”
陈幸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场场争论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与利益之间的争夺。
想到这里,陈幸不禁觉得有些无力,他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任何改变它的办法。
“是啊,所以黑气才会一直存在吧。”翠顶揉了揉陈幸的脑袋,“这来自全部欲望的心魔,我们永远都没有办法消灭它。”
只能看着它,任由它走到它该去的地方。
“战争会爆发吗?”陈幸有些怅然。
虽然他有时候觉得人类社会很无聊而又封闭,但有时候陈幸又能够从中得到一种温暖与爱。
陈幸想到了游乐场孩子的微笑,想到了考场上拼搏的少年,同样想到了竺子玉对于自己理想的坚定与清澈。
如果战争真的爆发的话,陈幸想,这一切又会没有了。
恍惚间,陈幸又回到了那个战场,回到了那片黄土尸骨中。
陈幸觉得那些哀鸣与痛苦,一声声,一阵阵,它们带着内心的不甘与期盼,带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却又带着不可实现的屈辱。
黄沙金甲终未还。
陈幸不喜欢战争,可是他又无法阻止战争,他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它起,看着它消。
“我记得在你的祖辈中有人曾入住军营。”翠顶回忆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不管是社会发展程度的不同,还是思想文化上的差异,都与现在很不一样。”
“我知道,族谱中有过记载。我族中的一位前辈曾隐藏身份进入军营担任医官职务。”
对于那位先祖,陈幸记忆深刻。
他们陈家一向主张避世不出,非有求医者不见。
可是那位先祖却是主动涉世,主动行医。
甚至直到那场战役结束后十余年才重回清山。
“她也是个很有趣的人。”翠顶露出了一种怀念的神情,“其实我感觉你不像你父亲,却很像她。”
同样的恣意中带着悲悯,任性里却又有着无可奈何。
陈幸轻哼了一声:“谁说的,我就是我啊。”
陈幸说着打了个响指,金黄色的火焰出现在陈幸的面前,这些火焰带着不同的灵力,混迹在了一起,组成一种独特的花纹。
这是陈幸编织出的灵力,这里面包含着他的经历与成长。
“走了。”挥了挥手,陈幸一跃而下,他觉得和翠顶呆在一起的话,两人再说下去,可能又要说些其他的事情。
而陈幸现在,并不想听。
漫步来到竺家别院,陈幸能够感受到这里面不同气息之间的冲撞与无奈。
来自冤魂的悲鸣,与来自活人的信念,一切一切全部都交织在了一起。
“你怎么不去休息?”
竺子玉突然的声音把陈幸吓了一跳。
他转头道:“应该是我说这句话才对吧?”
月光下,竺子玉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他的眉眼如画,唇色浅淡。
“我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竺子玉笑了一下。
陈幸定定地看着竺子玉,他抿唇想:竺子玉应该是因为他姐姐的事情,所以才这样的吧。
不对
或许不仅是因为他姐姐的事情,当陈幸今晚与翠顶交流知道更多后,他觉得竺子玉应该还在心底藏着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说出来。
比如现在的局势,比如竺家接下来想要的行动,又比如他想要做什么。
不过……
陈幸垂眸,不过无论如何,对于竺子玉来说,他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自己的身体了吧。
抬眸看向青年跳动的心脏,那把尖锐的匕首就这样直插胸膛,看着也真的很让人难受。
陈幸语气轻松道:“别烦心了,人生一场,开心些。”
竺子玉闻言苦笑道:“可是心情却由不得我。”
青年的眉眼下带着落寂与无奈,他一双桃花眼中不知藏着多少情绪与思考。
“……什么时候出发去百里?”陈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这样问了一句。
竺子玉低眸:“三日后就出发。”
姐姐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可是即便要去百里,竺子玉也并没有感到任何轻松。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老天不公,为什么要让我们身患异病。可是想着想着便也认了,因为只能如此,还能怎么样呢?”竺子玉道。
陈幸踩着土壤,他感受着松软的土地,在心里想道:有时候也并非不公,只是人类知道的事情太少了,少到方寸之间。
感受着身边人的心跳,陈幸突然想要捏一捏青年的脸颊,让青年可以放松一下。
但是手抬起却又放下了,陈幸觉得他与竺子玉还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
不过,竺子玉对他倒是颇为信任,甚至有种交心的感觉。
陈幸看着在他旁边侃侃而谈的青年,一时间思绪不由得飘到了远方。
如果竺子玉真的可以长寿百岁,他真的还能保持初心吗?
此时此刻,眼前的青年气质干净如玉,仿佛落入凡尘却丝毫不染。
但是在这滚滚尘世中,又真的能够初心不改吗?
“你觉得你祖父怎么样?”陈幸问道。
陈幸知道自己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但是他就是有些好奇,竺子玉会对他说真话吗?还是会用一些其他的话搪塞过去。
陈幸知道,以竺子玉的聪慧不可能看不透这一切,他必然知道所有,包括竺凭来。
“……祖父对我很好。”竺子玉道,“我父母去世的早,祖父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他一直都在陪伴与照顾着我们。”
陈幸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竟然感到一些失望,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然后离开的时候,却又听到竺子玉说道。
“但是我不认同他的理念。”
陈幸停下了动作,他定定地看着青年优越的侧脸。
“我知道祖父的抱负,也知道祖父的私心。这个家族隐藏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让人喘不过气。”竺子玉说着看向了陈幸。
那双清明的眼睛第一次让陈幸觉得带着某种审视。
“陈幸,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竺子玉淡声道。
陈幸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紧张的时候,而且是面对一个人类,一个年龄与他差不多的人类。
“什么问题?”陈幸问道。
竺子玉看着陈幸:“这个问题你可以选择回答或者不答,只是我不希望你骗我。”
当竺子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幸竟然从对方的身上感受了一种伤心。
这种伤心在冥冥中凝聚成了一个画面,一个感觉,让陈幸不由得有种感同身受。
这是被很多人欺骗后的伤心与愤怒,以及一种对真实的执着。
“我不会骗你的。”陈幸看着竺子玉的眼睛说道:“我不屑骗人。”
竺子玉仿佛松了一口气,他半倚靠着木质栏杆,出声道:“陈幸,你真的是普通人吗?”
陈幸的心脏突然一跳,什么意思,竺子玉难道知道他不只是人类了?心中觉得有些慌乱,陈幸难得犹豫了一下,可是他刚才还说自己绝不屑于骗人。
“你不是其他阵营派过来的吧。”竺子玉又道。
而当竺子玉这句话一出,陈幸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说的是这个啊。
“绝对不是。”陈幸肯定道,“我不会做任何对竺家或者对你不利的事情,同时,我也不认识如今社会制度中的其他掌权者。我们的相遇纯属巧合。”
陈幸猜到了竺子玉在担心什么,他直接了当道:“我不清楚什么权利之争,改革之道,也暂时并不关心这些,我知道从你的位置来看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着很多来者不善,或者抱有各种目的接近你的人,但我不是。”
陈幸的话说的坦坦荡荡,他毫不畏惧地看着竺子玉没有丝毫躲避。
“当然,如果你乐意与我分享什么的话,我会洗耳恭听。”并不是陈幸一定想要知道什么,而是陈幸觉得竺子玉一个人憋在心里太苦了,如果他愿意的话,自己愿意做个倾听者,不愿意就算了。
陈幸很少管闲事,竺子玉算一个。
而面对陈幸的直白,竺子玉也并未回避。
正是在此刻起,陈幸才真正看清竺子玉眼眸中绝不退缩畏惧的打量。
这种攻击性来自竺子玉,来自眼前的青年。
是了,陈幸笑了一下,这才应该是竺子玉。
陈幸接受这种打量,他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谢谢,还有,不好意思。”竺子玉良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重归平静。
陈幸“哈哈”了两声:“这有什么,挺正常的。”
如果不这样,陈幸才觉得奇怪呢。
出生在竺家这样的家族中,如果真是一个小白兔的性格,陈幸反而是会觉得意外。
但是竺子玉这样淤泥不染,保有自己原则的人,陈幸倒是有些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