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孽徒成了师门团宠>第038章 回山(二)

  “小曲儿, 你怎么……”方休跟在绝尘道君身后,双手撑头,本是一脸悠然的闲痞模样。

  见陆续身上穿着寰天峰的衣袍, 瞬时怔住。

  冰冷双眸一缩, 少年意气扬扬的眸光映出鲜活的残忍:“柳长寄,老子要你死。”

  柳长寄冷笑:“哪来的野狗乱吠,本座给你套个项圈,锁在寰天峰山口看门。”

  陆续瞬时从惊吓中恍然回神。

  他并非被寰天道君强行抓来当弟子, 而是请他帮忙,特意找来的这一套衣袍。

  寰天道君本是好意,这个误会必须澄清。

  “师尊, 我……”他赶忙转向师尊, 打算朝他和方休解释, 话还未出口已被打断。

  “阿续, ”绝尘道君嘴角依旧挂着高雅淡笑, 朝他伸出手, “随为师回去。”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在阳光下萤着净洁的光, 纤而不弱, 力而有韵,手臂上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匀称的筋骨。

  这是一只持刀握剑的手, 充盈着纵横天下的劲力。

  只需一个心念,稍一用力, 就能将坚硬的骨头捏的粉碎。

  陆续站着未动, 不敢伸手回握。

  师尊的音调依旧温声细语, 举止仍是高贵雅意。

  陆续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阴寒, 无端让他觉得悚然。

  这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令他深刻认识到, 怀瑾握瑜的师尊,也是高坐云巅睥睨天下,执掌生杀予夺的王者。

  绝尘道君的手臂顿在半空。

  微风拂过宽袍大袖,衣袂如无声的波浪,轻轻起伏着波涛。

  旷阔的山道上凝滞着几分诡谲的寂静。

  片刻后,他收回手,紧捏的拳头掩盖在金边灿亮的大袖下,负于身后。

  “熙宁,秦时,你们和阿续先回去。我和长寄有话要说。”

  师尊的话音温和而决绝,陆续不敢再抗令,朝寰天道君致谢,随后跟着方休默默离开寰天峰。

  三人的身影如浮云般渐渐飘出视线,旷阔的山道上,只剩两株玉树临风的清影。

  绝尘朝寰天微微一挑眉。

  寰天哈哈大笑,好整以暇地朝他讲述了这两日的大致经过。

  也隐去了许多不必言说的细节——例如“醉红楼”中的那一场幻境。

  柳长寄嘴角微扬:“闻风,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妖魅?”

  从那日闻风讲道的讲堂上,他注意到陆续的天赋,对其生了一点兴趣开始,到现在不过月余,他就完完全全陷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魔障。

  他此生栽在了陆续手上。

  “长寄,我虽然说过,若是阿续愿意拜你为师,我不反对,只要他高兴。”

  润雅的音调倏然低沉,染出霜风雪剑般的寒意:“我也说过,他是我看中的人,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柳长寄上翘的嘴角勾出毫不示弱的桀骜:“他心中没你。”

  闻风脸上的优雅淡笑骤然凝滞。

  山涧一阵清风卷过长林,不闻人声,只能听到草木的细碎响动,飞鸟的震翅高鸣。

  闻风薄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萦绕周身的寒气消散,他又恢复回了往常温雅高华的翩翩仙君。

  随着柳长寄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两道身影如风飘散,旷阔的山道只有草木安宁。

  ***

  “我当是什么事。”方休清亮的嗓音染着嗤之以鼻的轻蔑,“小曲儿,你若是早告诉我,要不了一个时辰,我就能帮你解决。”

  回陵源的山道上,陆续踏着碎叶,将他去寰天峰的缘由告诉了方休和秦时。

  “不就一个内门弟子吗?值得你为他大费周章?柳长寄要是不放人,老……我拆了他的寒狱,将人给你带出来。”

  什么勾结魔修,修炼魔功,他统统不在意。

  “可是师尊他……”

  “师兄不让你过问,是他心胸狭窄,见不得你对那些阿猫阿狗太好。”方休脚步轻浮,围着陆续绕来绕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内里全是嫉妒的私心。”

  “现在你该知道,闻风不是什么好人了吧。”

  陆续:“……”

  他完全不能苟同方休的话,甚至觉得他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

  就逮着机会往师尊身上抹黑。

  俊艳眉头微蹙:“大苦瓜……于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方休这样的元婴大能,高高在上,从来瞧不上身在泥地的草芥蝼蚁。

  陆续清楚他们的想法,更清楚自己无法改变弱肉强食的真理。

  但方休鄙夷不屑的语气,让他心中不快。

  这句话让方休愣了数息。

  许是感觉到陆续语气中隐含的愠意,他稳下脚步,走在陆续旁边,没将话再接下去。

  对于森罗剑道统的传人,不是伪君子就是真小人这一评价,秦时从方休嘴里从小听到大。

  师尊从不在此事上与方休争长论短,每次都充耳不闻,任由他说。

  秦时这个师侄更不好指谪师叔的不是。何况他也深得真传,每遇这种时候,他同样置若罔闻,态度宛如默认。

  他转移话题,朝陆续道,“难怪昨日你脸色那么苍白,原来是去了寰天峰的寒狱。”

  他又目不转睛盯着精雕玉琢的脸看了半天:“你修为低,寒气入体对身体伤害很大,等回了陵源峰,我助你驱寒。”

  方休一听,顿时又怒从心起:“柳长寄居然敢让你下寒狱,他不知道以你的修为根本抵御不了里面的寒气吗?”

  陆续沉默。

  行了,他清楚自己修为低。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反复提及。

  秦时有意明嘲暗讽,他明白。

  但方休的话,他分辨不出究竟算是对他的关心还是嘲讽。

  三人一路回到陵源峰,入了尘风殿。

  陆续随意找了一间房,打算入内更衣,将借来的寰天峰道袍换成自己的衣服。

  方休和秦时不明就里,跟着他入了房,刚站定,就见他宽衣解带。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副瑰姿玮态的绮丽风景便已出现在眼前。

  陆续褪了外袍,只穿一件洁白里衣,半露半显,犹如仙雾缥缈的秀丽孤峰,烟波微茫云霞明灭,妙采万方(*)。

  “你,你,你……你做什么?!”

  二人霎时间血脉喷涌,三魂七魄化作一缕青烟从头顶飘出,肢体僵硬着转身,抬步,走出房外,同手同脚如扯线木偶一般呆板。

  然后不约而同,在门口一左一右,一动不动昂首站定,满面赤红有如年画上的两尊门神。

  ……不是,他不就换个外袍,怎么一个个反应都这么激烈?

  陆续一头雾水,满心莫名。

  和他最熟识的薛松雨,还是一姑娘,他就算赤身光膀,她也泰然淡定,视若无物。

  怎么几个男人反而像是顽固不化的封建余孽。

  搞得像是他当街耍流氓。

  换好衣袍,陆续回了正殿,静候师尊归来。

  方休和秦时仍惊魂未定,不声不响站在他三尺之外。

  高大香炉流淌着澹澹水烟,大殿内香雾缥缈,仙气弥漫。

  无人说话,空气中凝结着一股难言的寂静。

  没过一会,绝尘道君竹清松瘦的风逸身影出现在殿内。

  陆续微微垂下眼眸,心中开始忐忑不安。

  ——听从师尊发落的时刻到了。

  绝尘道君缓步走到离陆续最近的侧座前,在他面前坐下。

  闲适雅意的动作处处流淌着浑然天成的凌人威严。

  “阿续,”清越嗓音带着似若三月春风的和煦笑意,乍听之下和往常并无不同,但陆续能感觉到耳风中暗含的刺骨阴寒和震魂慑魄的隐怒。

  “若你放心不下那名寰天峰的弟子,大可直接同为师明说。无论你想做什么,为师都答应。”

  “你不该瞒着为师,偷偷去寰天峰。”

  陆续垂眸拱手:“弟子知错。”

  “你下寒狱,受了暗伤。还被一个金丹修士攻击,差点受伤。你可知为师听到后,有多心疼。”

  陆续沉默不语,方休和秦时骤然大惊。

  “还有这样的事?!”方休勃然大怒,“小曲儿,你方才怎么不说?”

  他从头到尾仔细打量将陆续打量一遍,确认无事之后,脸色方才稍霁:“要是你少了根头发,老子一定削平寰天峰。”

  “阿续,为师也曾说过,若是你要离开陵源峰地界,需得给为师说上一声,切勿不声不响悄然离去。”

  “弟子知错。”

  “阿续,”绝尘道君轻叹,“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峰内,别再到处乱跑。”

  虽然师尊说得轻柔,陆续听得明白,他被禁足了。

  师尊要他待在陵源峰,闭门思过。

  这惩罚也不算太重,他拱手:“弟子领命。”

  疏冷的语调让绝尘道君微微皱了皱眉,过了几息又道:“往后,你就搬到尘风殿里住。”

  陆续一怔,清艳眉宇瞬间皱了起来。

  禁足的惩罚他欣然接受,他违抗师命,犯了错,认罚。

  但搬入尘风殿……

  尘风殿是峰主居所,象征着陵源峰至高无上的权利,寻常修士根本没资格踏足。

  若是住在这里,往后薛松雨和于兴就不能像侧峰竹院那样,随时随地过来找他。

  她们根本进不了尘风殿。

  而他又不知何时能得师尊原谅,再出陵源。

  这等于断绝了他和他们的来往。

  “师尊,我……”他心中不愿,想据理力争一番,又惴惴不敢言。

  “等会为师陪你去竹院收拾东西,还有哪些需要的,尽管开口,为师差人去办。”

  绝尘道君语气温和,态度却是不容反抗的强硬。

  陆续不敢再多言,只得低头:“……是。”

  “闻风,你这也太过了,没见小曲儿不乐意吗?”一旁一直未语的方休突然开口。

  “不过,”大概是飘散离体的魂魄回到体内,方休又开始绕着陆续左晃右荡。

  “小曲儿,你和那俩猫狗来往确实过于密切。别说师兄心眼如针,一点小事就醋海翻腾。这回就是我这么豁达大度的,心里都泛酸。”

  “你要是不愿意搬入尘风殿,往后还是继续住想住的地方。”他越过了陵源峰主,擅自做主,替陆续做了安排,“但你以后不能再这样。”

  意气洋洋的双眸闪过一缕暗沉幽光,“就是豁达大度如我,也是会生气的。”

  陆续微埋着头,偷瞄了师尊一眼。

  绝尘道君正襟危坐,凤目半垂,气质温雅高华,有如一尊俯瞰众生的神像,庄严中又透着几分无喜无悲,目下无尘的冷漠。

  陆续从不觉得师尊心胸狭隘,更是半点没看出来,方休哪处能和豁达大度沾上边。

  至于吃醋……即便是有,也是因为将他当做心中明月的替身,和他本人无关。

  但师尊未置可否,便是默许了方休的意见。

  他暗自松了口气。

  不用搬入尘风殿,继续住在偏僻的侧峰,能方便和薛松雨她们随时往来。

  他拱手:“多谢师尊,师叔。”

  方休悠晃的脚步霎时顿住,眸光又暗了半分。

  陆续恭敬疏远的态度,让他心中那点酸意又染上了几分寒凉。

  心中瞬时糅杂了几缕烦闷和不畅,他咂了咂嘴:“小曲儿,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你这样,闻风不生气才怪。”

  陆续依旧半垂眼睑,将方休的话置若罔闻。

  他是半路捡来的徒弟,无论师尊如何看待他,他对师尊都是真心实意的仰慕,在他面前不敢有半分不敬。

  至于和方休这个师叔……他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们的关系,本就该隔着这样不近不远,恰如其分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 宋玉神女赋

  ————

  陆续在“醉红楼”里什么都没见到,并非修为低,更不是他不行(。)

  因为他心里没有任何人,心中无欲。

  他尊师重道,只把师尊当师尊,一心只想报恩。

  师尊:再次求助别的师尊文学里的师尊,如何才能把徒弟养歪?

  明天换榜,等换完再更新(晚上6点)第039章 话本

  陆续被禁了足, 也认罚,心甘情愿待在家中闭门思过。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朝霞才光映悠悠闲云, 师尊就来到了他的住处。

  日出东山云烟缥缈, 荧煌淡日洒落在绝尘道君夺了天工造化的脸上,流耀着威仪天成的凛然高贵。

  昨日萦绕周身的淡漠寒气在清濯阳光下烟消云散,薄唇噙着淡笑,行止比往日更加和颜悦色。

  陆续刚打算行礼, 手一抬起,便被人轻轻托住。

  “阿续,”温热的手指在他尺骨上有意无意的摩挲, 灼出一点令人无所适从的温度, “你会否对为师心存愠怒?”

  因为罚了他禁足, 不准他擅自离开陵源峰?

  陆续摇头:“弟子不敢。”

  对于被禁足一事本身, 他并无多大感触。来陵源两年多, 他几乎只在侧峰和尘风殿之间行走, 其他地点甚至未曾踏足过。

  前两日也是因为大苦瓜的事才会前往寰天峰。

  唯一遗憾, 只有禁足期间不能前往深木林, 没办法同薛松雨和于兴一道练剑。

  绝尘道君幽幽看了他半晌,扬嘴笑道:“走吧。”

  走?去哪?

  陆续心中疑惑刚起, 就被对方温柔又强势地拉过手腕:“为师陪你练剑。”

  ……

  “阿续,”陆续被人握着手, 扶着腰, “手肘放平, 身体侧转半周。”

  他整个人都被绝尘道君圈在怀里, 面无表情任由对方引导他的一招一式。

  身形刚旋了半个圈, 猛然又被另一人扯着手肘, 强行拉至另一个方向。

  “小曲儿筋骨纤细,没你那么大劲力,这一招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应该这么出。”

  方休挤走了绝尘道君,紧扣住陆续肩膀:“小曲儿,听我的。”

  肩膀刚动,后背又被人按住,转向另一方。

  “师叔的剑法刁钻狠毒,师弟不适合这样的路数。应该用这一招,以退为进攻守兼备,才不易受伤。”

  秦时压着陆续后背,要将人往怀里带。

  陆续被拉了一个踉跄,脚踝差点被崴。

  他身形还未站稳,忽然停顿,又被人扣住腰,往相反的方向揽。

  他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师尊,师叔,师兄三人分别朝三个不同方向拉扯,撕裂的感觉蔓延全身,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

  至于为何练剑会练成这样,他也不知。

  ——陵源峰三尊者都来抢着指导他剑法,这样的殊荣,别的修士一辈子求不来。

  剑之一道,高手们都有自己的领悟。

  同样的森罗剑法,绝尘道君的剑意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方休的剑意阴柔狠戾,如同柔软绞杀猎物的毒蛇。

  秦时师承绝尘,又夹杂着刚柔相织的绵里藏针。

  同出一脉又各不相同的三个人,你一招我一式,相互角逐。

  陆续夹在中间,只觉自己快要被撕扯成几半。

  方休和绝尘道君的剑路相反,他一边教导陆续,一边同师兄争论。没过多久,越说越怒,干脆直接弃了陆续……弃了剑,同师兄论道。

  头脑空白的小弱鸡终于得以拥有片刻喘息。

  林峦拱抱乱峰相倚,山色空濛闲云无迹。轻烟薄雾笼罩着树影婆娑的幽然宁静。

  陆续甩着微麻的手臂走到一处横倒的荒木上坐下,长长叹了口气,瞬间又扬起淡淡轻笑。

  “在笑什么?”秦时走到他旁边,并肩而坐。

  灼如明光的笑容让他心跳漏了几拍,连话都说得轻声细语,生怕重音磕碰到易碎的白玉。

  “没什么。只是觉得,若能一直这样安宁就好了。”

  陆续自来到乾天宗,成为绝尘道君的徒弟,面对的都是冷嘲热讽和流言蜚语。

  而师尊,师叔,师兄和他自己,一门四人,还是第一次如今日这样,相处得热闹而融洽。

  这让他一时忘记往后将要面临的腥风血雨。

  即便是面对尔虞我诈,貌合神离的秦时,也能心平气和并肩而坐。

  秦时游移开了眼神,未置一词。

  师叔纠缠着师尊,在不远处大声争论,一定要和对方争出个长短。

  他和师弟同坐在烟轻日淡的婆娑树影下,看白云苍空。

  这样的日子确实惬意美好。

  但他贪心不足,仍嫌不够。

  他想要的,不仅是和身边人这么坐着。

  他想将对方揽入怀里,同他共赴云雨耳鬓厮磨。

  秦时瞬间的沉默,让陆续暗自哂笑。

  师兄对师尊情深入骨,怎么可能单凭他几句话,说放下就能放下。

  越是道行高深的修士,道心越是坚定,内心的执着也越是浓烈。

  秦时仍旧会为了心中所求,不择手段。

  想必方休也同样不会罢手。

  他们一门四人,能拥有这样相安无事的和睦,也不过一时半刻。

  陆续揉了揉眉心。

  “怎么了?不舒服?”秦时皱眉,“受了寒狱冷气的影响?把你手给我看看。”

  他刚伸手,要去探陆续的脉门,眼前一晃,已被人抢了先。

  “小曲儿!咱们走!”方休一个瞬步闪身到陆续身前,抓了他的手腕就要将人拉走。

  陆续一脸懵。

  “你来给我当徒弟。咱们师徒俩另寻一个山头双宿双栖。闻风根本是误人子弟!”

  虽然方休用词有误,但陆续听明白了。

  方休刚刚和师尊论道,没争赢,恼羞成怒。

  “师叔性格急躁,缺乏耐心,不适合为人师表。”秦时一把扯住陆续的另一只手,同方休暗中较劲,“还是由我来教导师弟。”

  “我对别人没有耐心,对小曲儿有的是耐心,”方休怏怏不服,“小曲儿,你跟着我修行,不出五十年,就能让你晋升元婴。”

  秦时不甘示弱:“我熟悉师弟的剑招,也更善于指教。让他突破元婴境,只需四十五年。”

  陆续沉默无言。他记得寰天道君曾说,他只要二十年,就能将自己教导成一代剑修大能。

  这两人硬生生将时间拉长了一倍有余。

  虽有夸大其词,诓骗他拜师的嫌疑,仅在气势上就要胜过这二人许多。

  一声傲慢狂妄的哼笑骤然在三人身后响起:“若交由本座指导,不出十年,陆续就能成为一代剑修大能。”

  说曹操,曹操到。

  但上次寰天道君口中的“二十年”,还不到一个月,就打了个对折。

  陆续哑然失笑,寰天道君果然是在讹诈他。

  为了诓他拜师,什么大言不惭的鬼话都敢说。

  “怎么可能。小曲儿,你千万别信他。”

  方休生怕陆续听信柳长寄的鬼话,动了心念要转投寰天峰门下。

  此时已然顾不上他为何会突然来此,急声道,“以你的资质,最少也得一个甲子。”

  陆续:“……”

  若他记得没错,方休不是才说过,只要五十年的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打击一波接着一波。

  秦时追声附和:“师弟,你的修为你自己最清楚。纵使化神境的修士,也不可能十年就让你有所小成。”

  “寰天道君只是为了骗你拜他为师。”

  陆续默默咬了咬后槽牙,沉默以对。

  他知道师叔和师兄说的是实话,但听了他二人的话,倘若不是一心只为报绝尘道君的师恩,还真有那么一点想转投寰天峰。

  柳长寄哼笑,对方休和秦时视若无睹,只朝陆续道:“你若是嫌练剑辛苦,本座也不会逼迫。”

  高高在上的睥睨傲慢消减几分:“你想怎么样都可,本座说过,一定会待你很好。”

  陆续面无表情,漠然看向他。

  他不怕辛苦,愿意练剑。但他不打算改投师门。

  而且……柳长寄这个不讲武德的疯批,能不能不要二话不说就捏住他的脉门。

  一个元婴尊者,至于每次都趁人不备,偷袭一只小弱鸡?!

  “柳长寄,”方休隽秀双眸倏然阴沉,似如幽冷毒蛇,森戾地凝视着他的对手,“放开他。”

  秦时也骤然起身,将飞将剑拔出一半:“峰主请自重。”

  “慌什么,”柳长寄狂妄哼笑,“本座只是帮陆续运功,祛除寒毒。”

  “昨日说过,早晚各一次,总共三天。”他朝陆续叹笑,“你不来寰天峰,只能本座过来。”

  陆续客套的恭敬中,露着恰到好处的拒绝和冷漠:“多谢峰主好意。不敢劳烦峰主……”

  “我自会帮阿续驱寒。”绝尘道君缓步走来,用着多年挚友间应有的,温和与熟识的口吻,淡然笑道,“长寄,这事你就不用费心。”

  寰天道君扬了扬嘴角,同样一副莫逆之交的情深义厚:“闻风,我怕你动什么手脚。”

  方休虽和柳长寄相看两厌,此刻难得和他意见一致。

  他扣住陆续另一只手的脉门,细心查探半晌,寻不着异状,才放下心。

  两股截然不同的强劲灵气在陆续体内游走,帮他梳理经脉,又在他经脉中激烈冲撞。

  陆续只觉阵阵剧痛,身体仿佛被蛮横撑开,撕裂,难受异常。

  他咬了咬牙,心中暗骂,这样的痛楚,还不如他自己运功疗伤。

  可惜小弱鸡毫无抵抗之力,只能躺平任人摆布。

  一刻钟后,狠戾冲撞的剧痛才渐渐消失,异样的痛感却仍然残留。

  被大能们格外关照,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方休收回灵气,又忽然想起什么,骤然凑近陆续脖颈,微动着鼻尖,左嗅右嗅。

  “小曲儿,那颗筑基丹沉积的丹毒,应该已经全部消散。你已经可以再吃一粒丹药,冲击金丹境界。”

  陆续偏身后仰,避开方休。

  丹毒是靠闻出来的吗?

  方休话一出,秦时又搭上陆续的脉门。

  两股残留的灵气还未消散,又一道灵气侵入经络,在血脉中肆意游走,夺占全身。忽而温柔忽而狠重,将人折腾的苦不堪言。

  “的确已无丹毒余留。”秦时仔细检查了一遍陆续气海和全身经脉,“师弟,我早已为你备好一颗天阶丹药,你吃下后,必然能够顺利结丹。”

  “也不急于这一时。”绝尘道君没再拿捏陆续手腕,而是伸出食指,在服食丹药的嘴上缓缓划过,“阿续根基弱,稳妥起见,再等几个月,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冲击金丹。”

  “也是。小曲儿的太玄心法才练到第二重。若是结丹失败,对经脉伤害很大。”

  陆续嘴角僵着似有若无的淡笑,呆坐在冰冷的树桩上,听着几个当世大能,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哪日阳气最盛阴气最旺,哪种丹药能一次令修为增长最多,哪处洞天福地灵气充沛适宜闭关……

  为了他这只小弱鸡操透了心。

  最后大能们得出结论:他入道时间尚短,根基孱弱。即便有顶级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结丹成功的几率也仅仅只有五成。

  大能们甚至将冲击金丹境界失败后,治疗内伤需要哪些药物,都帮他罗列出一大堆。

  这些情深意重的关切之语,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到。

  最后不知是谁,拿出一个测算天时的法宝,几人才结束了争论,商议好时间。

  ——大约是半年后的某一天,陆续都没走心认真听。

  他只听出来,在几位当世大能的眼中,小弱鸡第一次冲击结丹,必定会失败。

  他们需得多准备一些伤药和补药。

  ***

  “你这也太危险了。”

  薛松雨大刀金马地靠坐在椅子上,全身散着和修道仙女毫不沾边的江湖豪气。

  听了陆续讲述的事情经过,她眉头一皱:“绝尘道君不让你多管闲事是对的,你活该被禁足。”

  她看了一眼方桌对面的于兴,眼中露着歉意,语气含着无奈,言辞却如磐石一般坚硬:“我不是说应该见死不救,只是情况有多严重,你自己也应当清楚。”

  于兴的八字眉垂到眼角,面色苦寒,蔫头耷脑的点了点下巴。

  “幸好寰天道君愿意看在你师尊的面上,给你机会帮他平反,还大发慈悲帮你挡下陈棋那一击。否则你当时就尸骨无存。”

  “死到不至于,我身上有师尊给的护身法宝。”陆续悠闲懒散地反坐木椅,将下颌托放在椅背,不以为意一笑,“我知道危险,早有准备。”

  薛松雨白了他一眼。

  陆续什么情况她又不是不知。她俩修为半斤八两,高阶法宝拿在手上都驱使不了。

  “事情都过了,有惊无险,皆大欢喜。”陆续带着几分乖顺讨巧,宽慰完薛松雨,又朝于兴道,“你也别再愁眉苦脸。好不容易从寒狱里出来,高兴点。”

  于兴强颜欢笑中带着哽咽:“在下是第一个从寰天峰寒狱里释放出来的人。大哥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前日陆续找出真相后,他晚上就被峰主下令释放。

  半死不活地休养了一天,今日才来道谢。

  虽说在寒狱里关了四日,掉了半身肉去了半条命,寒毒侵入肺腑,恐要两三年才能痊愈。但至少,小命保住了。

  还铸就了一个传奇:以前被关入寰天峰寒狱的修士,没一个能活着出来。他是第一个。

  “于兴”这名字,瞬间传遍寰天峰,被同门津津乐道。

  事情真的都过了?薛松雨仍旧眉头紧锁。

  于兴运气不好,无意中撞见李意,招致杀身之祸。

  陆续更是从陈棋口中得知那名魔修的存在。

  魔修还会不会对付他们,谁也不知。

  她问:“寰天道君有没有说过,那名魔修如何处置?”

  于兴将头摇成波浪。他怎么会有资格知道峰主的打算。

  陆续举手,这题他会。昨日找机会问过。

  寰天道君和师尊师叔师兄,这四人看法出奇的一致:乾天宗十万修士,混入几个魔修再正常不过。

  自有道魔之分以来,两道之间的争斗旷日持久,从未停息过。

  炎天界三宗四门十二派,没有不浑的水。魔门宗派,同样也有道修混入其中。

  这几位道门中首屈一指大能,无一人将一个藏头露尾的魔修放在眼中。

  方休更是离经叛道:“小曲儿,你知道吗。”

  “几千年前,森罗剑派曾是魔修门派。后来一位师祖和乾天宗某位前辈相爱,他才弃了魔门,改投道门。”

  “咱们祖师爷的尸骨还供奉在魔门领地内,一处叫伏龙领的地方。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在乾天宗呆腻了,去魔门找个宗派,混个峰主。”

  绝尘道君和寰天道君的道心,比天性邪恶的方休坚定一些。

  身为峰主,该查的查,该办的办,遇到魔修绝不手软。

  但不会花太多力气,寻找一个躲在茫茫人海里的魔修。

  炎天界,道佛妖魔四道,元婴大能不过百,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彼此之间挂过名,打过照面,心里有数。

  元婴以下的修士,翻不起多大风浪,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

  陵源和寰天会嘱咐门下弟子往后更加小心谨慎,并将此事告知乾天宗主。

  至于宗主是否要清查整个乾天宗和山下乾元镇,让他们主峰的人自己去忙。

  正如陆续所说,牵扯到魔修,要如何处置,全看掌权者想如何处置。

  “勾结魔修”并不是一个实际的罪名,而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最大的作用,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用来排除异己。

  所以它必须成为一个罪不容诛的重罪。

  何况乾天十二峰并非铁板一块。

  各峰分立,各自为政,有些峰主,还在和同门师兄弟争权夺势。

  外人插手峰内事务,才是峰主眼中的大忌。

  陆续在意这个魔修,皆因为他知道,星炎魔君会让师尊陷入绝境。

  他甚至直言提醒师尊,恐有魔尊大能隐藏身份,对他不利。

  绝尘道君欣然接受他的好意,说自己定当小心谨慎。

  但观其神色,陆续觉得师尊可能只是不忍扫了他的兴,并未真正相信他所言。

  他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

  隐去和绝尘道君有关的这一环,陆续将两位峰主的决定告诉薛松雨和于兴。

  薛松雨听了,一阵沉默,片刻后敛迹了愁容,却并非真的放心。

  两位峰主的判断并无问题。即便他们大张旗鼓的搜查,大海捞针难有结果。

  陆续被禁足在陵源峰,反而安全。

  至于于兴,世间从无千日防贼的道理,往后只能自求多福。

  陆续同样心知肚明。

  可惜他们只是茫茫大海中沉浮的一片孤叶,生死从来轮不到自己做主。

  几人只得互相嘱咐,别将魔修的事告诉他人。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将此无解的命题掠过,几人刻意转换了话题。

  “大哥。”于兴抹了把脸,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捆书。

  “我听同门说,你曾四处寻找这些书。这里一部分是我多年珍藏,一部分是昨晚找同门买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没什么能送的,只能将此书献给大哥,聊表谢意。”

  陆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于兴拿出的《戏春风》,感觉生无可恋。

  那日他为了寻找线索,多处询问《戏春风》,竟被张穹和醉红楼那几位以讹传讹。

  幸好他们至今不知,他就是书中主角陆续。

  “戏春风?”薛松雨突然眼睛一亮,兴致勃勃拿起一本,“有好多以前的珍本,我都没见过。”

  “……你也看?”别人不知他是陆续还好,薛松雨和于兴就坐在他面前。

  想到那些乌七八糟的香艳场面,陆续脸更白了。

  “为什么不看?”薛松雨疑惑,“乾天修士在闲暇之余,大多靠这个打发时间。有些故事特别有趣。”

  她翻开其中一本:“这一篇,讲述的是绝尘道君,寰天道君,和凤鸣峰欧阳峰主之间的纠葛。”

  “问缘峰和凤鸣峰人尽皆知。就连欧阳峰主自己都说过,很期待后续发展。可惜不知为何,写了一半就没了。”

  于兴见她是同道中人,热情洋溢朝她解释:“那是因为两年前大哥来了。故事的主笔也从凤鸣峰的师姐,轮换到了陵源峰的师兄。”

  “主笔两三年一轮,等下回轮到凤鸣峰的师姐执笔,可能又会继续连载。”

  陆续一愣。他听人介绍过,《戏春风》以前写过乾天宗许多名人的逸闻趣事。自从他来之后,主角才换成了他。

  师尊,寰天道君,和凤鸣峰主的纠葛?

  他一时好奇心起:“什么内容?”

  于兴本就是个话篓子,见陆续有兴趣,压抑多年的天性骤然觉醒,滔滔不绝当起了解说。

  “这个故事在我们寰天峰也广受欢迎。”

  据传寰天道君钟情欧阳峰主,但欧阳峰主心属绝尘道君。

  至于绝尘道君对欧阳峰主,暂时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二人处于暧昧阶段。

  至于以后如何发展,便是欧阳峰主所说的“自己也期待后续”。

  陆续心中五味杂陈。

  他被写入故事中,非常清楚书中内容,纯属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然而当和自己无关之时,换做他来读,便觉这些子虚乌有的爱恨情仇……竟然还狗血的挺有意思。

  他好奇问向于兴:“有没有我师尊,和你们峰主之间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姐妹们的支持!赌上存稿箱的尊严,这周,每天更新六千字!

  因为订阅非常重要(关系到每周榜单),尤其是对于底层扑街作者。

  如果大家觉得还能看,愿意请陆续喝杯奶茶,希望大家不要养肥。

  大神的文养一养影响不大,底层扑街没有养肥的,只有养死的(。

  另外问一下,姐妹们习惯六千字一章,还是分层每日三千字的两章?

  再次感谢姐妹们的支持~鞠躬。

  ———

  误会小剧场

  1.

  陆续:感受到几个大佬同时教导修行的可怕之处了吗?

  2.

  《戏春风》还有各种各样的故事。

  陆续:从此成了师尊和凤鸣峰主的CP粉。

  师尊:无fuck可说。第040章 话本(二)

  陆续清楚寰天道君真正所爱, 并非凤鸣峰主,而是师尊。

  “有。说的是二位道君多年相知,并肩而战的故事。”于兴翻出一本, “但只写了一两回, 不怎么受欢迎,就没有后续了。”

  绝尘道君光风霁月,寰天道君凶名远播。执笔人不敢写得太离谱,没有香艳场面, 剧情平淡,自然没人爱看。

  “还有方休尊者和秦时师兄的。”

  方休轻浮放荡,游戏花丛斩落千芳, 有着乾天宗无人可破, 夜御二十的记录。

  秦时曾和一位凤鸣峰女修, 以及一位秀林峰女修相恋, 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惜后来两位佳人渡劫失败, 香消玉殒。他也并未再娶。

  陆续的心情更加复杂。

  方休看起来像是到处拈花惹草的狂蜂浪蝶, 实际脸皮极薄, 一撩就脸红, 这些故事不可能是真的。

  但当成八卦看,确实……引人入胜。

  若不是后面几本将他胡乱编排, 他都禁不住叫好一句:宝藏话本。

  乾天十二峰,还有别的峰主的故事, 都妙笔生花, 扣人心弦。

  最受欢迎, 笔墨最多的, 还是绝尘道君和寰天道君这两位道行高深, 丰神俊朗的人中龙凤, 和另一位绝代佳人的狗血爱恨。

  “除了和欧阳峰主的三角纠葛,还有一位女修。”于兴拿出一本编号只有三位数的《戏春风》。

  书籍上施了法术,不腐不朽,仍能从中感受到时间的沧桑。

  “故事说的,是峰主和绝尘道君还是金丹修士时的事。那时他二人才二十来岁,年纪尚轻,峰主也还不是峰主。”

  “峰主曾有个师妹,”于兴左右看了一眼,像是怕隔墙有耳,放低了声音,“据说那位前辈长得花容月貌,比现在的欧阳峰主还要温婉可人。是乾天宗第一美人。”

  “她和峰主两情相悦,定下婚约,并且有了夫妻之实。”

  陆续和薛松雨不约而同将头凑近:“后来呢?”

  “后来,绝尘道君也爱上了那一位前辈。”于兴将声音压得细若蚊蝇,“执笔之人未敢明说,但有暗示,道君曾借酒醉,强取豪夺了那位前辈。”

  陆续心里清楚,这事绝不可能。师尊不是那样人的,这也不过是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

  然而八卦之心高于一切,他咽下一口唾沫,忍不住又问:“再后来呢?”

  “峰主和道君是好友,可出了这样的事,他二人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

  “后来有一次,三人,不,四人,还有方休道君,一同去秘境历练。最后却只回来了三人。”

  薛松雨眉头一皱:“那位前辈她……”

  于兴战战兢兢半掩着嘴:“后面的故事都没了。这几本《戏春风》年代久远,据说当年曾被人下令销毁。这本被一位师姐偷偷藏了起来,才幸免于难,流传后世。”

  “书没了,后来的故事只有当年看过的人,凭着记忆复述。还记得的人已寥寥无几。”

  “就是说,你也不知道。”陆续轻叹一声,略微觉得可惜。

  “不,在下曾听过。”于兴眼中闪烁着炯炯光辉,像是得了什么功法秘籍,“那还是我刚入门没多久的事。那时和我同一批入门的……”

  薛松雨打断他:“讲故事。不是说你的。”

  于兴将话拉回正题:“四人结伴同去秘境。你们也知道,方休尊者举止轻浮,那位前辈如此美貌,自然也遭到他轻薄调戏。”

  陆续心说不可能,口说:“继续。”

  “那位前辈为了躲避方尊者,误入了一处妖兽巢穴。”

  “那时峰主才金丹,修为自然不比现在。他虽和道君一同前往巢穴救人,可惜将人救出来时,已经身受重伤,回天乏术。回到乾天宗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

  “峰主和方尊者从此结下仇怨。有人说,峰主倾心欧阳峰主,皆因欧阳峰主和那位前辈相貌有些相似……”

  “你叫于兴对吧?”一声狂傲阴戾的冷笑倏然从背后传来,将三颗凑在一起的头吓得猛然一颤。

  寰天道君微扬着下颌,居高临下看着于兴,似笑非笑的睥睨令人不寒而栗:“本座不该将你从寒狱里放出来。”

  “峰,峰主……”于兴唰的一声,迅即站起。刚站直,又从惊吓中回过神,猛然跪地。

  陆续也同样一惊。寰天峰主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又来了?

  他早已多次果断拒绝,此生绝不会改换师门,他怎么还不死心。

  他和薛松雨一同起身,垂眸拱手:“参见寰天道君。”

  低头时眼角余光一晃,门口似乎还有一道白色身影。

  他侧头悄悄一看,顿时和于兴有了一模一样的心情。

  绝尘道君长身鹤立在门口,嘴角挂着清雅淡笑,凤目微挑,悠然看向这里。

  方休也站在他旁边,一身白色劲装,流散着霜雪飒沓的少年意气。

  陆续心中渗出几滴冷汗。

  他们三人在这里闲聊别人的八卦,被三个正主逮了个正着。

  绝尘道君缓步走到陆续身边,姿态依旧如清风流云般高雅华贵,周身却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霜寒,无端让人觉得心惊胆颤。

  他目不斜视,没朝薛松雨和于兴,以及桌上的书掠视过一眼。

  只向寰天道君微微扬了扬下颌。

  寰天道君会意,朝于兴冷冷开口:“滚吧。”

  于兴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就要手脚并用跑出门。

  “慢着,”低沉冷戾的声调又将他顿时吓个半死,“桌上的东西是谁的?带着一起滚。”

  于兴手忙脚乱将桌上书本一卷,胡乱扫成一堆,抱在怀里跑了出去。

  无人理会的薛松雨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片刻过后,也埋首跟着告退。

  房中无人再说话。似有一股穿堂冷风吹入,卷来寂静的霜冻,凝滞在空气中。

  陆续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不知三人什么时候来的,也就不知方才他们闲聊的那则八卦,被正主听到了多少。

  师尊和师叔神色如常,只有寰天道君面露几分愠色。

  表面看来,似乎是刚到,只听到最后一句。

  但陆续从师尊身上压迫感十足的清寒里,感觉到一种对方刻意无视的欲盖弥彰。

  就连方休都一反常态的安静。看似无事,实则像是若无其事的掩饰。

  师尊爱上了寰天道君的师妹,那位前辈却因为方休之故,香消玉殒。

  这则陈年的风月往事,必然也和现在的胡乱编排一样,都是无中生有的胡说八道。

  他却无可避免地想到,师尊的那位心中明月。

  谣言空穴来风,话本故事添油加醋。但许多年前,确实有一位绝色佳人,让师尊深念至今。

  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师尊这样位高权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的尊者,也有着求而不得的此生遗憾。

  ……风花雪月的八卦,太令人上头。

  陆续骤然明白,为何张穹一眼见到最新一回的《戏春风》,便心痒难耐,一定会拿出来翻看。

  他此刻感同身受。

  “……小曲儿!”

  清亮嗓音在耳边响起,如同炸雷,将飘离的神思拉入体魄。

  陆续蓦然回过神。

  “在想什么呢?”方休将脸凑近,“叫你这么多声都没反应。”

  在暗自编排师尊的风月八卦。

  ——自然不能实话实说。

  他嘴角扬起精妙弧度,避而不谈,转移话题问:“师尊和师叔来此何事?”

  “来给你疗伤。”方休率先抢过他的手,“不是说过吗,一日两次。”

  绝尘道君也伸出手:“阿续,手给我。”

  俊逸凤目微弯,含着温柔风雅的笑意,瞬间冲淡了周身的凛冽冷漠,如同阳春三月的煦风和细雨。

  陆续觉得自己这点小伤,实在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却仍然乖顺地将手伸出。

  经脉被他人的灵气强行撑开,冲撞侵/占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每次疗伤,他还得承受两三遍。

  大能们争抢着给他疗伤,和他被人“指教剑法”一样,依旧是许多修士一辈子得不到的殊荣。

  陆续又转头看向寰天道君,以眼神询问:你又来做什么。

  柳长寄扬嘴哼笑:“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在陆续满目的疑惑中,他又在已经被梳理过经脉,注入自己的灵气。

  三股蛮横的灵气在体内游走争夺,互不相让,陆续觉得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只如一片残叶在狂风浪卷的海面上沉浮,被人予取予夺。

  好不容易熬过“疗伤”,三人却完全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

  寰天道君从进门之始,就将这间屋扫视了几遍,此刻皱眉道:“你还打算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住多久?”

  这间竹院,在寰天道君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养尊处优的峰主嫌弃过。

  当时陆续以“南阳诸葛庐”作答,柳长寄不过随口一问,也未再多说。

  不知为何今日又旧事重提。

  陆续故技重施:“斯是陋室……”

  “闻风,”寰天道君压根不听他说话,“陵源峰要是没好的地方给他住,就让他搬到辰宿殿里来。”

  方休和柳长寄素有罅隙,相看两厌,柳长寄无论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

  但在和陆续有关的某些问题上,想法越来越一致。

  陆续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他原本没怎么在意过,他自己选的地方,自己喜欢就好。

  然而此刻听柳长寄这么一说,瞬间也觉得,这房间简陋的根本没法住人。

  “小曲儿,要不还是换个地方?”

  陆续沉默不语地站着,嘴角挂着看似明艳的淡笑,半垂眼眸遮挡不住冷漠的寒凉。飘逸身形挺拔如松,却透着几分瘦弱单薄。

  方休和柳长寄突然就说不出话。

  陆续修为低微,地位也和高高在上的元婴尊者们隔着天渊沟壑。

  无论按照尊卑礼法,还是实力强弱,他都没有和这些王者平起平坐的资格。

  他只能孤立在一旁,默然浅笑,无声无息表达着自己无足轻重的反抗。

  这种淡漠疏离的恭敬,如同一根柔韧的尖刺,狠重地戳在心尖上最柔软,最重要的位置。

  阴柔绵软的一击,瞬间让人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柳长寄怔然看向闻风。

  雅淡的笑容中,是同他一样的无奈。

  绝尘道君对爱徒的纵容宠溺,天下皆知。

  陆续是陵源峰最瑰姿绮丽的一笔浓墨重彩,是人心尖上的桃源,又是日星隐曜的深渊。

  当意识到自己被吸引时,早已濒临绝境。明知会粉身碎骨,也情难自己地往下跳,从此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方休恶狠狠瞪了柳长寄一眼,无声怒骂:都怪你,小曲儿不高兴了。

  将过错全推到对方身上。

  “小曲儿,你想住哪就住哪。”方休上前两步,又怕自己唐突,不敢走得太近。

  “阿续,”绝尘道君几不可闻一声微叹,“刚刚疗了伤,你调息半个时辰,再修炼两个时辰的太玄真经心法,今日的修行便可结束。”

  “为师就不打扰你了。”

  劲长有力的手指温柔撩起几缕鬓边如墨青丝,陆续心中哂笑:师尊又将他误看做心中明月了?

  他拱手致谢:“谨听师尊吩咐。”

  绝尘道君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片刻后收回,又温言嘱咐了几句,修行需要循序渐进,切莫心急,待会打完坐就好好休息云云,随后离开了竹院。

  屋中终于只剩了陆续一人。

  他轻呼一口气,嘴角的淡笑也消失不见,只剩清艳眉目里的无风无雨。

  师尊是他万般敬重的谪仙,薛松雨是他遭受冷眼讥嘲时,唯一一个对他亲切友善的朋友。

  即便二人一个将他当做心中挚爱的替身,一个将对不知所踪的弟弟的亲情,转移到他身上,他也觉得无所谓,只想回报二人的恩与情。

  至于其他人,他并不想强颜欢笑地应付。

  可惜世事人情,必须应付。弱者如浮萍,躲不开世间风雨。

  他的运气已经极好。若不是师尊,他就只能和于兴他们一样,竭尽全力的生,无声微贱的死。

  哪能得到大能们的关注,抢着要收他为徒。

  精雕的嘴角扬出自嘲的凉薄哂笑,陆续坐上长榻,收拢思绪,开始今日的修行。

  即便步履维艰,却是唯一能将命运抓在自己手中的虚伪念想。

  ***

  一夜寒雨花铺满地。云迷雾锁,万树衔天的华林还浸着潮湿氤氲的冷烟寒露。

  不染纤尘的皓白身影隐匿于阴暗幽静的树影中,宛如一副淡墨写意的磅礴画卷。

  陆续一眼掠过时计上的滴刻,细小的水珠即将填满九时。

  今日又是秦时派人给师尊奉茶的日子。

  绝尘道君金尊玉贵,秦时只会给他敬奉炎天界最好的清茶。

  师尊爱喝的君山银叶,只有每隔三个月,才能在产茶的北梁国拍卖会上买到。还得和炎天界别的修士竞争。

  即便秦时这样财大气粗的元婴尊者,也并非每次都能买到。

  泡茶也得用当天最洁净的晨露,露水烧沸了,再烹上三分钟。

  整个工序分秒不差,极其讲究。

  茶烹好后,需得在半刻钟后,水不烫不凉时奉到师尊面前。

  ——是陆续这等出身平凡的俗人无法仰望的奢雅境界。

  好在分秒不差的时间,极其方便他将茶水于半路拦截。

  只需在每隔三个月的十五,早上九时之前,埋伏在山道两旁的树林中,看准时间偷袭即可。

  穿着内门道袍的弟子逐渐走入陆续的视线。

  清艳眉宇微微一皱,怎么又是夏志?

  最好的情况,每次更换不同的人,这样好找借口。

  可他已经撞过夏志两次,再撞第三次,夏志怎么都能看出来——他就是故意阻止师兄的茶送到师尊手上。

  上回就是因为这杯茶,他被秦时捅了一剑,又将自己的剑架在他的脖颈上。

  秦时因此生出杀心,由恨意转为杀意。

  前段时间他隐晦地劝说秦时,他们一门四人,就这样安心恬荡,不争不抢的相安无事。

  秦时果断拒绝。

  大能们道心坚定,所求之物,无论用何种手段,不得手誓不罢休。

  罢了,反正他和秦时尔虞我诈,笑里藏刀也不是一两天。

  大家心照不宣,表面和睦,早晚有一天还是会撕破脸干起来。

  上回他和秦时那一架,夏志也在场。就当他今日心存怨恨,蓄意报复。

  只要师尊还宠他,秦时都不能拿他怎样,夏志更不能。

  夏志走过树林,陆续悄然无息从阴影处钻出。

  纵使夏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仍旧躲不开陆续有心的算计。

  白玉茶杯从托盘上掉出,落在花瓣满地的路上,只发出一点柔软闷响。

  夏志半张着嘴,呆愣地看着茶水打湿碎花。过了两息,将目光转向陆续。

  艳姿倾世的眉眼轻弯着,微垂的眼角闪过一缕锋光,万千繁花投在脸上的阴影,让明艳的笑容蒙上一层幽冷的霜华。

  陆续扬着虚假却完美的淡笑,等着夏志找他理论。

  等待中的恶言恶语并未到来。

  夏志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几番开阖,最终无力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看来他知道自己有意为之,说什么都是无用。

  嘴角扬出一丝微乎其微的歉意,陆续躬下身,要将茶杯拾起。

  夏志快他一步,一边拾捡茶杯,一边有力无气,拖着冗长的尾音:“算,了。我,来,吧。”

  将茶杯捡起后,他又偏着头,盯着陆续看了一会。

  古怪的眼神,看得陆续莫名其妙。

  因为他三番五次故意捣乱,让夏师兄心累无语了?

  “夏师兄,”他脸带些微愧意,吐了吐舌,打算再多道一句歉,谁知对方一言不发调头走了。

  几片微湿的落花飘落盘旋,掉在皎净的白衣上,芳华遍布的山道中,孤立着一抹茫然身影。

  就这么走了?就算知道他是故意,不也该骂几句出气?

  还是说,今日遇到别的什么事,夏志本就丧气消沉?

  可看脸色不像。那种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了然于心,又微妙古怪的眼神,反而让陆续一头雾水。

  思忖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

  带着满心莫名,陆续信步离开了山道。

  不管怎样,他又一次成功阻止了秦时的诡计。

  ……

  秦时双手抱肩,在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极尽全力压抑着内心焦灼的迫不及待。

  又怕愿望落空,不敢将期待表露地太过明显。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秦时心中一震,俊朗的眉眼间瞬时涌出难以抑制的欣喜若狂。

  细长手指轻弹,一道无形灵气将房门打开。

  门外的夏志刚打算敲门,门扉已自动打开,他愣了一瞬,随即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

  “如何?”秦时沉声问道。

  虽然已经竭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微沉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心中的忐忑。

  从夏志回来的时间计算,他已猜出答案。

  却仍然无可避免的担忧,担心出现令他心凉失望的结果。

  “果然如大师兄所料。”夏志双手一拍,满心崇敬地恭维:“陆师弟又把茶打翻了。”

  那口不上不下的闷气终于吐出,秦时嘴角无可抑制的扬起。

  见他眉眼间的温柔笑意,夏志好奇询问:“陆师弟这到底什么意思?”

  大师兄为何不怒反笑?

  秦时笑眼中流转几分如愿以偿的得意,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不是和大师兄争宠吗?

  夏志老早就这么觉得。

  陆师弟不愿道君喝大师兄敬奉的茶,因此屡次故意捣乱。

  道君对陆师弟有多宠爱,大家有目共睹。

  他却还要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同大师兄争抢,可见是个貌美心毒的蛇蝎美人。

  夏志此前一直替大师兄抱不平。

  可最近一两月,师兄弟二人的关系突然缓和不少,在一起言笑晏晏,和睦融洽。

  他本以为陆师弟不会再故意阻挠大师兄给道君奉茶。

  大师兄却说,陆续或许会来。

  没想到真被大师兄说中。

  夏志撑着下巴,冥思苦想了许久,乍然灵光一闪,恍如醍醐灌顶。

  “陆师弟不想大师兄给道君奉茶!他故意引起大师兄注意!”

  秦时眉眼间的喜悦之意更甚:“你也这么认为?”

  夏志只管尽心竭力地奉承:“大师兄道行高深,德才兼备,品貌非凡,陵源峰的师弟师妹们少有不心仪大师兄的。”

  “若说陆师弟也对大师兄心存恋慕,我觉得合情合理,毫不意外。”

  秦时轻笑了几声,嘴角快要高扬到极限:“我吩咐人一直温着的茶,可以拿出来了。你派人给师弟送……”

  “不,我自己给他送过去。”

  夏志应了一声“好”,转身准备出门,走了一步又回头问:“道君那边……”

  “君山银叶以后都不用再准备了。”

  若是师弟不喜欢他给师尊奉茶,他就不再送了。

  以师尊对师弟的宠爱,或许还得和师尊争上一争。

  只要陆续在意的是他,而非师尊,他绝不拱手相让。

  作者有话要说:第041章 前奏

  薛松雨进门的时候, 陆续反坐在凳子上,下颌抵着椅背,一动不动看着桌上放着的凶剑“无究”, 和一杯冷掉的茶。

  她眉头一皱:“又是秦时送来的?”

  陆续点头。

  “里面放了些什么毒?”

  陆续摇头:“不知。但必定没安好心。”

  他刚打翻了秦时奉给师尊的那杯毒茶, 秦时就即刻给他送了一杯来。

  这带着杀意的威胁,太过明目。

  秦时说这茶可以温养经脉,对他结丹大有裨益。

  那么他的意思很明显:诅咒他结丹失败。

  最好能受严重内伤,从此不能修道, 被师尊赶出陵源。

  上一次,师尊和师叔,还有寰天道君商讨他结丹一事, 秦时显然比他们三人心急。

  给他准备丹药?在丹药里动点手脚, 他结丹必然失败。

  这段时间, 秦时替他疗伤, 指导他练剑, 对他的态度越发和善。

  而秦时眼底闪过的锋光和晦暗, 以及那浓戾到几欲凝结的杀意, 他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出来。

  薛松雨忧心道:“你打算怎么办?把这件事告诉绝尘道君?”

  “要怎么说?秦时送我宝剑, 送我丹药,指导我修行?这些师尊都知道。”

  说秦时对他暗藏杀机?

  证据呢?秦时下的毒, 绝对验不出来。

  秦时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陵源的同门见了, 谁不称赞一句大师兄心襟广阔, 明月入怀。

  若说秦时有意害他, 别人只会觉得他恶言中伤, 心肠歹毒,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时那么多年的伪君子, 不是白演的。

  就连师尊都一直对他深信不疑。

  “不必担心,”见薛松雨愁容满面,陆续笑着安慰,“他不会在人前动手。背后那些阴谋算计,我知道怎么防备。”

  薛松雨看着陆续将冷掉的毒茶透过窗户,泼在外面的泥地上,便敛去了脸上的担忧神色。

  他俩在这儿成日提心吊胆,忧心忡忡也没用。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最终只能心叹一句:听天由命。

  她转移话题:“有一次在深木林,你见到问缘峰的几个门人争吵,还记得吗?”

  今日过来,本也是为了给陆续说这件事。

  陆续回忆片刻,点了点头。

  他还留有一些印象。

  似乎是问缘峰的一个女修,遭到同门孤立排挤。他去找薛松雨练剑的时候,刚好看到她们争执。

  “那日之后,徐婉时常来树林,和我一同练剑。”

  天璇法会将近,有意参加的修士们,修炼更加刻苦勤勉。

  陆续和薛松雨这样,少以和同门来往的人并不在少数,也有许多人要找安静地方独自修行。

  陵源,问缘,寰天三峰交界处,那片古树参天无人管辖的偏僻森林,便成了不愿在自己峰内和同门一起修炼的修士们最佳去处。

  陆续被禁了足,于兴受了内伤要养,薛松雨没了可以切磋的对手。

  而在问缘峰内时常被同门找茬的徐婉,为了避开同门,也跑去了深木林。

  自然而然和薛松雨成了一起修行的同伴。

  虽未深交,长时间待在一起,关系也变得尚可。

  “休息的时候,我们会坐在一起闲谈。她上次见过你,那日问起,我便说了你是陵源峰的弟子。”

  “她知你是我朋友,希望我能介绍你们认识。我没答应,来问问你的意见。”

  陵源峰某某,和陵源峰陆续,有着天渊之别。

  陆续身份特殊,薛松雨没告诉徐婉他的名字。愿不愿意结识徐婉,得先问过他的意思。

  “我无所谓。”陆续毫不在意轻笑,“你哪天把她带来就行。等师尊解了禁足令,我也还是要去那边练剑,总会遇到。”

  告诉徐婉,他就是乾天宗大名鼎鼎的漂亮摆设,也碍不了什么事。

  说起来,徐婉遭受同门排挤,和他境遇相差无几。若是性格相投,大家还可以抱团取暖。

  “还有呢?”陆续看薛松雨神色,便知她还有事要说。

  “还是和徐婉有关。”薛松雨把玩着自己的大辫子,抿了抿嘴,“但这事只是我瞎想的,也就和你聊几句。”

  陆续点头:“我知道。”

  他又不是大嘴巴,不会将别人的秘密到处宣扬。

  何况即便他想说,也找不到人分享。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徐婉资质很好?”

  徐婉入门十多年,就已突破金丹。现在已经是金丹初阶修士中的佼佼者。

  天璇法会,乃是炎天界道门盛会。三宗四门十二派都会派门下弟子参与。

  大宗门要展现自己的实力,取得炎天界的话语权。

  修士们同样为此挤破头皮。

  天璇会对修士来说,最好的一点是,排名并非绝对因素。

  只要能好好表现,得大能们看中你的资质和潜力,或者别的什么令他们欣赏的闪光点,便能被收为入室亲传,从此一步登天。

  徐婉的资质,比问缘峰亲传差了些,在内门弟子里已算上乘。

  她若是是参加天璇会,帮宗门赢得几场比试,极有可能得到问缘峰主,或者其他峰主的赏识。

  即便被别派的能人看中,改投其他宗门,在天璇大会上也是允许的。

  ——所以问缘峰的同门,一定会对她百般阻挠。

  “我听徐婉说了一件事。”薛松雨瞥了一眼陆续,“寰天峰陈棋的事,你肯定没忘。”

  陆续点头。当然没忘。

  陈棋遭同门欺辱,被神秘魔修所救,赠予功法。

  以他当时的心境,为了出人头地,修炼魔门功法毫不犹豫。

  “据徐婉所说,乾天宗有一个秘密传闻,受同门排挤欺凌,又资质尚可的修士,遇到魔修的不止一个。”

  陆续心中一凛,骤然浮现一个事件轮廓:“有魔修混在乾天宗内,专挑这样的修士下手?”

  例如陈棋和李意。

  他们为了变强,不管什么道,都愿意尝试。

  “徐婉说,这是很少一部分人才知道的秘密,叫我千万别到处宣扬。”

  “那是当然。”

  修炼魔功的人定然不会让别人知晓。

  陈棋阴沟翻船,纯属时运不济。否则他现在还好好的待在寰天峰,当着一个地位不低的高阶弟子。

  关键是……

  “她是怎么知道的?”陆续眉头微微一蹙,“她也遇到魔修了?”

  以徐婉的现在的处境,那魔修极有可能来找过她。

  或许蓝男不分是她心中纠结忐忑,想找人倾吐,却又不敢明说,只能以“我有一个朋友”“我听别人说”这样的说辞,将此事隐晦地告知薛松雨。

  “我不知道。”薛松雨的大辫子在空中晃出一个半圆,无奈道:“这就是我瞎猜的地方。如果不是听你说了陈棋的事,我也不会朝着方面想。”

  听说了陈棋的故事,再听徐婉这么一说,立刻就会产生相同的联想。

  陆续问:“她的修为,是否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你问我?”薛松雨如同看弱势群体一样,关爱地看着陆续,“一金丹高阶的魔修站你面前,你能分辨吗?”

  陆续:“……”

  他不能。他和薛松雨这样的菜鸡,境界高一点的魔修,站眼前他都不知道。

  李意也是因为炼岔了气,走火入魔,才让他感受到一丝极淡的魔息。

  陈棋他们修炼的完整心法,有着极好的伪装,只有寰天道君那样的顶级大能才能看出异状。

  徐婉境界本就高于薛松雨,她根本看不出来。

  “你要不将徐婉带过来,我请师尊查一查?”

  “不。”薛松雨神色郑重地看了陆续半晌,才低声道:“即便她真的修炼了魔门功法,只要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不打算告发她。”

  “我被峰主所救,带回乾天宗。入了道门,成了道修。若当时是一魔修路过,大发慈悲救了我,说不定我现在就是魔修。”

  陆续心中了然。

  他不知薛松雨的过去,正如她也不知他的。

  一但入道,就和凡界斩了因果。所有身为凡人时的前尘往事,便该一笔勾销。

  他不知她曾发生过什么,为何同她的弟弟失散。

  他只清楚,薛松雨从未放弃寻找。

  若是薛乔之此时还在世,应当也是修真之人,也有可能入了魔门。

  道统之争,并不涉及善恶。乾天宗里那些欺压同门的修士,未必就是好人。

  何况他们只是天地一蜉蝣,随波逐流自顾不暇,哪管什么大义苍生。

  “我知道了。这事我会保密。”

  陆续担心星炎魔君冲着绝尘道君而来,因此格外敏感在意。

  陈棋金丹高阶的修为,都看不透那个魔修。徐婉才初阶,更不可能知晓。

  何况这仅仅只是他二人的猜测。

  “勾结魔修”是排除异己的最好罪名。

  徐婉正遭受同门排挤,贸然一句话,就有可能被嫉妒她的那些同门拿来添油加醋大做文章,将她陷害成第二个于兴。

  他朝薛松雨扬了扬下颌,正色道:“你也不要和她牵扯过深。万一她真的修炼魔功,一朝事发,极有可能波及到你身上。”

  薛松雨点头:“我知道。”

  “诶,你说,”陆续打趣,“会不会有魔修来找我?”

  他也和当初的陈棋,现在的徐婉一样,被同门妒忌怨恨,遭受别人的冷嘲热讽和孤立排挤。

  “不会。”薛松雨毅然摇头。

  “因为我有一个好师尊?”

  “因为魔修找上的都是资质上乘的修士。”

  陆续无言以对。他这样资质平平的庸才,魔修也看不上眼。

  两人又打趣了几句,忽然传来敲门声。

  木质的简陋房门原本就大敞着,二人转头一看,于兴笔直地站在门口,僵直得宛如一颗圆滚木桩。

  陆续疑惑打量他一眼。

  如今他们三人的关系,大苦瓜往常都是一声“大哥,我来了”直接进门。

  今日怎么一反常态,恪守规矩?

  正想问一句“怎么了?”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大苦瓜不停朝他挤眉弄眼。

  他即刻警觉地朝外张望。四处梭巡一周,没发现任何异常。

  到底怎么了?

  他又将目光重新移回于兴脸上。

  这时于兴神色端正,腰背直挺。如同在师长面前的老实学生,正色中又带了几分对严师的畏惧。

  陆续一头雾水,看着大苦瓜朝他打招呼,又在桌边坐下,极力做出同往常一模一样的举止,却因为身体过于僵直,一言一行都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坐下后,于兴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本书,声音微颤:“大,大哥,这是最新一回的《戏春风》。”

  陆续咬了咬后槽牙:“拿着滚蛋。”

  难怪他今天行为异常。将他作为主角的风月话本拿到他面前,大苦瓜脑子里缺的不是一根筋。

  是根本没脑子。

  薛松雨拿起来,随意翻了翻,颇为不满叹道:“自从主笔轮到陵源峰的人后,内容就没多大意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由凤鸣峰的师姐继续执笔。”

  一年多以前的《戏春风》,故事还是绝尘道君,寰天道君,和凤鸣峰主缠绵悱恻的三角恋。

  写到一半,作者轮换到陵源峰,内容就全是陆续和三位尊者不得不说的故事。

  成了春宫话本。

  而且这位陵源的同门为了泄愤,将陆续写得特别的凄惨,受尽凌/虐。

  陆续赞成薛松雨的意见。可一想到,她既然知晓,必定是看过……

  他觉得应该把门关上,屋外吹来的风,此时此刻极度寒凉。

  于兴不赞同:“各有各的趣味。我虽也很喜欢《凤鸣陵源》,但我们峰主单恋欧阳峰主,这事引起寰天峰许多师兄的不满。”

  “故事换了之后,追着看连载的人反而更多。寰天峰的同门都很期待……”

  “大哥,”感受到陆续投向自己,幽寒似剑的阴冷目光,于兴赶忙住口,朝他解释:“这个月开始,主笔《戏春风》的又轮到寰天峰。故事也换了主角,是我们寰天的弟子。”

  终于不用被写进春宫话本,成日受人凌/虐了?

  陆续心中一喜,迅疾拿起桌上的书。

  ……

  “峰主……”杨师弟半跪在地,低泣着求饶,却又受了狠重一击。

  “你叫我什么?”

  “师尊……”

  攻击未停,一剑比一剑凶狠。

  “长寄……啊!”

  殷红顺着玉柱缓缓流下,滴落在辰宿殿光可鉴人的金石地板上。

  破碎的沙哑声哭喊了一夜,换来的却是更为暴戾的猛攻。

  ……

  陆续啪的一声合上书,心中忽然升起心惊胆颤的预感:“这书写的什么。”

  于兴朝他解释:“说的是峰主和寰天峰小师弟。”

  寰天峰从外门升上来一个小师弟,据说容貌更甚陵源峰的陆续。

  峰主对他极为宠爱,将见令如见人的峰主令都给了他。

  同门们只见过他本人,不知他名字,于是取峰主的神剑阙杨中的一字,叫他杨师弟。

  因为这个小师弟许多人都亲眼见过,寰天峰中有关他和峰主的桃色传闻,比书中更多。

  弟子们也比之前更翘首以盼下一回的《戏春风》。

  陆续:“……”

  虽然换了师门,换了名字,这人不还是他吗?

  他伪装成寰天弟子,带着峰主令调查于兴的冤情,怎么就和寰天道君扯上这层关系?

  虽然寰天道君想收他为徒,也不是这个发展。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这件事有人告诉过寰天峰主吗?”

  哦,对了。寰天峰主那日和他一起得知的《戏春风》,他没看过。

  想来师尊也应当不知。

  只有温柔大度的凤鸣峰主,才会兴致勃勃说“自己也期待后续”。

  陆续想着哪天找个机会,将此事告诉寰天道君。

  以他独断专横的性格,想必不会允许门下弟子这样编排自己。

  他应当会找到执笔弟子,命他换个内容。

  谁料于兴说:“峰主知道。其他峰的师兄师姐们所写的内容,峰主不好干预。但寰天峰的《戏春风》,要先经过峰主过目,他同意了,才能刊印。”

  他又小声道:“峰主也很期待后续。”

  陆续浑身一顿,如遭雷击。

  柳长寄这个不讲武德的疯批!真就脑子有病!

  他真正喜欢的是师尊,就算要看自己的风月话本,难道另一方不该是师尊?

  ……不过细细想来,越是喜爱的东西,越是放在心尖,珍之重之。只会在孤枕难眠的寒夜,于心中深深思念,怎么会容许这些风月话本将人亵渎。

  用来报复陆续拒绝拜师的不识抬举,却是恰到好处。

  无奈叹了口气,陆续压低几分声音,小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有关柳峰主和我师尊的流言。”

  “不是《戏春风》里的故事。就他们两人。”

  薛松雨摇头:“宗内传闻,二位道君入宗后没多久,还是金丹境界就已经结为莫逆。此后百年,二人并肩而战,晋升元婴和成为峰主的时间也相差无几。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陆续眉宇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他来乾天宗时日尚浅,深居简出,少有和同门交流,对于宗内的奇闻轶事,了解非常有限。

  很多事,都是他穿越来炎天界之前看的故事设定。

  他自己没在宗门内听过寰天道君喜欢师尊的传言,薛松雨她们来了几十年,也没听过。

  可见寰天道君不想这事被人知晓。

  和秦师方休他们一样,他也将此事压在心头,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将修为尽失的师尊强取豪夺。

  他暴虐恣睢,独断专横,心机城府却也极深。

  觊觎师尊的那几个大能,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保护师尊一事,任重而道远。

  这时于兴忽然问:“峰主……大哥如何看待峰主。”

  方才聊八卦时的兴味盎然和心潮澎湃,已从喜庆味十足的脸上消失,大苦瓜又成了一副正襟危坐的端正模样。

  只是闪烁游移,不敢直视陆续的漂浮眼神,昭示他内心的惶恐。

  陆续有些奇怪,大苦瓜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他和寰天道君的关系,很难用单纯的好坏来形容。

  若是可以,他会尽量避免同对方接触。寰天道君好狠斗勇,凶残狂傲,就连同为元婴修士的峰主们也怕他。

  可惜他不得不和对方有所接触。

  寰天道君看不顺眼师尊对他好,要抢他这个“绝尘道君的徒弟”。

  而且他还欠着寰天道君一个人情。

  你们峰主是个疯批——这种话,自然不能朝于兴说。

  他随口敷衍奉承:“寰天峰主乃是人中龙凤,道行高深,丰神俊朗,气宇轩昂,通情达理,实乃当世俊杰……”

  “谁!?”

  陆续倏然感觉到背后一股阴冷气息,极其微弱,但没能逃过他敏锐的直觉,激得他脖颈一凉。

  有人将灵息隐藏得极为巧妙,站在他身后。

  也不知究竟何时进的门,在他后面站了多久。

  心念电转间,他已拔剑出鞘,身形迅捷如风,转了一个刁钻凌厉的角度,将剑尖挑向敌人所在。

  “你竟然能察觉到本座?”一声熟悉的狂妄笑音传入三人耳中,浑然天成的威仪令人悚然心惊。

  虚空猛然扭曲,随着笑音的落地,无形的罡风幻化出一道颀长俊劲的人影。

  于兴的脸哗的一下唰白,战战兢兢跪倒在地。

  寰天道君抱肩而立,微扬的下颌昭示出傲视苍穹的睥睨,对指在脖颈前的剑尖视若无睹。

  陆续瞬间想通了事情的经过。

  难怪于兴一反常态,进门前先敲门,又站在门口挤眉弄眼朝他使眼色。

  寰天道君又是和他一道来的,他当时就站在于兴身后,用陆续曾见过的隐踪术,隐藏了自己的灵息和身形。

  以陆续的微末修为,不可能察觉得到。

  后来于兴进了门,在峰主眼皮底下,不敢再朝陆续暗中提醒。

  他一直都站在陆续身后,将他们的谈话听入耳中。

  于兴的问题,也是在他授意下问的。

  方才陆续敷衍搪塞的奉承,令他心中不满,灵息有了轻微波动,才让陆续察觉。

  娘的这个疯批,竟然如此正大光明站他身后,偷听他们的谈话。

  陆续心中怒骂,他们方才,应该没说什么会惹怒他的坏话吧?

  “即便元婴修士,也没几个人能看破本座的隐踪术。”寰天斜眸看了一眼指着自己脖颈的剑尖,不以为意狂妄轻笑,“你这一剑很漂亮。”

  他伸出手,似是要去抓陆续手腕。

  陆续先一步收回手,握剑行礼,冷声道:“参见柳峰主。”

  寰天道君愣了片刻,勾了勾嘴:“生气了?”

  “弟子不敢。”

  一阵凉风吹过,从门外带入几缕朔气寒烟。

  “本座想看看,你平常什么样。”他像是郑重认真地解释,“你在闻风面前太过拘谨,对本座更是疏远。只有这样,才能见到你更为真实的一面。”

  俊朗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很有趣。”

  令他深深着迷。

  而那惊世的一剑,更让他为之魂悸魄动。

  陆续嘴角扬出伪装的假笑:“多谢柳峰主夸奖。”

  他收剑入鞘,又从兜里拿出金灿光耀的峰主令,双手奉到对方面前:“多谢峰主将令牌借与弟子,如今完璧归赵。”

  他先前以为,这东西像圣旨一样,只是个载体,想写多少写多少。

  后来才知,原来是尚方宝剑,峰主令仅有这么一个。

  他早有心归还,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寰天弟子的道袍可以找大苦瓜转交,峰主令这等重要之物,不能经过别人之手,必须当面交还。

  “本座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寰天道君无声轻叹,“你拿着,以后就是你的。”

  陆续垂眸,保持着这一姿势,一动不动。

  寰天沉默了半晌,也拒不收回。

  他转移话题:“你方才的那一剑,掠影惊鸿,叹为观止。本座想好好教导你,不让你的天赋被闻风埋没。”

  “我不……”

  “不用拜师。只要你愿意学,本座定然尽心指教。”

  “我不……”

  “本座也不会让你吃太多苦。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每日一个时辰,慢慢练。”

  陆续不说话了。

  他说一句,对方就打断一句,而且自说自话,全然无法交流。

  他已经拒绝过很多次——此生只拜绝尘道君为师。

  柳长寄默默叹息。

  他拿陆续没辙。退无可退,进不敢进。

  只能将他放在心头最柔软的位置,任由他在自己面前放肆。

  他斜睨一眼跪倒在地的于兴:“走吧。”

  于兴手脚并用爬起来,一步一趋跟在峰主身后,战战兢兢地离去。

  呸!陆续朝寰天道君离去的地方,吐舌做了个鬼脸。

  薛松雨此前一直低眉垂首,此刻终于长舒一口气,站直了身。

  “你不光把剑架在秦时脖子上,还把剑尖指向柳长寄。我看你以后怎么办。”她嘴上幸灾乐祸,脸上忧心难掩。

  敢对柳长寄不敬的人,坟头草都有于兴那么高。

  陆续如此不识抬举,日后难免遭他刁难。

  “有师尊在,他不会真动手伤我。”陆续好笑又无奈,师尊是他的护身符,就算不为报恩,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得将师尊保护好。

  若是师尊真有一天修为全失,落入他们之手,他也定然死无全尸。

  作者有话要说:

  灵魂小剧场

  1.

  陆续:秦时又送诅咒之剑,又下毒。

  秦时:心累了太多章,不想说话。

  2.

  陆续:《戏春风》越来越扯谈,应该叫柳长寄把书都烧掉。

  于兴:虽然但是,这就是峰主让人写的。

  3.

  陆续:柳长寄怎么还没放弃当我师尊。

  柳长寄:本座不想当你师尊,只想做你道侣。第042章 作画

  山远天高烟水寒, 一帘风月闲。(*1)

  陆续去往尘风殿,向师尊请安的时候,绝尘道君正在书房作画。

  金色淡光穿透窗棂, 被霞姿月韵的身影凝聚, 流散着高贵的温雅。

  陆续无声跨过门槛,眉眼低垂,悄然站在门口,不敢出言打搅。

  “阿续, ”绝尘道君早已察觉到他,未曾停笔,只温言微笑, “过来, 陪为师作画。”

  陆续轻步靠近, 站在师尊三步之外。

  他看向桌上的画卷。

  师尊才刚开始动笔, 洁白稠密的生宣上, 只有寥寥几笔淡墨, 墨韵尚未成型。

  “站这么远做什么, ”绝尘道君叹笑, “过来”。

  “会画画吗?”

  陆续摇头:“弟子惭愧。”

  琴棋书画四艺,字他认得全, 棋会走几步,五音六律和笔墨丹青十窍通了九窍, 一窍不通。

  “那不是正好?”绝尘道君一手拉过陆续的手, 另一只手压着画纸, 刚好把人圈在怀中, “为师教你。”

  陆续默默叹气。被戏弄的次数多了, 他已可从容自若, 波澜不惊。

  甚至还能小心试探着问一点八卦。

  “师尊……以前可也有这样把手教人的时候?”

  师尊同那位心中明月,是否曾有走来窗下笑相扶,弄笔偎人久(*2)的光景?

  他不免再次唏嘘,强如师尊,也没办法同深爱之人松萝共倚,窗前依偎。

  只能看着他这个替身,伤怀佳人。

  握笔的长指动作蓦然一顿。

  “若是有,为师的阿续可会吃醋?”

  淡冷音调沉静无澜:“师尊说笑了。”

  陆续又不是对师尊心怀不轨的孽徒。他尊师重道,对师尊只有程门立雪,高山仰止。

  绝尘道君微不可查,轻声叹息。

  “为师比熙宁大不了几岁,我二人学艺,全由你师祖所教。”

  “秦时拜入为师门下,已是束发之年,为师从未手把手的教过他。”

  雅润嗓音一字一句:“只有我的阿续,我才想这样教导于你。”

  他拜入师尊门下时,都快及冠了,又不是三岁小孩。陆续腹诽,无论是老来得子,还是代替品,他都不想这样学。

  师尊对他的恩情,他心怀感激。

  但无论丹青还是剑法,抑或其他,一招一式,一笔一划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带着禁锢,让他疲于应对。

  他不适合这样的教学方法。事倍功半,什么都学不了。

  清艳的眉眼低垂:“师尊,画的是什么?”

  此时宣纸上墨韵侵染,一道连绵远山,上有一轮正圆,黑白墨画上,暂时无法分辨是朝日还是落月。

  “这是为师此生见过的,最凄绝绮丽的光景。”清雅音调染上几分低沉,“一见,便误了此生。”

  “此情此景,镌刻心间,三夜频梦。却无法真正将其揽入怀中。”

  师尊的未言之意再明显不过。

  这是与他心底那位明月佳人有关的地方。可惜再也不能同她缠绵相拥,坐看山河广阔,风月婆娑。

  陆续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倘若师尊看着自己,能有片刻的慰藉和安宁,他不介意当这个替身。

  反正也不少块肉。

  握笔的玉润手指又移向别处。

  曲折无尽的苍茫远山下,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人影。

  陆续心口瞬间一震,八卦的波涛霎时汹涌澎拜,翻腾不息。

  师尊要画的,应是那位佳人!

  虽然不知师尊画技究竟如何,画出的人物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亦或獐头鼠目,状如恶鬼。

  他至少有机会看一眼,究竟是怎么样的绝代佳人,能令师尊这样的遗世谪仙深情蚀骨,怀恋至今。

  忽然小臂一紧,一只肤色淡青的手陡然插/入,横过师尊的手,抓住他的。

  然后猛然一拉——一条漆黑墨迹从左至右,侵染整张生宣。如同一道巨大的伤痕,将画卷拦腰切断。

  这幅还未成型的画,就这么一分为二,土崩瓦解。

  方休嬉皮笑脸站在一旁,似乎在为自己的杰作自鸣得意。

  “小曲儿,你想作画?我陪你。我的画技比师兄好。”

  他一边说,一边将陆续朝自己的方向拉。

  草。陆续心中怒骂。谁他娘的在乎你画技好不好。他只想看师尊心中的白月光长什么样。

  他嘴上扬着咬牙切齿的假笑,不动声色抽出手,抱拳道:“师叔。”

  方休的手空无一物,顿在半空中。

  淡青色血管微微突起,五指捏动几下,最后紧缩成拳,收回身后。

  他若无其事继续嬉笑:“我笔墨丹青的技艺都在师兄之上,琴棋之技也比他厉害,剑法还比他高超。”

  “小曲儿,你拜我为师,我定然比师兄教的好。”

  陆续惊诧得睁大了眼。

  他见过几次方休的墨宝。字如其人,方休的字春蚓秋蛇信笔涂鸦,轻浮放荡之气跃然纸上。

  和师尊笔势雄放,苍劲匀称的字迹有着云泥之别。

  竟然好意思,说自己的字比师尊写得好?

  “你不信我?”方休不服,非要争个长短胜负,“那我写给你看。你说一句话,我和闻风一起写,然后你来评判,谁写得更好。”

  说一句什么话?说方休是个凶残暴躁的疯批吗?

  陆续扬起嘴角,虚假却完美的笑容无可挑剔,恭敬中刻意疏远的充耳不闻昭然若揭。

  方休心尖宛如被锐利霜寒的冰刺狠戳,酸涩中侵染上透心的凉,闷声闷气道:“你陪了闻风,也必须陪我。小曲儿,你不能偏心。”

  他站在门边,堵住了路,大有对方不答应,誓不罢休的架势。

  陆续完全不能理解,“至死方休”为何在这点小事上也要不依不饶。

  他再次不予理会,垂眸转向绝尘道君:“师尊,我有一事相求。”

  今日本就为此事而来,方才师尊教他作画,没找到机会提。

  现在画被方休毁了,想必师尊也没了重画一副的兴致。

  方休见他对着绝尘也是同样恭敬拘谨的语气,心中那股不畅的烦闷稍减,才不再打算继续在陆续陪他写字画画一事上纠缠。

  “小曲儿,”他又越过绝尘,先一步开口,“有什么事尽管说。闻风不答应,我答应。”

  陆续继续置若罔闻,在心中冷睨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师尊。

  绝尘道君轻轻一笑:“阿续,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求不求的。只要能让你开心,为师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多谢师尊。”陆续心道他的请求,师尊说不定真的不答应。

  为防对方反悔,他先行道谢后才说:“师尊今日能否允许弟子前往深木林?”

  他被禁足两月有余,自觉认错态度良好,从未离开过自己的院子。然而师尊一直没说,何时才解除他的禁足令。

  天璇法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已不足两年。他一直想着尽力助薛松雨提升,却因禁足没办法陪她练剑。

  昨日见了她,又听说徐婉一事,更加按耐不住。

  况且在禁足期间,他的剑法全由师尊,师叔和师兄“指点”,若再不能自己钻研领悟,被那三人扯来扯去,混扰自己的步调,就真要不会用剑了。

  书房中熏着香传十里的振灵香,香韵缭绕,雅意奢华。

  房内无风,流淌的淡薄熏烟却倏然飘荡,在虚空中形成一股股若隐若现的龙卷,旋冻着浸鼻的凉意。

  无人说话,淡日华光似乎在宽敞明亮的房中冻结,陆续蓦然觉得有点刺骨的阴冷。

  绝尘道君长身鹤立,脸上淡雅的笑容未变,周身却似乎突然拢上一层无形的寒意。

  方休方才答应的痛快,此时也抱肩斜依书桌,沉默不语。

  陆续抱拳的掌心霎时渗出几滴冷汗。

  时计的滴漏落下几声滴答净响。

  过了半晌,温和雅音轻言道:“阿续,为师这几日有事要下山。等过几日为师归来,再陪你去那处散心。”

  不是,深木林就在陵源峰边界外,离他住的地方又不远。况且他去找薛松雨练剑,师尊陪着去做什么?

  对方的回答让陆续满心莫名,其中含义却很明确:他的请求被师尊委婉地拒绝了。

  师尊打算继续禁他的足。

  房内又是一阵无声寂静,连和煦的日光都仿若要被冻结。

  满心期待的请求被拒,陆续心中略微有些凉寒和沉闷。

  这时方休骤然开口,沉声道:“我陪他去吧。”

  陆续眉头微微一蹙,听见师尊点头:“也好。熙宁,这几日我不在陵源,你把阿续照看好。”

  “我知道。”

  这几句看似正常却又奇怪的对话,让陆续莫名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诡异。

  他这么大一个人,还需要人寸步不离的照看?

  无可避免地让人联想到秦时名为照顾,实则监视的护送。

  可他又很难从怪异的感觉中挑出实实在在的问题。

  师尊对他从来都是过度的关怀和溺爱。

  好歹能够去深木林走一躺,行礼谢过后,陆续告退出了门。

  尘风殿外日光明媚,花色缤纷,方才书房中诡谲的沉闷一扫而空。

  方休又如往常一般,脚步轻灵,隽逸的脸上带着少年得志的洋洋意气,边走边围着他左晃右荡。

  仿佛刚才在尘风殿中的异乎寻常,都是一场被暖阳融化的错觉。

  “不知师兄又下山做什么坏事。”方休突然调笑,“我本来说和他一起下山,然后回来告诉你,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如毒蛇一般萤亮的双眸笑看陆续一眼:“还是陪小曲儿更为紧要。”

  方休又趁机毁谤师尊。陆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不需要方休陪。

  这种对于心爱之人,不遗余力抹黑,使其孤立,最后身边只剩自己的病娇疯批,他敬谢不敏。

  说起来,刚才方休故意打扰师尊作画……

  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方休不想见到师尊画出心中明月?师尊的那一段伤魂蚀骨的往事,方休作为师弟,知道多少?

  寰天道君对此守口如瓶,他十二分的好奇,可惜无法得知。

  方休会愿意告诉他吗?

  陆续一旦起了好奇,心绪便如决堤的潮水,汹涌澎湃,难以堵回。

  他试探着询问:“刚才师尊所画之人,师叔知道是谁吗?”

  方休脚步瞬然一顿,不答反问:“小曲儿……你不知道?”

  对方略带几分认真的态度,陆续心觉有戏,更加胆大放肆:“是师尊心爱之人。”

  见方休看向他的疑惑目光中混入几分肯定,他单刀直入:“那人为何不在师尊身边?她是否已经……”

  “驾鹤西去?”

  方休怔然着眨了眨眼,看向陆续的眼神更为疑惑:“小曲儿,谁告诉你了些什么?”

  寰天道君曾暗示过,师尊有个亡妻。但陆续不好将这件事抖露。

  他虽不喜寰天道君,一码归一码,别人告诉他这个秘密,不能转头就将人卖了。

  方才师尊作画时说的那些话,几乎也在隐晦地告诉他这一事情。

  他将绝尘道君的话,简略地告知方休。

  方休默然了半晌。

  白靴踏上山间小道堆积的落叶,重叠了两声柔软细响。

  半刻后,方休嘴角轻轻扬起,眉头轻蹙,似是含着几分苦笑和无奈:“小曲儿,有些事,不能从我口中说出。”

  “但你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答。”

  陆续心中微疑,方休许过什么誓言,不能说?还是和寰天道君一样有自己的底线,不愿说?

  但他自己猜出来,方休不会刻意隐瞒。

  他道:“师尊年轻时,有一位深爱的妻子?”

  方休点头,默认。

  “那位前辈她……仙逝了。师尊对她情深入骨,至今难以相忘。”

  方休偏过头,不言不语,再次默认。

  那位前辈为何会消香玉陨?方休不会说,陆续只能自己猜测。

  他思忖片刻,骤然想到那日他和薛松雨,于兴闲聊《戏春风》的风月八卦时,方休和师尊刻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不寻常举动。

  “那位前辈,在你们修为尚浅时,在秘境中遭遇了,意外?”

  方休将手背搭在嘴上,依旧沉默。但不否认的态度,将一切答案明示。

  陆续叹了一口气。《戏春风》的故事,九成虚构,也有一成空穴来风。

  当年更为详尽的情况不得而知,方休不说,他也无心再去揣测。

  旧事揭到这个程度,已然足够。

  那些花前月下,春风拂柳的点点滴滴,是师尊镌刻一生的宝藏。

  师尊若只想闭疏窗,独立残阳,孤心思量,他也不会再去探究。

  “多谢师叔。”陆续扬了扬嘴,将方才的一切藏于浅笑之下。只当所有的对话从未发生。

  脚步声再次踏出软绵细碎的声响。

  方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憋着没狂笑出声。

  他不知陆续究竟是从哪儿产生的奇怪想法,但事情最终的结果,他喜闻乐见。

  当初他好奇,闻风为何会将陆续这么一个资质平庸的人收为徒弟,于是仔细观察过这个好看得令人心惊的花瓶。

  陆续修为低,毫无自保之力,周围又全是恨怨至深的敌意。

  因此他如履薄冰,对谁都心存戒备。

  即便善意,也统统当做心怀鬼胎的图谋。

  唯独对闻风一人,心怀感念,深信不疑。

  闻风真是下了一步绝好的棋。

  不过陆续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最容易犯固执己见的错误。

  他只会认定自己心中所想,其余谁也不信。

  不知是谁给闻风挖的坑,让陆续深信闻风心中有个怀念至今的亡妻——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只要陆续一直有这个误解,闻风就绝无半点机会。

  “小曲儿,”方休凝心静气了好大一阵,才终于压下心中那股笑到肚痛的狂喜,“师兄他一直爱着亡妻。但他绝不是个好人。”

  “还有……”

  方休又空口污蔑师尊。陆续置若罔闻:“还有什么?”

  “我……不会害你。”

  方休侧过头。他本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对方,话涌到喉间,便被重如擂鼓的心跳灼烧的灰飞烟灭,只剩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根的面红耳赤。

  罢了。就算鼓足勇气,将心中爱意宣之于口,陆续依旧不会相信。

  他的心意,必须想办法让陆续自己察觉。

  二人来到偏远僻静的深木林。

  陆续远远透过树影,看到林中空地上,两道正在练武的倩影。

  薛松雨旁边的那个,应该就是徐婉。

  他上回匆匆瞥过一眼,只记得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具体什么样没注意。

  徐婉修为高,率先察觉到有人到来,停下手中动作。

  陆续已经传音给薛松雨,二人都知晓他等会过来,本来没怎么在意。

  然而此时见到来人,都惊愣在原地。

  并非因为陆续,而是他身旁的方休。

  即便薛松雨知道陆续身份特殊,也曾近距离见过陵源峰的三位元婴大能,方休会来此地,她从没想过。

  徐婉就更不用说。她一内门弟子,即便是问缘峰主,也没有资格靠的这么近。

  薛松雨毕竟见过几次,心中对这些元婴大能没那么尊崇。

  她率先回过神,拱手行礼:“参见方尊者。”

  方休昂着下颌,用冰凉的目光扫视她一眼。

  这个女修是炎天界多如蝼蚁的底层修士中,他唯二认识的两人之一。另一个是柳长寄门下的胖弟子。

  他虽不爱见到陆续和她来往,但陆续喜欢和这两只猫狗一起玩,他也没辙。

  他高傲地点了点下颌,示意对方可以平身。

  陆续朝薛松雨撇了撇嘴:“我师叔你见过,他很随和,你不用太拘谨。”

  就知道方休来了会是这样。可方休非要来,他无可奈何。

  只能说几句场面话,尽量让气氛不那么凝重。

  薛松雨朝陆续引荐徐婉,有方休在旁边负手而立,三人只得简短寒暄几句,场面肃然的令人不敢多说。

  陆续朝薛松雨传音:我们练我们的,不用在意他。

  薛松雨无声点了点头。陆续要拿捏好分寸,时刻应付这几个只要一靠近就灵压逼人,令人不寒而栗的大能,不是一般累。

  陆续同女修切磋,将他晾在一旁,原本让方休心情不悦。

  但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又不由自主扬起了笑。

  陆续本就赏心悦目,看一眼就让人心旷神怡。

  灵动飘逸的如竹身姿似流风回雪,剑影银光在他周身闪耀,乱絮飞花,天地间只剩这一抹色彩,瞬间夺去了他的心跳。

  他看得目不转睛,连呼吸都慢了几拍,生怕错过任何一幕峥嵘绮丽的美景。

  一道身影却不识时务,乍然挡在他面前。

  “方尊者,”徐婉改了修士们抱拳拱手的道礼,朝他温柔婉约地福身,“小女是问缘峰的内门弟子徐婉……”

  “你刚才说过了。”方休皱了皱眉,越过她头顶,继续看向心中的明光。

  压根不在乎眼前这个女修性甚名谁。

  徐婉半步侧身,让出正面的位置,将锁骨低垂出一个好看的角度:“久闻方尊者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方尊者剑法超群,在整个炎天都是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

  柔媚的娇声微微一顿:“小女斗胆,恳请方尊者指教一二。”

  除了“至死方休”这个凶名,方休还有另外一个传闻。

  据说他生性浪荡,到处沾花惹草流连花丛,乾天宗许多美貌的弟子,都和他有过一夜春风。他并非强势逼迫,修士们皆是心甘情愿自荐枕席。

  能被他这样的大能看上,对她们来说,都是高攀。

  能得他宠幸,得些指点,更或者将他伺候高兴了,赏赐一些丹药法宝,足可受益一生。出卖点色相又算得了什么。

  徐婉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有能距方休这么近的时候。

  她自信长得不差,若能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定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往后再无同门敢欺/凌她。

  “指教?”方休目光未动,看着不远处嗤笑道:“行。你和你同门切磋几招给我看看。”

  徐婉喜出望外。看来方休真和传闻中一样,只要她主动投怀送抱,他必然不会拒绝。

  “松雨和贵师侄打得正酣,方尊者站在这里难免无聊,不如先让小女伺候尊者,等会他二人切磋完这一局,小女再在尊者面前献丑。”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打算去挽方休的手臂。搂着温香软玉看人切磋,不比独自站在这里惬意?

  “你,做,什,么?”方休双瞳微缩,目光有如毒蛇一般幽亮阴冷,无情睥睨着眼前的女修。

  投怀送抱的人他见得多了,以前就没搭理过,更何况现在他已心有所属,这还是在他倾心之人的面前。

  这女修不想活了?

  盛气凌人的威压彷如无形的狂风巨浪,压的人胸中气血翻涌,难以呼吸。

  徐婉刚走一步,就感觉全身骨骼似如巨力捆压,剧痛的迈不动步,连站立都得拼尽全力。

  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压同样影响到了不远处的陆续。

  他和薛松雨一剑一枪对招正酣,忽觉一股森寒重压渗入血脉,动作蓦地一滞。

  二人不约而同停下比试,面带疑惑看向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1 长相思

  *2 欧阳修 《南歌子》

  ————

  误会小剧场

  1.

  师尊画的是陆续。

  至于二人如何相识,先前已经说过,重点剧情不会剧透XD。

  2.

  陆续:师尊画的是谁?

  方休:这不是你吗??

  陆续:柳长寄说,师尊有个白月光。

  方休:柳长寄干的漂亮!

  就让小曲儿一直误会下去!

  知道真相后的师尊:柳长寄&方休给爷死!

  3.

  陆续:戏春风的故事居然是真的?!

  师尊:……若是让我找到作者,一定烧了他。

  4.

  (此处可代入任何人)朝陆续表白。

  陆续白眼:我逗弄起来就这么好玩?!

  总之就是不信。

  所有人:欲哭无泪。